15、互谈心事忆旧事 ...
-
四年前，萧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萧家的窗户，打扫的下人刚刚将院子清扫干净。一场雨刚刚结束，空气中还弥散着清爽的泥土的味道。柔和的风吹动树叶，几滴树上的雨水洒在地面上。
“歆歆来了？好久没见了。”萧夫人柔和地笑着迎叶柟歆进屋，吩咐下人将茶点准备好。
“伯母，不用麻烦了，”叶柟歆笑着推辞，“好久没见您，您气色又好了不少啊。”
“多亏了你师兄啊，我这陈年旧疴才有了点好转，回去帮我谢谢他。也别空手走了，带点他喜欢的桂花糕吧。我去厨房准备准备，平平安安，你们盼了好久的歆歆姐来了，先不用练功了。”叶夫人眼见着平平安安飞快地奔了过来，围住了叶柟歆，便笑笑走向厨房了。
“歆歆姐！真的是你啊！”
“废话！歆歆姐还能是假的吗？歆歆姐你好久没来看我们了！”
“嗯嗯，特别是疯子哥哥去京城之后。”
“我这是最近忙，别瞎说。”叶柟歆赶忙打断这两个小鬼的话，七八岁的年纪，人嫌狗不爱的时候，萧家这两个小鬼头还算好，除了八卦劲头十足，其余方面和别家孩子比还算是懂事的。
“歆歆姐，你以后多来看看我们吧！嘻嘻，你一来我们就不用练功了。”
“是啊，整天练功烦死了。疯子哥哥走了，平时也没人陪我们玩，你就多来陪陪我们嘛。”边说还边拉着叶柟歆的衣角。
“好好好，会常来看你俩的，”叶柟歆在两个小孩头上一人弹了一下，“前提是你们俩听话。”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两个小孩的生活确实无趣，和他们关系最好的大哥哥走了，一走就好久才回一封信，通常还是要事，信根本不经他们手。萧夫人身体还在调养阶段，不能跟他们胡闹，萧父向来是以严肃脸对孩子，两个小孩也不敢找他。所以他们对叶柟歆所讲的江湖上的故事和带来的小玩意都是非常向往的，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叶柟歆过来。
“今天给你们讲的是淮山姜家，姜家的暗道是相当著名的……”
“暗道救了姜家人一命？”
“暗道是不是咱俩在假山看到的那个？”
“嗯？”叶柟歆难得听见两个孩子在她讲故事的期间窃窃私语。
“歆歆姐，我们去探险吧！我们那天在假山那里发现了一条路，就是太黑了没敢往里面走……”
“是啊是啊，我们去探险吧，不知道它通到哪里去呢？”
两人边说边拽着叶柟歆往假山附近走。叶柟歆见两人如此兴致高昂也不忍心打消两人积极性，便随着两人一起走近了假山。不知两人转动了哪块石头，假山底部突然开了一个小洞。
“歆歆姐，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该被发现了。”边说两人蹦蹦跳跳地就跑了下去。
“嗯，嗯，”叶柟歆一下到里面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条暗道，是新的。她轻轻地在壁上一划，然后紧跟着两个孩子，“慢点别急，注意安全。”
指尖轻捻。
叶柟歆的心中燃起了一丝不安。
这条暗道建造的原因到底为何？为何是刚刚建成？到底是不是萧家建的暗道？
一个个问题困扰着叶柟歆的内心，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和这两个小孩往前走。万一这暗道有什么机关，恐怕这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是不能解决的。
暗道越走越狭窄，后来的路只能够让人匍匐前进，且越来越粗糙，墙面上的泥土都未来得及处理干净，明显带有最近赶工的痕迹。
叶柟歆手中打着火折子，让两个小孩在后方跟着她走。身后两人依然叽叽喳喳，对这条暗道充满着未知的好奇。而与此同时，叶柟歆心中的惶恐却越加深重。她拼命抑制自己不安的念头，思考了一下这条路的去向。
两个孩子爬得已经有些累了，速度相较开始减缓了不少。叶柟歆感觉这条暗道并非是机关暗道，一路上没有任何动静，又估算了下时间。他们大概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现在快是用午膳的时间了。而且……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条路是在上坡。算算路程，已经是出城了，终点是郊外山上？
前面终于出现了些许亮光，两个孩子也加快了脚步，之前的疲惫被兴奋一扫而光。
“哇！终于出来了！”
“这里是郊外的那座山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这山本就无名，不必计较太多。”叶柟歆淡淡地答道，她已经知道这里是哪了。不论是不是萧家自己建的，这条暗道已经侵犯到了她师父的地界了。
并且之前没有得到任何的通知。
“哇！歆歆姐知道的好多啊！”
“这里好高，从这里能看到家里呢！”
“咦？家里怎么亮亮的，还没到晚上啊。”
叶柟歆还未来得及将担忧完全的转化为不得而知的怒火，听到平平的声音，蓦地抬头。
什么亮亮的东西，那发光的东西分明是燃烧的火焰！火焰的范围越扩越大，萧家的地界越来越亮。
叶柟歆刚想运起轻功赶回去，却见到两个小孩儿呆呆地望着那边，他们或许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不知道。
但那高山远眺的情景已经成为他们记忆中家最后的样子。
叶柟歆敲击后颈打昏了这两个孩子，扔到了她师父的空房间里，然后飞一般地赶回了萧家。
可是没有什么用了，无数的火箭不停地往萧家射，不知多少罐油被洒落在萧家的土地上。外面围着黑压压的人，看不出所属何方，但是每个想从门口逃脱的人都难逃一死。
忽然，叶柟歆感觉浑身一寒，像是被毒蛇盯上一样全身发麻，她回头，看到指挥这场灾难的人朝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面具遮住了这人的脸的上半部分，让人难以认清这个人的容貌。
然后，不知几支箭同时朝她射了过来，她闪进萧家大院，隐约看见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里移动。
“嘶”还是没小心受了一箭，不过到不是什么要紧的伤。
叶柟歆朝着之前暗道的方向跑去，一路上见到了在火焰中呻吟的人，被烧成炭块的尸体，没被烧却被刚进来的人砍得血肉模糊的……恨啊，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对这个场面什么都做不了。
她……除了逃跑，一无是处。一身轻功，除了逃跑能干些什么呢？
火与血成了那一日最凄丽的景色。
这一路不知多少不久前刚和她打过招呼的鲜活生命就此消失。
叶柟歆走得跌跌撞撞，不知是受不了眼前的冲击，有种呕吐的冲动，头也渐渐变得昏沉起来。
“歆歆？”
突然她被拉到一边。
“你怎么回来了啊，”萧夫人神色疲惫，隐隐透露出一丝哀伤，身上湿漉漉的，带有些许刺鼻的味道，“拿着，我带你离开这儿。”
叶柟歆回了回神，发现手中竟是一提桂花糕，“伯母，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时间解释了，少呼吸，这空气中的味道和你箭上的毒会起反应，”萧夫人难得的强硬，“和我走！”说罢，拽着叶柟歆就往暗道的方向，东躲西藏地转移。
“东西拿好了，快下去！”萧夫人边说边按开暗道的机关。
“伯母，您和我一起走啊！”叶柟歆使劲摇晃脑袋，换回一丝清明，拉着萧夫人不肯松手。
“不了，阿霄还在这儿，”萧夫人眼中难掩哀伤，“告诉婶子，她自由了，让她走吧。”
“小心！”一只火箭“嗖”地射了过来。
叶柟歆松手推了一把，却还是没让萧夫人躲过这只箭。她瞬间知道萧夫人身上怪异的味道是什么了……是油与血液混杂的味道。现在，这股味道被点燃了。
……太惨烈了。
即使这样，萧夫人仍扑过去关闭了暗道口，并彻底封死了这条暗道的入口。
身后的道路渐渐坍塌着，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叶柟歆一边拼命往前跑，喉咙好像被烧了一样难受。可是她甩不掉萧夫人在火里的模样，更甩不掉……那个戴面具的人站在不远处朝这边微笑的模样。
叶柟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师父家里的。
只记得自己醒的时候，看见师父和师兄都在叹气。
“师……父？”叶柟歆嗓子干涩沙哑得自己都难以置信。
“你快别说话了，”展缘急忙走上前来，“嗓子吸进那么多烟气，身上又有几处轻微的烧伤，肩上还有一支带毒的箭，你这丫头长能耐了啊，之前的伤还没好全，脸还想不想要了，给我老老实实躺着！”
眼见叶柟歆还不老实，展缘叹了口气，“萧家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两个孩子现在还缓冲期……我怕亲人都不在身边，一次性告诉他们太多消息不好。
“萧家的人……我和师父都把他们下葬了。除了平平安安和在外的人，萧家主宅384口人全没了。
“萧家主之前有些预测，感觉是朝廷之人勾结部分江湖上人打算对萧家下手，所以挖了那条暗道，准备出现意外的时候留有一条退路，也是因为想要得到师父的帮助，所以修到这里的。但是，不但人来得比预期多、狠，完全是照着灭族的架势，而且有内奸把萧家的布防图泄露出去了。之前设下的点埋伏的人，都被一一杀死了。
“这是，萧夫人送给我的桂花糕里传来的消息。她拜托我们照顾好平平安安。”
叶柟歆老实了，她从师父的眼中读出了这是真实的消息。
她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萧家，真的没了。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叶柟歆还是挣扎着开口：“阿婆，自由。”
阿婆是一家江湖大户，名字摆在江湖上也是响亮亮的存在。为人随性，为报恩入萧家，平日保护萧家人，听从萧家主吩咐，终生未婚。她素来与萧家人关系极好，难得萧夫人临终前还想着让她自由，不再受萧家所拘。其实……萧家也从未拘过她，萧家主脉从不曾将她当做仆人一般对待，往日都以长辈好友相称。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个坎罢了。
可叶柟歆万万没想到，师父和师兄出奇地沉默了好久。
终于在叶柟歆长久地注视下，展缘顶不住了，“歆歆，你已经昏睡了几日了。昨日京城那边的探子传来消息……阿婆和萧枫梓几天前都……失踪了。”
或许没有消息，是那段时间最好的消息了。
叶柟歆不记得自己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几日几日地昏睡，可闭眼又全是萧家那日的场景，不停地一遍遍浮现。心理上的伤无法愈合，身体上的伤也无法愈合了。
当展缘说出“湄醪刺”的时候，叶柟歆一度觉得这个病没有治的必要了。一是治不成，二是不太想治了。
“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救下伯母。”叶柟歆苦笑着，无论过去多久，一想到那一日的情景她都陷进去，出不来。但是那一日的场景，她也不想和任何人叙述了。
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快乐，而是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悲伤。
“这怎么能怪你呢，”萧枫梓摸了摸叶柟歆的头，没人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了。”
“对啊！歆歆姐，这不怪你的，娘肯定不会扔下爹的，你带不走她的。”
“是啊，歆歆姐，而且当时你要是没带着我们两个去‘探险’，我们肯定也没命了。”
不知从哪里跳出了两个皮猴子，场面一下子从沉闷变得喧闹起来。萧枫梓本来想训训这两个熊孩子，但是见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开始也便没在说些什么。
可是萧晓平一个熊抱让叶柟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转身叶柟歆又被萧晓安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许久不见，两人都比她高了。
于是，叶柟歆看到了两人在萧枫梓面前被训得头都抬不起来的场景，之前的情景渐渐没那么满满地充斥在脑海中了，莫名想笑。
“你们不是打算去洛城逛一圈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疯子哥，别提了，洛城封城了，闹瘟疫了，”萧晓安突然皱眉，“门前死了一大片了。”
封城。
叶柟歆呆呆地望着面前厚重的城门，心中像压着一块石头难以呼吸。她亲眼所见不知多少靠近洛城的人听说瘟疫而慌慌张张地逃开，又有多少人想从城中逃出而被射杀在城门口。
人间地狱。
“该怎么办啊？”叶柟歆喃喃道。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互谈心事忆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