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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端恼破桃源梦(四) ...

  •   第八章

      范琅兜着袖子,哼着小调儿,悠然自在,一路晃悠到了袁骠骑所在的西院门前。

      药局西院之中,桃树新生蕊,天光净琉璃。而那袁宗道袁大将军,发髻轻挽,一袭白衫,好不清俊,此时正端坐于缃桃花树下,手把着从澶州军中送来的书信,垂眸细细读之。

      这信乃是由袁骠骑的亲信、军师江栾写就,信中言曰:西夏战事方歇,但辽金近来却屡有异动,袁家军中亦有小人生乱,唯盼将军早日荣归,先清内乱,再平外患,一统大局。

      这袁骠骑,虽贪恋美色,成日里拿周桃萼当消遣,但也是个英雄人物,心知还是要以军务为重。他阅罢书信之后,轻轻一叹,便知这清闲日子也到了头,须得早日离去,重归宦海,方才是行路正途。

      男人拢袖,缓缓收起书信,忽闻得脚步声近,不由心上微凝,噙着抹笑意,抬头望了过去。哪知他这一抬眼,便见来者乃是个额头宽广、眉眼吊垂的懒汉郎中,哪里是他日思夜盼的娇娇美人儿。

      袁骠骑混迹官场多年,略一寻思,便知多半是那陶小娘子不想见他,这才唤了师兄范琅过来,代为看诊。

      他冷笑勾唇,暂且压下心中怒意,睨了范琅两眼,这才抬袖,伸出了铁腕来。

      范琅心不在焉,眯眼把着脉息,口中仍在哼着那小曲儿,说甚“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其声嗡嗡然,好似蚊吶一般,听得车焜烦躁不已,握紧了双拳,直恨不得将这庸医再狠狠揍上一顿,揍他个人仰马翻!

      而那袁骠骑,剑眉微挑,细细听了一会儿这“自诉不得志”的曲儿,忽地眸中寒光微闪,心中又生出了主意来。

      他沉沉笑了,出言打断道:“范郎中,我看你平日甚少露面,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范琅一顿,并未多想,只摇头缓道:“哎呀,哪里有甚难言之隐。我师弟有本事,甚病患都能治,我没得本事,也乐得清闲。”

      袁骠骑有心挑拨,轻声道:“哦?范郎中此言差矣。我瞧你跟那陶二,医术不相上下。”

      范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拢起袖子,窝着身子,苦着脸道:“袁郎君此言才是差矣。先师尚在之时,就跟我说明白了,说我没得天分,也不晓得将勤补拙,若非拿我当儿子养,早就将我逐出师门了。二师弟嘛,乃是天纵奇才,人聪明,又勤快,我比他不如,比他不如呀。”

      天纵奇才?一个女人罢了!

      袁骠骑不以为然,冷笑连连。

      他打量了那范琅一会儿,忽地倾身向前,好似毒蛇吐信一般,对着那范郎中,低低吐出了周桃萼的秘密:“那你师父,可曾跟你说过……这个陶二,并非是你师弟。”

      范郎中皱眉道:“不是我师弟,那是哪个咯?”

      袁骠骑勾唇道:“乃是你师妹也。”

      范郎中闻言,半天没回过神儿来,大脑袋杵了半晌,口中是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他怔怔然盯着袁骠骑及那车焜,匆匆将陶二往日的言行举止一一过了一遍,将信将疑,指着袁骠骑说道:“你、你胡言!”

      袁宗道拊掌大笑,眯着眼儿道:“好啊,是我胡言。你这药局后头,不是有处温泉池子么?你今日回去,就跟你师弟说,邀他一同泡汤,看他答不答应。”

      范郎中猛地立起,可却觉得步子甚沉,抬也抬不起来。

      袁宗道眼神一扫,知他已然信了七八分,赶忙煽风点火,故意哀声叹气,继续刺激这范郎中道:

      “范兄啊,我是瞧你可怜,被个小娘子欺压了这么久,这才捅破了这层灯笼纸。她那劳什子‘陶神仙’的美名,都是靠着坑蒙拐骗,从你这儿偷过去的。她骗了你师父,骗了过往病患,更骗了县里的万千百姓!这陶二身为女子,不守本分,欺世盗名,我可真是替范兄不平啊。”

      这范郎中虽是天性便有些怠惰,但起初学医之时,也是有些少年意气在的,立志要悬壶问道,济世救人。那时候他勤奋的很,日夜辨药尝草,记诵典籍,葛老儿对他也甚是满意,称赞有加。

      那么,又从何年何月开始,他堕落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呢?

      范琅恍惚一思,不由恨道:正是从陶二来了之后!

      自打陶二拜入师父名下之后,师父眼中,便再没有他范琅了。师父教训他要将勤补拙,他也依言而行,夜夜燃荻为灯,日日闭门读书,可即便如此,仍是赶不上陶二。他受了挫,便失了心力,再也提不上劲儿去“将勤补拙”了。

      如此这般,一日复一日,陶二成了神医,他却成了庸医。庸医倒也罢了,他还娶不上婆姨,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入赘兰氏。

      这赘婿二字,多年以来,好似铁山铜石,沉沉压在他的肩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幸而那兰氏还算知事理,刀子嘴豆腐心,他往日里忍一忍,这日子也能凑合着过。

      然而如今,袁骠骑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是彻彻底底地回过神来了!他今日这般遭遇,全都要怪罪到陶二头上!

      这袁郎说得不差。陶二若是男子,那他自然心服口服,甘拜下风,但陶二若是个女人,那她就是胆大妄为、欺世盗名,是个活生生的偷儿,偷走了他范琅的神医名号、锦绣前程!

      范琅紧咬牙关,这心里头吧,虽有几分恨意,但更多的却是委屈。他受了好多年的苦闷,如今全都找着了由头,忍不住心中酸涩,红了眼眶。

      袁骠骑打从心眼儿里瞧不上这范郎中,但他面上不显,见那范郎中久久无言,便又给他添一把火,煽动他道:

      “你说,你师父偏心那陶二,该不会是因为……他也知道陶二的底细罢?并非是袁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这孤男寡女,过从甚密,难保不会有些绮思杂念。有了杂念,便生了偏心。”

      这倒是开始往葛老儿和陶二身上泼脏水了。似这般风流韵事,众人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只要他袁宗道点个火苗儿,往后自有旁人添柴加火。

      范琅一听,心里也乍然怀疑起来,只是仍然一言不发,只顾着拢袖落泪。

      袁骠骑暗骂他窝囊,一时也有几分无奈,便缓缓说道:“在下心知,范兄乃是心善之人,跟那陶二多年相处下来,到底也有几分情义,不忍将她戳穿。范兄,袁某实不相瞒,我乃北周的骠骑将军袁宗道是也。我今日所言,并无歹意,乃是有心纳妾填房,收陶二为姬妾。”

      范琅一惊,抬起头来,便见那袁四郎眸中含情,似是有些无奈地道:“只是陶小娘子,如今贪慕这男儿才能享得的名利,不愿随我而去,实在不大安分,我得想些法子,治她一治,还请范兄能暗中助我。”

      这毒逾蛇豕的男人,端详着范琅面色,又薄唇轻勾,徐徐诱之:“待事成之后,我便将范兄举荐至开封府的太医署,此后范兄大可一展抱负,再不必‘青镜摩挲,白首蹉跎’,亦不必受这女人的窝囊气!”

      范琅闻言,立时心动不已,暗自喜道:若是兰春华知晓,必要说这是“两头儿的好处”了!

      一来,有言道是“女长须嫁”,陶二本就是个女人,怎能贪慕男子才能争得的名利,合该老实嫁人才对!眼下男多而女少,要是女人都跟陶二似的,出来跟男的抢活计、争名利,那往后就没人生孩子了,天下大乱矣!

      况且这个袁四郎,有才有貌,更还是个势倾朝野的大官儿,陶二能得他青眼,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他暗中相帮,这是对陶二的恩情,日后陶二觉悟了、晓得了,谢他还来不及哩。

      二来,事成之后,他便可离了这穷乡僻壤,白马锦鞯,坐轿上京,去太医署当医官!这可是范琅少年时的美梦夙愿,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他思来想去,转悲为喜,连忙点头应下,说是日后愿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势必让这陶小娘子认清本分,乖乖嫁与将军为妾。

      袁骠骑达了目的,蔑然一笑,又将心中计谋,对着范郎中一一交待起来。

      范郎中忙不迭地记下,回了房中之后,也按着袁氏叮嘱,不曾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可叹这周桃萼,原本是想避开这虎豹豺狼,这才求了范郎中代为问诊,不成想却变生意外,生生送了块儿油腻腻的肥肉过去。而那豺狼,此时已暗暗布下陷阱,备好樊笼,只待她触机堕井,沦为禁脔。

      转眼到了隔日夜里,天色昏黑,范琅拢着袖子,身子微弓,眯眼见那周桃萼入了后院深处,似是要去沐浴兰汤,立时转过身来,促忙促急地迈着小碎步子,给那袁氏主仆送信儿去了。

      范郎中弯着腰身,笑眯眯地,又对着那大将军邀功道:“范某为了咱袁大将军,特地估摸着时辰,在那汤池之中,搁了不少淫羊藿、山茱萸、青木香等物磨成的药粉,定可促成鸳鸯一双、美事一桩。咱骠骑大将军,今夜必将无往而不胜,抱得美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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