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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篱落桃花泼眼红(四) ...

  •   篱落桃花泼眼红(四)

      那少女闻得此言,星眸微亮,立时细声细气,殷切应道:“娘子如何,妾便如何!娘子所言,妾绝不违悖!”

      她匆匆起身,好似一只活泼的雀儿,扑棱着翅儿,转头回了房中,急急收拾起来。

      眼瞧着她那娇柔可爱的模样,周桃萼微微勾唇,只觉得连日以来,那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压抑,此时也随之消散许多。

      周桃萼收留抱香,绝不是垂怜恻隐,而是因为这抱香娘子,早先中过马钱子的毒,之后又在陈氏府中受了不少折辱,身子委实怯弱不胜,须得好生服药调养。她周桃萼身为医者,救人到底还须救彻。

      更何况,有言道是“孤掌难鸣”。待她入得军营之后,左右皆是袁骠骑的手下,若能有个抱香相依相伴,也算有个知根知底的可信之人。

      周桃萼一叹,缓缓抬眸,细细凝看起了这橘井药局之中,每一寸霜瓦碧檐,每一处草木花叶,每一缕天霞红光……

      她向来性子疏冷,不粘人、亦不恋家。她上辈子离家念书之后,除了年节之外,甚少回家;之后虽有过不少男友,谈了不少恋爱,她也最是抵触与人同居,无论如何,总要一个人住。

      “家”之一字,于她而言,遥远而又陌生,甚至,不能算作一个完全的褒义词。

      然而穿越之后,她遇上了师傅葛老儿,而后在这橘井药局待了数年,在她的心底深处,早已将这一方药局,视作自己的“家”——这倒是一个真真切切的褒义词了。

      而那些在车水马龙、钢铁森林里寻不到的温暖与归属,反倒在这连天烽火的乱世之中,与她不经意间邂逅相逢。

      周桃萼垂眸感念,兀自凝思之时,那车焜达达却是连声催促起来。却原来药局外头,早有车马久候,只待桃萼收拾妥当,随军入营。

      周桃萼回过神来,睨了车焜一眼,又见抱香已然换作男子装扮,口鼻遮得严实,只是身上衣裳宽大了些,足将她那一双履鞋都全然遮盖。

      桃萼见她通身上下,破绽良多,不由微微蹙眉,却也心知如今匆忙,暂且顾不得许多。她红唇紧抿,又见院中兵士,此时皆打量着抱香娘子,虽称不上眼冒淫光,个中却也不怀好意。

      周桃萼心上一沉,立时牵过抱香,眸光如刀,狠狠瞟了一番这些个豺狼虎豹。幸而这三五兵士,到底是袁家军的兵卒,心知这周桃萼如今乃是将军心尖尖上的美人儿,便也不敢造次,面上跟着收敛许多。

      及至上了那翠幄青车,周桃萼放下车帘,犹自心神不宁,唯恐此番收留抱香,日后反倒酿成祸端。她思及几身之遭遇,连忙轻唤榆荚,让她帮忙寻出搽脸的黑粉等物,这便把着抱香的小脸儿,细细为她妆饰起来。

      少顷过后,那柳眉花眼、柔柔袅袅的美人儿不见了,车厢之中,唯余一个黑瘦少年,眯着略微下垂的细长眼儿,小鼻小口,呵呵直笑。

      周桃萼见她受了许多劫难,眸子依旧发亮,仍还能露出这般天真的笑意,心下不由一叹。

      她搁下粉匣,打量着抱香的模样,又对她平声叮嘱道:“从今往后,每时每刻,只要我还活着,你都须跟紧了我。待到闲时,我还会好生教你一回,教你如何效仿男儿——这可不是涂些黑粉、扮得憨丑些,便能蒙混过关。”

      榆荚闻言,缓缓抬眸,似也有几分好奇。而那抱香听了,细声笑道:“还须身量再高些、吃得壮实些。”

      周桃萼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这个头儿,不也比许多男儿高吗?我这一双腿,不比许多郎君长吗?须知这高矮胖瘦,是拿来论人的,不单单只论男人。”

      车帘之外,那满头小辫儿的异族少年,倚着车壁,倾耳细听至此处,不由摇头哂笑。他挑起剑眉,便听得车帘之内,那狡诈妖狐继续说道:

      “若欲扮作男子,一要学其声,二要学其步。女子说话,多用鼻,且要掐细嗓子,以显娇柔;而男子说话,多用喉,有甚说甚,不必朝着娇柔靠拢,声音自然粗犷洪亮许多。”

      她稍稍一顿,骤然换作粗声,沉沉说道:“女子要恪守妇道,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往常是珠钗步摇、鸳带罗裙,又多半裹了小脚,走起路来束缚颇多,步子自然也迈得艰难。抱香,往后你须得穿上再宽大些的鞋履,鞋儿塞些布团,走路时足尖向外,怎么舒坦怎么走——务必要将礼教妇道,忘它个一干二净!”

      榆荚闻言,深深看了桃萼一眼。

      抱香娘子亦是心上一紧,连忙试着用喉发声,粗声粗气地应道:“娘子所言,妾……我都记下了。往后必当小心谨慎,绝不会败露了女子身份。”

      桃萼见此,稍稍安心,不复多言,只靠于车壁,隔着纱帘,静静望向大道两旁。

      时当乱世,烽火狼烟,延绵不绝。她自从被葛老儿收为爱徒,来了这橘井药局之后,除了上次给那四狼王解毒,几乎不曾离开过归义县城。如今她倚坐车中,细细望着帘外景象,不由再次深深感慨——古人有言,“宁为太平狗,莫作离乱人”,诚不欺人矣。

      归义城中,因多年来是个“三不管”,不曾遭战火侵袭,倒还有些太平景象。然而待到归义城渐去渐远之后,大道两侧,衰草寒烟,断壁残垣,时常可见荒坟鼠窜,百姓哭号,令人不由心中戚恻。

      周桃萼原还以为,袁骠骑此时正驻扎于归义郊野,孰料行车良久,仍不见车马停驻,便心中惊疑不定,倾身向前,隔着车帘问道:“这是要去往何处?”

      车焜达达听她呼唤,心头微热,嗤了一声,方才应道:“将军心怀家国天下,如何会为了你这狐媚子,裹足不前,贻误军机?前夜里,那金老四领兵夜袭,朔州府死命苦守,仍是抵挡不住,来请救兵。将军已出兵解围去了,咱这一路,便是要去朔州府与将军会合。”

      朔州府。

      周桃萼屈指一算,心知还有两三个时辰。她垂眸冷笑,在心底骂道:这姓袁的狗贼,真真称得上是色中饿鬼!眼下战事急如星火,朔州府行将失陷,他却还惦记着让她女扮男装,随军当甚么给他暖床的军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闲倚车壁,合着眼儿,只盼着四狼王大获全胜,将那袁氏狗贼,杀个片甲不留!

      周桃萼心中快慰,闭目养起神来,哪知养着养着,不觉困意袭来,渐渐酣然入梦。

      这一回,她睡得极沉,恍然未觉间,便是数个时辰。怎奈何等闲风雨惊眠,遽然之间,周桃萼忽觉有人狠狠扯住自己衣袖,力道之大,令她不由手臂生痛。

      周桃萼蹙眉惊醒,便见此时黄昏迤逦,红日西沉。来者逆光而立,那高大勇武的身躯,此时笼罩于漫漫红光之中,好似浸染于血河之中,透着无尽骇人的煞气。

      她微微眯眸,却见眼前之人,虽浑身腥秽,发髻微散,不似往日威武,但瞧着那清泠泠的眸子,正是那令她深恶痛绝之人——骠骑大将军,袁宗道是也。

      “随我过来!”

      那人声音沙哑,分外强横,手上发狠使力,一把将她扯得坠下车来。周桃萼一个趔趄,几乎立不稳当,那袁宗道却是顾也不顾,横扯着她,穿过狼烟、枯树、兵卒、军马,将她逼入一处脏污营帐。

      帐中四下昏沉,独独点了一盏孤灯。周桃萼借着那微弱烛火,朝着地上垂眸望去,便见有一男子双眸紧闭,仰倒于地,身着细鳞铁甲,模样虽看不真切,却也隐隐可见挺鼻薄唇,好似颇有几分俊美。

      而在这男子身侧,倒是围簇了不少人。周桃萼着重看了几个,有一少年长跪不起,愧然垂首,眉眼倒是俊秀;有一少妇,满面哀色,坐于椅上,虽面带薄纱,但从那副眉眼,也能看出是个温柔慈悲的性子;另还有一女子,立于灯下,半面光明,半面昏暗,其余人等好似都十分颓丧,但这个女子,却是神色淡淡,未见哀伤。

      周桃萼兀自观望之时,那袁宗道已然心急起来,皱眉唤她道:“陶二,上去看看。”

      周桃萼瞥了他一眼,便也不再顾忌,大步上前,蹲在那美貌的小将军身侧,先探起鼻息,又把其脉搏,末了,又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肩——在他这肩头,鲜血洇染之处,此时正深深扎着一杆雕翎羽箭。

      这所谓“雕翎”,即是金雕之羽。而这金雕,放之现代,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这封建古代,更是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兽。

      周桃萼细细摩抚翎羽,心中兀自思索道:一来,这美少年所中的箭伤,并不危急,不足以使其丧命。二来,依照车焜所言,与袁骠骑对战之人,乃是“金老四”,指的定然就是四狼王金玉宸。三来,这一杆金雕羽箭,绝非寻常将士所有,此箭主人,定乃贵人。

      她睫羽微颤,不由勾唇轻哂。

      先前她给四狼王留下的“猿啸哀”,多半被那人派上了用场。眼前这个中箭的美少年,多半乃是假死,并不曾真的气绝。

      再看那袁骠骑难得焦急的模样,周桃萼幸灾乐祸,不由暗暗思忖道:这个“猿啸哀”的名头,倒还真是歪打正着。再看眼前这位美貌的小将军,瞧着年约十七八岁,粗粗一算岁数……难不成,是这袁骠骑的儿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篱落桃花泼眼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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