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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篱落桃花泼眼红(二) ...

  •   篱落桃花泼眼红(二)

      北院。抱香所在的厢房,与那陈泼三被关押之所,不过只隔了数道墙、几棵树、三五兵士。

      厢房之中,那名唤抱香的少女,原还合着美眸,歇卧于衽席之上,可也不知是何缘故,骤然之间,竟从梦中惊哭醒来。

      榆荚倚在青纱帐侧,半打着盹儿,此时闻得异响,缓缓抬眼,便见那少女惊坐而起,青丝散落,面色苍白几无血色,一双水杏眼儿清泪涟涟,瞧着多半是害了梦魇。

      榆荚见此,并不多言,只缓缓起身,执起茶壶,斟了碗茶汤递与她。

      抱香轻声道谢,手儿捧着茶碗,小小抿了两口,却仍是止不住满眼泪落。

      榆荚替她拢了拢发,温声安抚道:“莫怕。陈氏之死,已是定局,往后再没人难为你了。”

      抱香闻言,却是泪盈于睫,垂眸泣道:“姐姐所言当真?妾方才在梦里头被魇住了,梦见三郎……梦见那陈三假造罪证,贼喊捉贼,说妾才是那私通金国之人。妾因此被凌迟处死不说,还连累了陶二娘子。”

      榆荚笑了笑,声音笃定道:“你放心,二娘子手腕了得,乃是厉害人物。有她为你做主,陈泼三必死无疑。”

      抱香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但榆荚之言,委实令她心安不少。少女止了哭泣,捧着茶碗,饮尽茶汤,接着偎在榆荚肩头,半眯着眼儿,低低与她闲话起家常来。

      孰料房中二女,正兀自絮言之时,忽地听得帘外惊雷轰鸣,而后便自小院之中,传来了阵阵哭喊叫屈之声。

      抱香原已生出几分困倦,此时听得那熟悉男声乍然响起,顷刻间大为惊骇,困意烟消云散,唯余两行珠泪顺着香腮飞坠,瘦削双肩亦是不住颤抖。

      榆荚见此,也不由皱起眉来。

      她沉默起身,飞快步至棂窗之下,指尖稍稍一抵,便悄悄推开了一道缝隙。女人默不作声,又熄了灯烛,这便藏身于黑暗之中,抬眸窥向墙院之内。

      夜雨如倾,她举目一望,遥遥见得飞檐之下,有一男子身披黑氅,怀拥美人,豪然坐于椅上,左右围随着三五士卒,当真是威势凛凛,好不气派。

      这男人,她自然识得,便是将军府的主人——北周朝的骠骑大将军,权倾朝野的袁宗道。而他怀中那美人,名呼陶二,若是往后依旧得宠,多半会成为她榆荚在府中的倚仗。

      榆荚微微眯起一双丹凤眼儿,屏气凝神,观望起来。

      她虽遥隔风雨,听不清袁骠骑及周桃萼的言语,但却清楚瞧见那陈泼三垂头跪于雨中,发髻尽湿,一袭绫锦衣衫已不知被何人夺去,身上仅剩一件单薄亵衣,虽冻得寒颤连连,直打哆嗦,却仍是不忘磕头告饶,着实是好不狼狈。

      榆荚默不作声,接着又见袁骠骑含笑发问,那陈泼三忙不迭地叩首磕头,一一作答,只是答过了之后,却是不曾讨着好处,只讨着了车焜凶狠至极、力道甚足的鞭子。

      而那车焜达达,向来善使金鞭,区区不过几鞭落下,那陈泼三便被打得趴伏在地,无力起身,痛得五官扭曲,哀叫连连,在那满地泥泞脏污之中,不住来回打着滚儿闪躲。

      这整一出好戏,落入榆荚眼底,令她不由轻轻勾唇。

      怎奈她才一宽心,紧接着,便又急转直下,到了这最为揪心的时候。

      却道那陈泼三挨过了打,兀那叫叫嚎嚎、卧嗥如猪之时,这袁骠骑却是眸光微动,忽地想出了个把戏来。

      男人坐于椅上,单手闲闲把玩着美人腰肢,口中沉沉笑道:“好,这陈泼三,已然招了供。私通敌国、里应外合,桩桩件件,罪无可赦。”

      陈泼三闻言,纵是被鞭笞得直不起腰身,仍是扬起沾满泥水的脸庞,哀声哭喊着道:“将军何苦冤我!我乃贱民一个,微不足道,纵是得罪了陶二娘子,也不过是贪图些银两罢了!求将军饶我贱命,求求将军,求求将军了……陈三愿为将军当牛做马,上刀山下油锅,此后生生世世,皆为大周子民!”

      袁骠骑淡淡垂眸,充耳不闻,只怀拥美人,噙着笑意说道:“不错,又认了一桩罪名,便写成‘卖国求荣、诈害良民’。不知陶二娘子,可还满意?”

      周桃萼不言不语,只点了点头。

      袁骠骑见她无言,却是不打算将她就此放过,又缓缓笑道:“陶小娘子……你想如何发落这叛国贼人?”

      周桃萼回看着他,只觉这男人的黑眸兴味十足,好似是又想出了甚么折磨人的新法子。她隐隐预感不祥,便垂下眼睑,缓缓应道:“自有将军定夺。”

      果不其然,袁骠骑拊掌而笑,挑眉道:“我知二娘怨我恨我,又是给我下毒,又想拿腕上的琵琶弦勒我……只可惜,二娘到底是闺阁弱女,不曾杀过人,亦不会杀人,实乃我心头憾事。”

      此言落入桃萼耳中,令她不由暗然心惊——她自以为这琵琶弦藏得深蔽,不曾想这姓袁的狗贼,竟还算有几分本事,鹰眼一睨,便洞若观火。

      此时的袁骠骑饶有兴致,轻轻掐了下美人细腰,好似当真是好心一般,含笑低低劝她道:“这个陈泼三,不忠不孝,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矣。二娘不若就拿他练练手,自有将军我从旁教导。”

      听他这意思,竟是让她杀这陈泼三来练手?

      练得好了又如何,拿来杀他不成?

      周桃萼心下恼火,已然悟过来了——这袁骠骑逼她杀人,并非是一时兴起,个中倒是藏了几层深意。

      一来,她是医者,深知生命之珍贵,纵是制毒无数,也向来只救人、不杀人。袁骠骑让她杀人,看似是宠她爱她,让她泄愤,实则是为了打碎她的清高风骨!

      二来,他先提及毒药,后又点破琵琶弦,这分明是在嘲讽讥笑——笑她那点雕虫小技,至今不足以动他分毫,须得认他这狗贼作师,学一学杀人的本事。

      美人立时沉下脸来,怒目相向。

      袁骠骑见此却是笑了,大掌遽然一推,便将怀中美人使力推了开来。

      滂沱大雨之中,周桃萼猝不及防,堪堪落稳,紧接着却又感觉身后一热,却是那男人好似跗骨之蛆般跟了上来,唇边含着淡淡浅笑,长臂一伸,自后方将她紧紧锢住。

      男人那带着薄茧的大手,沿着她那凝脂般的玉臂皓腕,一路缓缓向上,最终游走至她那一双柔荑,而后便将一柄三尺长剑,带着几分强硬,亲手塞入她的掌中。

      此剑寒光凛凛,锋芒逼人。桃萼心跳陡然加快,垂眸一看,虽不知如何识辨刀剑,却也能感受到这剑煞气十足,定然是穿膛破腹无数,自人血之中淬炼而成。

      袁骠骑将她半拥在怀中,薄唇于她的耳畔轻轻摩挲。桃萼死死咬牙,只听得那人半是认真,半是漫不经心,缓缓指教她道:“小狐狸,虎口须对剑刃。”

      他紧握着她手,教她杀人——亦或是说,逼她杀人。

      虎口朝上,手背向下。

      剑身骤然提劲,凛凛挟风,向斜下横斩。

      那跪伏雨中、狼狈不堪的陈泼三,前一瞬还在嚎啕大哭,不过眨眼工夫,豁然头落,哭声戛然而止。顷刻间鲜血四溅,宛若红花点点,于雨水之中绽开;数十步之外,惟见一颗圆滚滚的头颅,犹自悠悠打着转儿,其上怒眦欲裂,那一双已然不会眨动的眼眸深处,满是惊骇、恐惧、痛苦……

      雨水迷了视线,惹得花月模糊,亦令人神思昏沉。周桃萼饶是做了两辈子医生,见惯生死,手上沾过不知几人鲜血,此时也不由眩晕难立,恶心欲呕。袁骠骑稍一撒手,她便手抚心口,双膝发软,跌坐血水之中。

      只是除她之外,墙院之中,众兵士见此,皆是血脉贲张,亢奋不已。

      譬如那车焜达达,此时钦服不已,高声喊道:“好剑!将军勇武,斩首绝无二割!”

      其余兵士,或鼓掌大笑,或振臂称赞。那些啧叹、夸赞、笑语,嗡嗡然落入周桃萼耳中,令她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说甚么大将军、大英雄,到底是个磨牙吮血、杀人如芥的武夫。这只饥鹰饿虎,及他那些个走狗喽啰,是真的会杀人、擅杀人,一剑飞斩,便可使人身首异处,命丧黄泉。

      今朝他教她杀陈泼三,何尝不是在敲山震虎!他要让她明白,二人是生来不平等的,之间隔着如山如海的强权、武力,更有那根深蒂固、雄踞千年的男尊女卑之制度。

      他如今惦念着她的美色,还会几次三番状似妥协,可若是来日,来日他腻了、厌了,或许她周桃萼,便会落得与陈泼三一般下场,又或者,比这陈泼三更要凄惨悲绝。

      只是她周桃萼,生来是个倔脾气……绝不会因此颓丧,抑或屈服人下。

      她一定要,一定要自这狗贼手中,夺回她的尊严、她的自由,以及她完完整整的人生!

      周桃萼强定心神,咬牙正欲起身,那袁骠骑却是居高临下,骤然俯身,一把将她扛到肩头,倒好似是那山中猎户,捕猎获禽归来,扛着猎物,只待回房之后,活剥生吞,吮血割肉。

      及至房中,袁骠骑稍一侧身,便将美人摔至软榻之上。他这力道虽算不得重,却令周桃萼那雪白颈背之上,前日被他烙烫之处,骤然灼痛起来,令她不由呼吸一窒,蹙眉齿止。

      袁骠骑看在眼中,知其痛处,却断不会因此心生恻然,反倒平添几分亢奋。

      他半眯着鹰隼般的眸子,一面抬手利落解衣,一面赏着美人景象。男人的声音或因欲念之故,略略挟着几分沙哑,口中沉沉笑道:“好娇娇,知恩须图报。将军替你除了心头恨,你也该来试一试……将军这身下麈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篱落桃花泼眼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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