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人从那些世界离开以后》蛛蛛猫

1、盲僧

　　1. 有人道，关外过百里荒芜有座死人城，出了死人城再走百里有座雾山，又称仙山。山里随处可见奇珍异兽，另有身披七彩霞袍的善心仙人，想要什么，只需与那仙人说道，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酒肆掌柜听那面熟的老糊涂越说越离奇，忍不住频频摇头，插嘴道：“诸位客官可别当真啊，这个老糊涂净会糊弄人，年年过来说些空口无凭的大白话，你们听听就好，可别再往外头传啦，误人子弟简直罪过。”

　　坐在一旁吃酒的本地人打了个酒嗝，笑眯眯的接着道：“俺们镇子后头那座山，叫吴山，吴家镇的吴，不是劳什子雾山仙山的，里头熊瞎子贼多，百里外也没有啥子死人城，你们要是好奇前去，可要多带几件家伙什。”

　　被酒肆掌柜这样说，小老头也不恼，哈哈笑了几声，异常配合的点头：“小老儿我这遭又是白说，没进过死人城的，进不了雾山。”

　　说罢煞有其事的长叹一声，满面愁容的挑起搁在酒肆门口的扁担，佝偻着身形走了。

　　酒肆掌柜在风中隐约听见自己口中的老糊涂说，来年开春再见。

　　2. 老糊涂不叫老糊涂，和全镇人一样姓吴，之前他们都叫他老吴头，总是孤寂一人的老吴头。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不燥，又有徐徐微风做陪。

　　酒肆掌柜难得的偷懒，从街上拉个临时小二守铺子卖酒，自个儿搬了张躺椅搁在门口，躺在上面，抱着酒壶，闻闻清风，轻啄酒。

　　酒不醉人清风醉人，快活，美哉。

　　昏昏欲睡之际，恍惚听见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音，又好像是山涧泉石滴答的冰凉透彻之音，冷冽至极。

　　察觉头顶多出一片阴影，遮了照在身上的暖煦阳光，酒肆掌柜猛然睁开眼，恰好与望过来的空洞瞳孔对个正着，一时怔然。

　　“请问……此处可是吴家酒肆？”

　　声音清浅，酒肆掌柜听的却是眉头一皱，坐起身子轻恩一声。

　　原来方才听见的翠珠落盘与泉水滴答是眼前和尚的声音。

　　念嗔嘴角微微上扬，不疾不徐，又问：“您可是酒肆掌柜？”

　　酒肆掌柜眉头皱出了川字纹，站起身，与那和尚平视，木着脸回问：“是又怎样？”

　　念嗔反倒不回答，也不说话了，眼笑的弯了弯，颇有些普度众生佛的姿态。

　　酒肆掌柜不知他这演的哪一出，摸着自个儿青须思索，大致又是一个被雾山忽悠过来的傻子。

　　就在酒肆掌柜忍不住准备回铺子里时，清浅的声音响了，一字一顿，慢悠悠的腔调。
　　“劳烦掌柜带在下进趟雾山……寻七彩霞袍成仙。”

　　“……”果真是个傻子。

　　3. 吴家酒肆掌柜不姓吴，旁人不知道他的名号，他从不告诉别人他的名号，只让喊他酒肆掌柜的，掌柜的，或者喊喂也成。

　　掌柜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才会头脑发热的应允带这和尚进山。也或许是因为看到这和尚一甩手，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根白玉竹子当拐杖。

　　有了白玉拐杖在前，再看到凭空出现的吃食小酒夜明珠，掌柜没了太大惊讶，反倒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不过……有一事，掌柜总是好奇，在心口憋的实在不畅快，眼瞅着路走了一半，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满脸纠结的问道：“小和尚你可是眼盲？”

　　话一出口，他便紧张的握紧拳头，生怕这个有神通的和尚一个不开心，把自己再给变没了。

　　“是。”念嗔脸上从始至终挂着笑，让人看了心窝泛暖的笑意。

　　掌柜牵起念嗔的手，小心避过带刺的灌木丛，掌心冰凉刺激的他大脑不受控制的又多问了一句：“怎么盲的？”

　　“破戒遇劫。”

　　“什么戒什么劫？”

　　“所有戒所有劫。”

　　掌柜沉默的松开他。

　　4. 念嗔从破了戒的那天起，便不算是个和尚，为此他迷茫了许久。后来发现，他本就不算是和尚。

　　再走一小段路，就是老糊涂的住处，也是和尚要去的地方。

　　走着走着，念嗔忽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身旁的掌柜：“我未穿僧袍，又早已蓄发还俗，掌柜你又怎么看出在下是个和尚？”

　　掌柜脸色霎时苍白，透着几分无力，眼前人身穿青衫长袍，束发带冠，那自己为何会觉得他是个和尚？

　　预料之中没有听到答复，念嗔接着向前走，脚下湿润的土地，无处不在的草木灵气蜂拥着涌入凡躯洗髓。

　　“似曾相识……”望着眼前身影离去，掌柜立在原地喃喃念道，愣怔片刻后，迈开步子追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对着看过来的空洞瞳孔，坚定道：“因为似曾相识！”

　　念嗔收敛了笑，垂眸轻叹一声：“这般莽撞，你终归不像他。”

　　不过是一丝神不像形不像的妄念，居然有了心。

　　掌柜未来的及想明白和尚这话里头的意思，脑袋忽然嗡的一声，没了知觉。

　　5. “念嗔住手！！！”掌柜口中的老糊涂刚听见动静便嚷嚷着飞速奔了过来，到跟前已来不及，只看到黑夜里漫天飞舞的萤光碎片。

　　佯装悲恸的抹了把脸，老糊涂伸手指着面前的和尚厉声问：“好歹是你耗元神精血造就的，居然下的去手？”

　　念嗔老实的点点头：“下的去手。”

　　见他这么老实，老糊涂反倒不知该怎么回应，想起没办成的事，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念嗔。

　　念嗔拿起白玉拐杖轻敲地面，摸索着朝前走：“我没找到他转世。”

　　老糊涂打个响指幻出夜明珠紧跟在他身后：“小老儿在此等了百年亦是未曾遇到。”

　　并非是槐花季节，却闻得满鼻子槐花香味，念嗔停下脚步，收起玉竹拐，盘腿坐在槐花树下：“他会来的，凡尘因果劫未过，周而复始，我在这儿等他……”

　　老糊涂跟着盘腿坐在他对面：“认识这么久，老儿我只知你来这下三千寻人，寻你先前渡劫未过的有缘人，却不知你为何不愿成佛，要成仙？”

　　说完老糊涂嘿嘿笑了两声：“莫不是，佛要戒色？”

　　“佛渡世人苦厄，渡不了我，散仙性情凉薄，肆意快活。”念嗔合上眼，感受着纯粹的天地花木灵气。

　　“歪理，你未成佛，怎知佛渡不了你？”
　　老糊涂摇头晃脑的反驳，等了瞬息，没听见对面人出声，无奈的捋捋胡须：“小老儿倦了，就不陪你折腾了，你等罢，找到那人了，别忘喊上老儿我看看，他是何等姿色竟能让你非他不可。”

　　说完见对面人还是合着眼没动静，老糊涂揪下一撮头发，掐诀幻出与自己相同的人形模样，渡口真气与它，待那幻出的人形磕磕绊绊会走会说后，交代它守山，以及每逢开春，入冬，下山散布雾山传说。

　　等分i身离开了，老糊涂见念嗔还是一副入定了的模样，只好拱手作揖拜别，化为绿白交错的光团隐入槐树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