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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都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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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肩宽体长,眉目祥和,须发无风自动,身穿藏青色半旧不新长袍,一动不动地站在山门外。
“那就是鬼谷先生。”
归赜隐的这句话瞬间触发了叶婉青心中的虔诚。虔诚又猛点燃了敬畏,敬畏却与凡人的恐惧混淆,让她难以自持,双腿发软,一下没撑住,靠到了归赜隐身上。
归赜隐以为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把耳朵凑了过去。可叶婉青突然将他推开,抬手理理头发拍拍衣裙,加快步伐朝鬼谷子跑去。
鬼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叶婉青,脸上渐渐露出微笑。等她快到了,张嘴说道:“你来了。”
叶婉青猛地站住,愣怔半晌,回头去看追上来的归赜隐。归赜隐也听到了,同样一脸困惑,不知鬼谷子指的是谁。
“我徒儿不幸遭遇横祸,多谢你们的搭救之恩。”鬼谷子又说道。
徒儿?归赜隐想起那个被山匪杀害的人,转身找侍从要来行囊,呈给鬼谷子。
“后生晚到一步,未能救下先生徒儿的性命。这是他的行囊,至于丧身之地,后生这就让属下告诉先生。”
鬼谷子收下行囊,沉重地叹息一声,说:“你们先进来吧。”
鬼谷子亲自带领叶婉青一行人走进山门,走过迎客院,穿过门屋,又经一个花园,最后来到正屋的客堂。
“我记得你,是郢都归氏长子。”鬼谷子看着归赜隐,“你今次又来我这儿,是为何事?”
“这次来是带——”归赜隐看向叶婉青,发现她满脸羞红,站在鬼谷子的侧面痴醉地盯着他。
归赜隐登时没了介绍叶婉青的兴致,改口道:“家中有一些事,想请教先生。”
鬼谷子点点头,说:“你们来的有些晚。不如各位先去洗个澡,换上干净衣裳,再休息一会儿,我们边吃晚膳边聊?”
“后生听先生安排。”
“那各位跟我来吧。不过叶姑娘,你要在这里等一等。”
叶婉青一惊,根本没想过鬼谷子会跟她说话,本就红透的脸立刻蒙上一层娇红,羞涩且急切地回道:“好、好的,鬼谷先生!”
“叶婉青!”
归赜隐终于对她的痴相忍无可忍,闷吼一声,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鬼谷子伸手把他拦住,微笑道:“归赜隐,你不用费心,我已安排女徒弟来接待叶姑娘。”
女徒弟?鬼谷子收女徒弟?书上没有写这种事啊!叶婉青从痴迷中惊醒,又兴奋又紧张,在客堂里汲汲而走,盼着鬼谷子的女徒弟快点出现。
可是等到黄昏了,还不见有人来找她。屋里没有点灯,比外面黑得还快,叶婉青走到门边,看着空幽无人的花园,两个月里如影随形的寂寞又悄悄爬上了心头……
“请问你就是叶姑娘?”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婉青扭头去看,是个又瘦又小的姑娘,勉强十五岁,头发发黄,鼻梁不高,眼睛也小,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雀斑。
叶婉青点了点头,她还未从寂寞的蚕食中走出,心情十分沉郁。
“我叫静,师父教我来接待叶姑娘。”
“你是不是鬼谷先生的女弟子?”叶婉青活了过来,把静又打量一遍,感觉她比刚才漂亮了不少。
“我就是。叶姑娘跟我来吧。”
“原来是你啊,你真幸运!”
“姓孕?”
“就是命好。”
“哦。天要黑了,姑娘快些走吧。”
静神情冷淡,说话有气无力,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敷衍气息。可是叶婉青全然不觉,心里只想着如何跟鬼谷子的女徒弟交上朋友。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叶婉青柔声问。
“读书读忘了。”
“我知道鬼谷子擅长日星象纬,六韬三略,出词吐辩,修真养性四门学问。不知静姑娘学的是哪门?”
“都略懂一二。”
“静姑娘,你好厉害!”
“利害?”
“就是很好非常好特别好的意思。”
“哦。”
“静姑娘贵姓?”
“无姓。”
“今年几许?”
“十六。”
“才十六就这么厉害?你真厉害!”
静皱起眉头,觉得这人实在聒噪,不禁加快脚步,冷声说:“姑娘最好不要说话,师父喜欢清静。”
这个理由很牵强,因为鬼谷子不在近前,要吵到他得靠喊。但叶婉青还是选择闭嘴,因为鬼谷子是圣贤人,保不准听力也百倍于常人。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静把叶婉青带到一间厢房。厢房不大但是整洁,中间已经准备好一大桶洗澡水。
“干净衣袍在那边。你洗完了喊我,我再把晚膳端来。”
静不进屋,站在门外冷声交代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婉青早就想洗个热水澡,她立刻关好门窗,脱掉汗湿的脏衣裳,跳入浴桶中。水温刚好,非常舒服,闭上眼睛就想睡觉。叶婉青小憩了一下,等睁开时屋外已经全黑了。
不会真睡了一觉吧。叶婉青匆匆洗完澡,推开屋门想把静喊来,可嘴还没张开就愣在了原地——
天上繁星闪烁,凉爽的山风在院落里来回打转,吹到身上凉丝丝的。皓月当空,一束清光直接照在花园的石桌上,点亮了坐在桌边的人,是鬼谷子。
鬼谷子看见叶婉青出来,指了指石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叶姑娘,晚膳就在这里,过来吃吧。”
他目露精光,声音苍劲,与这幽玄之景十分映衬。可就是太映衬了,让叶婉青产生几分疑虑,害怕走过去后再也回不来。
“鬼谷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姓叶?难道你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叶婉青恭维道。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小心得就像地上有陷阱。
鬼谷子哈哈一笑,爽声说:“占往察来的本事我确实会点,但看不透几千年的玄机啊。”
叶婉青瞪起眼睛,冲到鬼谷子对面坐下,紧张又期待地问:“先生,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事情可没你多,所以才来向你讨教的。”
“你向我讨教?”叶婉青大惊失色,“无所不知的鬼谷子,向我这个小丫头讨教什么?”
“那就看你愿意告诉我什么了。”
“我——!”
叶婉青真想一吐为快,可还是咬住了嘴唇——就算对方是鬼谷子,也很难理解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不如还是先生问,我来答吧。”叶婉青端起面前的一杯茶,轻轻品了一口。
鬼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沉吟片刻,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周显王三十七年。”
“周显王?”
叶婉青把嘴巴一拍,改口道:“是周王姬扁三十七年。”
“也就是说,姬扁的谥号是显王?哈哈哈——”鬼谷子仰天长笑,不知怎就兴奋起来。
“现如今群雄争强,叶姑娘,到头来鹿死谁手啊?”鬼谷子又问。
叶婉青累了,没力气再遮遮掩掩,而且面对鬼谷子这样的神人也瞒不住,于是她放下心防,痛快答道:
“秦国会统一中原。”
“果真是秦国。”鬼谷子笑着点头,“秦国势头迅猛,嬴渠梁英明有道,商鞅变法后一跃成为强中之强。去年太子嬴驷继位,谁料这个新君更是了不得,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叶姑娘,难道是嬴驷统一了中原?”
“不是,还要等一两百年。”
鬼谷子的头点个不停,双目在夜色下炯炯发光。
“这么说,这一两百年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何止这一两百年,两千多年的事我都知道!”叶婉青突然得意起来,学着鬼谷子的样子对天大笑。
鬼谷子不笑了,默默等她笑完,问道:“洞悉了未来,有趣吗?”
“先生也能洞悉未来,难道不有趣吗?”叶婉青笑嘻嘻地反问。
“若是我自己,当然有趣。但若是你,就太无趣了。”
叶婉青眉目一凝,脸色渐渐转白。她自以为没有听懂鬼谷子的意思,可心底擅自激荡起来,连放在石桌上的手都颤抖了。
“我再怎么洞悉未来,对我而言是没经历过的。可对你而言是又经历一遍,多无趣啊。”鬼谷子勾起唇角,却不是笑。
“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叶婉青,你已经是逆天而来的人了,为何不敢做逆天而行的事呢?”
“鬼谷先生!”
叶婉青拍案而起,她浑身发抖,因心中秘密被发现的愤怒和惧怕。
“那是我不知好歹随便瞎想想的!先生怎么能随便揣测,还撺掇我去做呢?难道……难道是想让我遭天谴?”
“天谴?恐怕天已经默许了。”
鬼谷子摸上胡须,沉声说:“今天被山匪杀死的人是我的得意门生。以前我给他演过一卦,将来必有大成就,绝不该命丧于此时此地。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叶婉青还在生气,嗵地坐下,操起茶杯就往嘴里灌。
“他叫张仪。”
张仪,战国大纵横家,在秦国为相时主张连横进攻中原大地。虽然距离嬴政统一中原还有一两百年,但张仪的外交政策决定了秦国今后的走向。
可是现在张仪死了。
叶婉青此刻的心境除非用脏话,否则断不能准确地表达出。于是她选择了沉默,放下空茶杯,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唉,菜都凉了。不过味道很好。
鬼谷子看着使劲往嘴里扒饭的叶婉青,露出长辈关爱孙儿的笑容,完全没了刚才玩弄人心的狡诈。
“你慢吃,吃完了叫静来收拾。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
鬼谷子说罢站起来,笑着走向院门,他一脚刚跨出,忽然听到叶婉青在身后喊道:“先生,以后我若真糟天谴了,你可要来救我!”
鬼谷子猛地大笑起来,回头丢下一句话,不顾挑起抗议的叶婉青扬长而去——
“我又不是神。”
作者有话要说: 鬼谷子在本书里就是神一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