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箐花令》六元五

3、冷凝

　　“后来呢？”林仪听得入神，陈卫西却没了声音。
　　林仪转头看他，落日里他脸庞的棱角十分鲜明，深邃的双眼藏着许多过往。陈卫西看着北方，直至最后一线光明消失在天边。“已是天晚，我派人护送你回客栈。你下榻何处？”
　　林仪道“侯梧客栈”，陈卫西的身体难以察觉地僵了一分。眼见外面开始落雪，林仪与他道别便随士官匆匆离去。
　　陈卫西任由飞雪落在身上，又回想起那晚。
　　那晚月箩似是在等他。
　　“陈将军难得见我一面，却是要让我做个人情。”她本望向天上月儿，听他有此请求，回眸时竟有些许低落。
　　“那我偏偏不做这个人情。”她解开面纱，左颊一道刀疤在月光下变得如同利剑。“陈龛，你欠我的可都没还清呐。”
　　月箩眼里的冰冷，刺得他心口一疼。

　　“冷姑娘。”离侯梧客栈不过十余丈的时候，那士官停下了脚步。林仪顺着他目及的方向看去，昏暗的天色里冷凝的身影更显单薄。
　　士官搓了搓手，面上憨笑着说“且送姑娘至此，我便回去复命了”，便急忙向二人告辞了。
　　“姑娘，我温了些酒，可与我同饮？”冷凝的笑容中有不少落寞与悲伤。
　　林仪点点头，随她入屋。大厅里生了暖炉，自是热和不少，林仪掸了掸狐裘上的雪，与冷凝一道在桌边坐下，才发现她面带红晕，眼神迷离，该是已喝了不少。
　　“店家，如今天寒，饮酒伤身啊。”虽是如此说，林仪也往杯中斟满了酒。
　　“我名叫冷凝。”她看似是有些醉了，“你定是认识陈将军的吧，他近身的士官亲自送你回来。我早该想到你不是一般人。”
　　林仪垂眼，将今日的见闻联系起来，心下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若她想的没错……
　　“我有一位故友，曾是灵月楼中人。那年她遇到了两人，一人是年少成名、手握重兵的将军，一人是面若冠玉、文质彬彬的公子。”冷凝缓缓说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傻子冒失地闯进她的厢房胡言乱语被楼中护卫撵了出去的样子，幸好将军闻声赶来替他解围，否则她定以为是遇到个登徒子。
　　“公子误将她认作故人，每月初一十五都去见她，将军有时也同行，三人还算是熟络。公子待她以君子之礼，她也渐生情愫，约了七夕同游夜市。只是还未到七夕，浮国人便打来了。有备而来的浮国军队觊觎的是息霞两城，他们趁夜突袭，霞城当晚就城破了。”
　　忆起那晚，城中火光冲天，四处皆是哀嚎惨叫，她被困在房间里，直到那个身影……

　　她摇摇头，又接着说下去。
　　“息城收到讯息时已无力回天，将军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率奇兵夜袭，堪堪夺回半城。两军交战，烽火连天。可后来，”
　　冷凝握着酒杯的手颤抖起来。林仪看着她氤氲的双眸，被其中的异色深深吸引。果然如此啊。
　　“公子家被人诬陷成浮国细作，要全家抄斩。将军费了很大精力才为他们洗脱罪名，可城中流言仍在。公子的爹娘被人刺杀，公子郁结在心，大病一场。收复霞城后，公子却离开了。”
　　林仪接过她手中的酒杯，确定地开口道，“你在这儿守了三年，便是在等候宋怀梧归来吧。”
　　那异瞳中，终是落下了一滴眼泪。
　　翌日，得知林仪已出城时陈卫西正在营中练兵，他想起当年宋怀梧离开时的嘱托，又望向林仪离去的方向，感到这三年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轻了些许。
　　只是，若她插手此事，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便要浮上水面了。
　　“那人鸠占鹊巢已经够久了。”
　　宁都怕是再难安宁。

　　宽敞的官道上回响着辘辘车声，车身上雕刻的木芙蓉花栩栩如生，驾车人清秀俊逸，不似平常见的车夫，引得过路者皆回头打量。
　　“姑娘，前面便是洛城了。”林珩驾着马车，侧头向车内说道。同为边界之城，洛城却比息城更为宏伟沧桑。
　　林仪推开小窗，一双灵动的双眼打量着外面，“皇天啊。”
　　在广袤的洪宇大陆上，至东乃民富国强的皇天国，至西乃神秘莫测的西旻国，至南乃山高林密的莫国，至北乃无主之地远里，至中乃风光无限的宁西国，此外还有浮、蔡、璃、大玥四国。
　　西旻曾是九国之首，可数十年来封闭自锁，断了与他国的往来，就连众多活跃在各地的西旻人也销声匿迹，洪宇各国只得以皇天为尊。
　　宁西与皇天接壤，民间常有贸易往来，但朝廷间往来却不多。
　　“阿珩，李子林可还在洛城？”林仪轻挑帷幕向林珩发问。
　　皇天洛州李氏是百年望族，更出了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李子林，他当了三十年洛城城守，直至四年前才退隐。皇天与宁西、浮国三十年未起战乱，他得有一半功劳。如今城守是其门生王海，曾名燥洛州，也算得上青年才俊学识渊博。李子林很是赏识，还将次女许配给他。
　　“若无误，李子林近日应在令城。”洛州令诚，乃是李氏一族根基所在。
　　“回令城了？”林仪转了转眼珠，“莫不是回去张罗着给那小子娶亲？”
　　眼前浮现出那张讨人厌的面孔，她满不情愿地说道，“我们得在洛城待上几日”。
　　林珩平稳地架着马，大概是猜中了她的想法。

　　待到进了洛城，他们熟练地到客栈住下。林珩向掌柜的打探了一阵，便护送林仪去了城南李家竹苑。
　　守卫早已接到讯息，未曾加以拦阻。林珩递给她一个眼神，便默然守在苑外。
　　竹苑中，爽朗清举的青年放下手中书卷，向她迎面走来，“林仪，上次见面我俩可一样高啊。”
　　林仪比他年幼两岁，可如今只到他胸前，一见面便遭此戏谑，心中暗暗记下，面上却毫无波澜。“少说这些无用之话。三年前浮国攻入霞城，真和灵月楼有关？”
　　青年收了笑容，声音低了许多，“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浮国的行动，月箩应该有所察觉，但……”
　　林仪皱眉，当年的真相似乎与她所想有所出入。
　　“和浮国人私通的，是冷凝。嫁祸宋家的，也是冷凝。”

作者有话说

　　冷凝与宋怀梧的线真相可能会很残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