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洲如月》江孟渚

13、13

　　是高老师的妻子给许洲开的门，高老师的妻子长着圆圆的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许洲来了，你的电话一来，你们高老师就出去买菜了，说是好给你露两手。”

　　许洲裂开嘴笑着，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换鞋进了房间。
　　高老师正在布菜，看到许洲他叫道：“还以为你得到教师节才来了呢。”，他的脸上写满了高兴。

　　许洲把东西放到沙发后，来到餐桌旁帮忙。
　　高老师在盛饭，他对许洲说：“进厨房把汤端出来。”

　　吃过饭之后，高老师的妻子出门了，留了空间给这两位亦师亦友的男同胞。

　　高老师在沙发上坐下，他看到了沙发后的东西，每次许洲来都会带些东西，高老师知道那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他的自尊，所以从来没有拒绝过。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许洲双手交握在一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他有些紧张，也有些不知所措。
　　“老师，A大的地质专业怎么样？”

　　高老师推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挺不错的，但这个专业的就业比较困难，但是如果继续深造，以后的造诣一定很高。怎么？是给你自己打听还是给许娆打听？”
　　许洲把搓搓双手，声音干涩的说道：“就随便问问。”

　　“许洲，你有心事。”高老师一语中的。

　　许洲深呼吸，他本来就是因为江月才来找高老师的，他不是不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他不能处理的是自己内心的纠结。

　　他不否认自己喜欢江月，可是他也确定自己的条件只能给江月的未来拖后腿。

　　“老师，我喜欢上一个女孩了，她是A大地质专业的学生。”
　　高老师因为这个消息而惊喜不已。“22岁了，也确实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许洲感到诧异，老师难道没有听清吗？“老师。我是说······”
　　高老师笑着打断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在想你们之间的社会地位不合适，你在想你的条件，你在想你不配。”

　　许洲愕然，是啊，不配，这个词他之前一直没敢说出来，许洲是谁，一个贫寒家庭出生的孩子，曾经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日夜想着如何谋生的凡夫俗子。

　　高老师看着许洲黯然的脸色，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叹息道：“许洲，这不是你的作风。”
　　许洲抬头看向老师，他的眼睛黑黝黝的，显得有些空洞。

　　“许洲，你还记得你从我这里搬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你已经成年了，有多少青少年能在18岁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年了？大多数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依然认为自己是个孩子，为什么大家喜欢当孩子？因为当孩子可以不用承担责任，可是你18岁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成年了，成年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意味着你不能一味的自卑，也不能永远的自负，你会遇到一些人和事，他们会磨平你的棱角，或者帮你塑造你的自尊。如今4年过去了，许洲，你是棱角被人磨平了？还是塑造了自己的自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许洲想要摇头，但是猛然间，他明白了高老师的话。这四年历尽辛酸的时光不仅给了他健硕的体魄，还告诉了他很多道理。

　　他在这四年里依旧没有学会人云亦云，也没有被苦难折断了一身傲骨，他依旧是脚踏实地，获得自己继续活下去的自尊。怎么到了江月那里，他就要把自己定位得矮人一等呢？

　　“许洲，你可以觉得自己技不如人，然后通过努力改变这样的境况。但是如果你在精神上，思想上觉得自己不如别人，那你以后也不必来找我了。”

　　那一路上，许洲都在想高老师说的话，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驾校下课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许洲这才往A大出发。

　　面包车停在女生寝室门口，他的车门关得缓慢而大义凛然。
　　宿管阿姨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小许来送水了。”

　　许洲朝阿姨点头示意，他打开一楼走廊最右边的房间，眼睛却朝自己的左边看去。那一间寝室的窗口并没有亮着光，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失望。

　　积了两个星期的水，他从六楼送起，每一次回到一楼扛水时，他都会朝那个房间看一眼。

　　从六楼到五楼，从五楼到四楼，从四楼到三楼，从三楼到二楼，从二楼到一楼……
　　那个房间一直没有人回来。

　　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他灰色的短袖前后都湿了一大片，脸颊上也带着些许红晕。

　　许洲拎起江月她们寝室的水，低垂着头敲门。明知道里面没有开灯，绝大多数情况就意味着没有人。可他还是敲了。

　　“哎哟，麻烦你了，让我开一下门。”
　　许洲脊背一僵，很快又缓和下来。那声音不是他熟悉的声音。

　　钟灵把门打开，等许洲上水，然后开钱。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

　　许洲紧咬着腮帮子，往门口走了两步。终于停下来，踌躇着转了身。

　　他带着些不确定和难为情问道：“江月什么时候回来？”
　　钟灵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许洲不会开口向她询问江月的去向。

　　毕竟是好姐妹，有些事情上能够推波助澜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你自己打电话问她呀。”

　　许洲的脸上因为大量的运动而出现的粉红色慢慢加深。
　　“我打不通她的电话。”

　　因为知道考察行程很繁忙，钟灵也只是在江月到达四川的那一天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所以她并不知道江月的手机打不通是什么样的情况。
　　钟灵按了拨号，电话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挂断电话，讪讪的笑了笑，“嗨，她人在四川呢，跟着老师去考察，还有两个多星期就能回来了。不过你找她什么事儿呀？回来我可以替你转达。”

　　“谢谢，不用了，我会再来找她的。”

　　说完这句话，许洲提着空水桶离开了。钟灵发现许洲的步伐轻松了很多，刚才在进寝室之前，她跟在许洲的身后，从存水间到她们寝室的一路，许洲走得缓慢而沉重，那样的沉重并不是因为手上提着水，而是因为心事重重。

　　许洲钻进自己的小面包，他左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从高老师家回来之后，他便给江月打过电话。可是电话没有接通，他以为是江月不愿意接到他的电话。还好，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现在，他心里又隐隐有些担忧，他害怕江月对他的感情只是闹着玩的。

　　许洲一走，钟灵就给沈树凉打电话，“学长，能让江月接个电话吗？”

　　江月一接过电话，就听到钟灵问她：“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江月有些庆幸的回她：“幸好是手机关机，不是我人关机。就三天前吧，我们上四姑娘山，半路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拍照，结果没站稳，手机就掉山沟里去了，好在学长把我拉住了。”

　　听江月这么一说，钟灵在胆战心惊中就忘了自己给江月打电话的初衷。

　　钟灵在婚纱店的兼职越来越得心应手，从小练武的基础让她在镜头前展现出最挺直的体态。

　　宋欣然拍的四个模特里，就属钟灵拍出来最好看，她能把婚纱穿出别样的韵味，不是幸福和甜美，而是爽利和傲然。

　　宋欣然还发现弟弟宋集越来越爱往她的婚纱店跑了，以前一个星期一次，现在一个星期七次。

　　“你怎么又来了？”
　　宋集前几次来的时候找的借口都是五花八门的，但没有哪一个借口能让他长期来而不被怀疑。所以这一次，他说：“姐，我想跟着你学摄影。”

　　宋欣然挑眉，“你不是最讨厌拍照吗？你手机里除了表情包，有一张你用自己的镜头拍下来的照片吗？”

　　宋集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唉呀，姐，你就别问了，就一句话，教不教？”
　　宋欣然能怎么办，自己的弟弟自己教呗。

　　不过她还有个问题：“那你驾校那边怎么办？”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开学我再去驾校。”

　　宋欣然点头，她好像记得钟灵和宋集是同一个学校的。

　　宋集人聪明，又是学理科的，半天就搞清楚了怎么操作摄像机，因为今天没有外景，所以他拿着机子挪进了工作间。

　　工作间里就两个模特和宋欣然，钟灵坐在一旁的楼梯上休息，洁白婚纱铺散在地毯上，空调的风将她的短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右手撑在下颌处，左手却向下伸，摸着自己的脚后跟，眉头微蹙。

　　他想起自己和钟灵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钟灵脱了鞋去打人，他看见钟灵的脚跟被磨破了皮。

　　除了吃中午饭的时候，钟灵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两人就没有什么交集。

　　晚上模特们下班，宋欣然整理完照片，她伸个懒腰，扭着脖子，走出工作间。

　　一出门就看到宋集坐在地上，她悄然无声的走过去，阴森森的凑在他的耳边问道：“你在干嘛呢？”

　　宋集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香皂和高跟鞋掉了下来。
　　宋欣然瞪着眼，看着地上的高跟鞋，“你对这双鞋做了什么！？”

　　宋集把鞋重新拿起来，有些结巴的说道：“这，鞋磨脚，我用香皂搽搽。”

　　宋欣然皱眉，“不可能呀，这都是我按模特的码子买的啊。”

　　宋集嚷道：“新鞋都有些磨脚，你穿这么多年高跟鞋难道你不知道吗？”

　　宋欣然想起来了，这鞋是钟灵穿的。以前的一些蛛丝马迹突然浮上心头。自家弟弟好像自从在医院见过钟灵一面之后，就爱往店里跑了。

　　她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宋集，突然她站起身来，好像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钟灵不适合拍婚纱，改天得重新找一个模特。”

　　宋集一下子就蹿到她面前来，“姐，你四个模特里钟灵拍出来的效果是最好的，而且短时间内你也很难找到像她条件这么好的模特啊。”

　　宋欣然“哦”了一声，“我没在你跟前叫过她们的名字，你怎么知道谁是钟灵？”

　　宋集默不作声，眼神飘忽，企图跳过这个话题。
　　宋欣然乘胜追击，“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钟灵。要不然她的鞋子磨不磨脚关你什么事儿？”

　　宋集把高跟鞋往柜台上一放，跑了。

　　宋欣然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许洲一如既往的工作，赚钱。
　　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之后，他的脑子便会被江月完完全全的占据。

　　之前那些平淡无奇的瞬间，不以为然的心思现在全都成为了他睡前的调剂。

　　好几个晚上，他都梦到了她，有时候是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太阳下的样子。有时候是她被夸奖后得意的笑脸。又或者是她开车撞墙后一脸委屈愧疚的样子。每一幕都是那么深刻。

　　两个星期过得很快，虽然已经知道江月的归期，但许洲每次送水的时候，还是会特意朝她们寝室看一看，看看她会不会提前回来。

　　如果江月的心意没有变，那他想要和她在一起。贫穷也依然有追求爱情的权利，这是高老师点醒他之后，他心中最坚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