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吹断回文锦》香农

3、第三章 民女悉知亡国恨，倭寇土匪两头忙

　　这一年的初秋，也就是一九三二年的九月，日本鬼子以《九一八事变》为借口，轻易占领了中国东北三省，然后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将当时的热河省和河北省的部分地区，也沦为日本侵略者的殖民地。这使得临近占领区的人们人心惶惶，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有钱人都纷纷想办法离开故里，以躲避战乱。

　　农历九月初九，正是金秋时节。这天深夜，林家大院人影攒动，前院的车道上停了三挂马车和一架马拉软帘矫车，车上装满了麻袋和各种包裹行李。一会儿，一群男女老少分别从东西院、客房里涌出来，人人都穿戴厚重，神色紧张。大家悄无声息地穿过长长的巷道，来到前院，纷纷上满了几辆马车，那两扇大门徐徐打开，车辆依次行进，渐渐消失在村外大路的夜色中了。

　　林正品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知道日本人马上就要进来了。于是他回到家里，带领全家人和部分粮食细软，要躲进大山里的朋友家去。

　　这夜半的神秘行动，对于小孩子们来说，是件很刺激很兴奋的事情。

　　娴书身子病弱，梦书自告奋勇地坐到外面的马车上，把轿车里面的位子让给姐姐坐。她感觉穿着冬天才上身的棉袄棉裤棉鞋，仰头就能看到漆黑的夜，漫天的星，一大家子人，连平时只听传闻不见人影的远房叔叔婶婶们都在一起，很是好玩，热闹，神秘，又有点担忧。

　　这一队车马一直往西走，就进入了太行山区。一进山里不远，车马就不能用了。林正品把车马粮食物品，寄放到一个山下朋友家的仓库里，这样日后下山取用也方便。男人们就换乘几辆自行车在大路上行进，林正品则带着女人孩子走隐蔽的小路，但又不能离得太远，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由于战事正紧，怕大路上会遇到溃逃的中央军；这些残兵败将打鬼子当逃兵，但欺负起老百姓那可是凶神恶煞一般，所以大家都谨慎地加着万分小心。当远远地看着山道那边有穿黄衣服的人出现，大家就停下脚步，把自行车悄悄地放到路边的草丛里，小路上的大人小孩都屏住呼吸趴在小树林的深草棵子里，大气都不敢出。几次遭遇逃兵，自行车虽然没被劫走，但身上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因为逃兵不断，大家也只能忍住想打斗的念头。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抵达目的地。梦书还只是个刚满七周岁的孩子，这样跟着大人的脚步，一天走出几十里山路，累得哭的心都有，再也不觉得好玩了。

　　当终于在一个长满柿子树的山坳里，他们从人家的房顶上走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人脸上才有了些轻松的笑模样。奥，这是住在窑洞里的人家哩。梦书看着前后左右都是柿子树，树上长满了黄灿灿的柿子，煞是可爱，忍不住顺手摘下一个咬一口，竟涩得嘴都张不开了。这如何吃得？后来在山里住些日子才知道，这些柿子是要放进大缸里屯熟，然后才能吃呢，此时他们已低达山西境内了。

　　梦书的家乡被日本人占领以后，很快便开始实行殖民统治，建立所谓的“东亚共荣，黄道乐土”。特别是对铁路沿线的居民村庄进行张榜安民，构建联保制，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登记造册，申报良民证。

　　这样，逃难到山里住了一段日子的林家人便都返回了家园。但这亡国奴的日子并不好过，比较之前的日常生活，平地里就生出许多烦恼和担忧。有很多乡邻平白无故就被枪杀了，几乎隔不了三天五日就有人上门来要钱要粮，征劳服役，折腾的日子不得安宁。梦书还听到大娘和猫娘唠嗑时说，村西头老王家的闺女被日本人□□了，那闺女就钻火车底下卧轨自杀了。梦书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一想那姐姐钻火车死了，那一定是很丑很可怕的事情吧。于是村里的很多人就都跑上山当起了土匪，一时间匪患泛滥成灾，这日子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一怕日本人，二怕土匪，林家在内外院房子里都修建了隐蔽墙，家里的女人们，三天两头大白天的都得躲进去。后来匪患更甚，晚上都不敢在家住，每到傍晚时分，大家从后门悄悄溜出来，男人们都躲进庄稼地里过夜，女人孩子都得去穷人家借宿了。

　　有一天下午，一个日本军官和翻译在保长陪同下，出其不意地登门造访。林家女人来不及躲避的，都吓得猫在屋里不敢出声。林正汉急忙迎出二院门外，太君太君的叫着以示欢迎，并偷偷的塞钱给翻译官和王保长。这个日本军官看样子兴致很好，他“吆西吆西”的叫着，信步在巷子里游走，还好没进东西院的门，而是直接奔外院去了，林正汉吓出一脑袋汗。

　　梦书和因病躺在床上的娴书都在西厢房里没能躲进隐蔽所，年龄尚幼的梦书不知厉害，只见她神秘地把手指竖到嘴唇上，示意娴书禁声，娴书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偷偷溜出屋门去，悄悄蹬梯上房了。她在西院的房顶上躲在栏马垛下，偷窥巷子里的情形。这上面看巷子里还是比较方便的，但看外院的情况就很费劲。当她看到大爷和那几个人都进了三院门，于是又溜下来，闪身溜进了自己家的东院，因为整个宅子就属岗楼是最高处了，上到顶楼就可以把外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虽然是大白天，由于岗楼里的瞭望口不是很大，因此狭小的空间显得很阴暗，透进来的光线一缕一缕的，给人的感觉很诡异，胆子小些的怕是不敢进来。梦书虽然也感觉神经一咋一咋的，但好奇心驱动着胆量，年幼的无知牵动着脚步，她很快速的沿着楼梯往上跑，快到三楼的时候，她的脚步声惊动了在这里栖息的鸟儿们，扑愣愣的一阵乱飞，这把梦书吓了一大跳。她悟着胸口靠在墙壁上镇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当她透过垛口向外张望时，正瞧见大爷跟在那个日本军官的身后，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突然，只听得“呯”的一声枪响，吓得梦书一展眼，定睛一瞧，原来是那日本军官朝那颗大枣树开了一枪。一只无辜的鸟儿被扑棱棱地打了下来。日本军官和翻译官得意地哈哈大笑，一边叽哩哇啦的说着日本话。大爷则呆立一旁，估计这一吓也不小。只见大爷连连竖起大拇指，梦书知道那一定是在夸日本鬼子枪法好吧。

　　还好，他们只在外院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好不容易把这帮瘟神送出了大门，这一耽搁，晚饭吃得比平日就晚了些。正吃着饭，就听得街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人嘶马叫。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叫：“我们是杨篮子杨柿子的队伍，专门杀富济贫。今天抢的是林老财家，不相干的人请让开！闲人让开---”

　　林正汉墩下饭碗，此时放哨的长工老张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信，林正汉霍地站起身来拔出盒子枪就往外跑，他和老张几步就抢上了西厢房顶，因为这里正邻西街，是土匪进攻的首选。只见一个土匪踩着软梯，已经快爬到墙头了。林大当家的伸手就是一枪，土匪应声摔下梯子，众匪徒一看不好，有准备有家伙！于是抬起同伙一哄跑了。

　　可正因此，这林家也就和土匪结上了梁子。好在土匪知道林家有武器装备，不好惹；再说这里离守护铁路的日本鬼子太近，他们只能偷袭，却是不能打持久战的，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正汉的二个儿子都在城里读书，他们三天两头往家跑。大儿子林景利已经十七岁，并在去年娶了亲。原仗着家里富足，他在城里也是结交了很多狐朋狗友，整天吃喝玩乐，学习也就是做个样子。这年夏天他和父亲提出不想上学了，想和二叔学做生意。林正汉看他也不是个学习的材料，就同意他去煤厂上了班。这下他更自由了，整天穿着长袍马褂，骑着自行车招摇过市。二儿子林景阳十五岁，看哥哥不上学了，他也动了心思。无奈父母都不同意，他就学会了泡蘑菇，每次回家就拖着不回去；更何况每次他来家，他娘都会叫管家杀猪宰羊的犒劳儿子学习辛苦，结果越是这样，他就更不愿回学校去吃那辛苦，他娘哄小孩子一般，他转着煤堆和他娘藏猫猫，千求万哄地把他送回到学校，可是用不了十天半月，他又跑回来了。

　　这一天，林家哥俩在大集上闲逛，早已经被土匪瞄上，当他们逛到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时，埋伏好的土匪冲上来就抓人。林景阳人小机灵，看事不好，一矮身拔腿就跑，当一个随后撵来的土匪就要抓住他的时候，被一个卖菜的小贩拌了一下，他最终得以逃脱。

　　林家得到这个消息，合家惊慌。林家大娘搂着小儿子，全身抖得说不出话来。情况更糟的是，因为两天都过去了，还没有绑票土匪索要赎金的消息，大家心里都没底了，怕是土匪报复要撕票。

　　林正汉找了方方面面的人，多方打探消息，这天终于有了中间人前来送信了。土匪说，原本打算撕票的，但如果林家拿出高得吓人的赎金，可以考虑放人。赎金的数目明显超出了林家目前的能力，林家和中间人好话说尽，恳求去周旋周旋。就这样几经周折，半个月后，林景利终于被放出来了。

　　看着瘦得不成人型的大儿子，浑身长满了疥疮，林家大娘守在床边，心痛得哭得肝肠寸断，没完没了。林景利听得心情烦躁，在床上背过脸去。

　　土匪窝里肉票呆的地方，是在地上挖个土窨子，其实也就是个土坑，一个人一个土窨子，上面用铁网罩着，人在里面只能坐着或蹲着。你想，在那潮湿的土坑里一呆半个月，人能活着出来就够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