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可念不可说》翦映

20、第二章

　　流川是从仙道的口中得知自己是个篮球运动员的，联想起前几天的梦境，他没有露出怀疑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因为仔细想来，那人好像也没什么欺骗自己的必要。

　　流川的病假没剩下几天，所以空闲时间里他几乎全在翻找自己的东西。家中的物品少得可怜，然而与之相比，更可怜的是存储在脑海里的记忆。除了一个人在美国度过的些许时光，他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仙道很少会和流川说到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是已经放弃了还是不太心急，那段时间他的兴趣好像全在出门钓鱼，再就是准备一日三餐中。专业运动员的禁食列表太过冗长、营养搭配太过讲究，他不得不在这上面多花费些心力。

　　流川发现自己对这个室友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柔和，原因很简单——没有谁会对一个精心照顾自己的人抱有厌恶的情绪。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大概就是他越来越不排斥和仙道单独呆在一起。

　　他偶尔会躺在沙发上翻看篮球杂志，读着读着便会开始犯困，最后索性将书盖在脸上，就这样沉沉睡去。好几次中途醒来，流川都能看见仙道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地上，噼里啪啦地狂摁一顿鼠标。

　　他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所以可以轻易看到对方正在做的事情，无非是将一堆素材拖到海报上随意倒腾，做出来的效果更是惊人。他保持沉默了一两回，后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吐槽：“真丑。”

　　仙道扭头望过来的表情似乎有些吃惊，然而仅仅过了几秒钟，他忽然笑了，轻轻浅浅的模样一如往常。“你知道么？你以前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同样躺在这个沙发上。”

　　流川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干巴巴的：“是么？当时你说什么了？”“‘好巧，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办法，客户喜欢，就算是五彩斑斓的黑，我都得给他做出来。’你还记得么？”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仙道的眼睛，只发现里面亮晶晶一片，像是天边璀璨的星际，让人完全不忍心抹灭蕴含在其中的希望。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很抱歉，我不记得了。”

　　对方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低下眼睑，然后转过头去，继续捣鼓海报上的素材。流川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有那么几分若无其事：“没事，你慢慢回想，我有的是时间。”

　　或许是因为这样一段没有结果的对话，仙道再也不肯轻易提起两人的过去。流川莫名地有了歉意，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场失忆来得令人措手不及而且难以回转，他已是竭尽全力地回忆过去，却收效甚微。那人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自己又何尝不害怕看到对方的故作轻松。

　　与其执意解封这些被冰封在深处的记忆，不如任其自然裸露出来。大概是由于放松的心态，流川逐渐可以梦到过去的事情。

　　这一次的场景终于从异国他乡转回到熟悉的神奈川，只是他仍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段。那时应该正值清晨，耀眼的光芒将整个海岸染得一半金黄、一半蔚蓝，偶尔会有白色的海鸥贴着海面快速略过，发出“欧欧”的叫声。

　　他梦见自己和仙道沿着漫长弯曲的海岸线慢悠悠地散步，迎面扑来的海风里好像还能嗅到海盐的咸味。他们宛若多年未见又突然相遇的朋友，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但之间的感觉全然谈不上陌生。

　　下一秒他们坐在了拉面店中，流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两人点的东西便在这一时刻好巧不巧地被送到桌前，冉冉上升的热气在两人面前来回扑腾，遮挡住彼此的脸，他看不清仙道的表情，仙道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下一秒流川便梦见自己坐在电车里，目不直视地望着前方。车外依稀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司机在同一时刻启动了引擎。即便如此，引擎发动的轰鸣声仍是没能盖住那人说出的话语，他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那是一句“后会有期”。

　　再度醒来之际，已是傍晚时分，天色一片阴沉，像是给整个世界罩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帐。不知道是不是害怕打扰到他休息，仙道没有打开太多的灯。流川一路走一路摁开墙上的开关，眼前的朦胧很快便被驱散走了几分。

　　此时此刻，那人正在厨房里认真地煮着面条。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以致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流川，直至过了片刻，这才发现狭小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饿么？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有点……”流川摸了摸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衣来张口、饭来张口的习惯好像有点不太像样，又改口道，“还好。”对方的反应则是笑了笑，又回头盯着眼前不断起伏的面条。

　　他等待这顿饭并没有等待太久，可能也就过了不到五分钟，仙道便端来两大碗面条，上面还覆盖着色泽鲜艳的食材。流川只消扫上一眼，便知道那人为此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味道尝起来也十分不错，所以他不得不承认，在厨艺这件事上，对方真是比自己多上太多的天赋。

　　翻起面条的那一瞬间，冉冉上升的热气在两人面前来回扑腾，遮挡住彼此的脸，他看不清仙道的表情，仙道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为何，流川突然便想起了下午那场断断续续的梦境。

　　若说以前他一直以为两人不过是在美国偶遇，再碰巧做了室友，然而现如今却隐约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在数次探索过去的记忆无果之后，他很难不将好奇心放在对方身上，例如问问“你为什么要来美国”之类的问题。

　　但流川到底只是默默地嗦着面，如平常一样保持着静默。毕竟那场梦境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缥缈，比如自己连那一碗拉面是什么味道，都没有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