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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正如裴纶所说的,沈炼最后还是来了,他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早。
      他来的时候接近中午,下雨了,开始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地,雨声转大。白天裴纶不在,只有我在家里,沈炼毫无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自觉,看都不看我一眼,大步走进屋里,油纸伞被他随手扔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他把佩刀解下来,咣啷一声用力横放到桌子上,像是积聚着极大的愤怒。
      直到他平稳地坐下来,他才扫我一眼:“你果然在裴大人这里。”
      我一口气也不敢出。沈炼明显没有裴纶那样和善好说话,紧绷着脸,像一座雕像。
      “裴大人呢?”静坐了一会,他寒声问。
      “今日裴大人当值,不在家里。”
      “好,那我就坐在这等他。”
      接着他的话,外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不用等,我就在这儿呢。”
      听到裴纶的声音我才安心下来。
      他掀起帘子走进来,今天出门他没有带伞,雨水顺着鬓角滴下来,锦衣卫那身黑色的披风也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躯的轮廓。
      他解下披风:“沈大人突然登门,有何指教啊?”
      我悄悄站起身,正打算借雨声趁机离开,沈炼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安分坐在这,谁都别想走。”
      裴纶走过来侧身挡住我:“你想做什么?”
      “看来裴大人很喜欢袒护反贼啊。”
      “袒护反贼?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谢如风口供里写得明明白白:教坊司的侍女是被她所逼,何来反贼一说?”
      “若是清清白白,你何必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放在家中?”沈炼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话却是对着裴纶说的,“裴大人,你可不要太过自作多情。”
      “我自不自作多情恐怕与你无关。”他的手握住我袖子下的手,示意我不要紧张,“明人不说暗话,沈大人想说什么,不必阴阳怪气,直言就是。”
      “好。”沈炼掷地有声,“《诗经》一书,想必裴大人读过吧?”
      我心里一跳,想到审讯那天裴纶的话,如风姑娘的《诗经》一书里,藏着关于谢家后人的秘密。
      我看向裴纶,他面色不变,连脸上的笑容都分毫不减:“不好意思,裴某一介武夫,打小没文化,大字不识几个,《诗经》这种雅书实在是没读过。”
      “你没读过,但有人读过,不仅读了,还读出了个谢家男子来!”沈炼猛地一敲桌子,桌子上的佩刀跟着跳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大胆裴纶!你明知谢家万死,却私藏谢家后人秘密不报,上面要是发现了,你我二人都难逃死罪!裴纶你想死,不要连累我,我若向上告发你,你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
      他倒是面色如常,眯起眼睛吸了口烟:“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大人的眼睛,不过我也告诉你,这事你尽可以向上面告发我,吃亏的一定不是我,而是你。”
      “你说什么?”
      裴纶收起笑容。
      “谢子元得了肺咳,一岁半的孩子经不起病,三天前就死了,你如果想抓他,也只能去西山的坟地里抓了。现在谢家彻底空无一人,你大可放心。”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但我总觉得他眼睛里有一点点名为悲凉的情绪。
      沈炼一惊,又立刻恢复过来:“你明知谢子元已死,你还以此要挟谢如风?”
      “当然是因为我急于挖出谢如风的口供以邀功了。”他讽刺地笑了下,“不过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沈大人,这人活着,都是要有盼头的,冥冥之中天在看,就像谢如风的盼头就是谢子元,谢子元死了,她随后就接着死了。人想活下去多难啊,沈大人,你我活得可不比谢如风简单多少,我现在有活下去的盼头,你有吗?”
      沈炼死死盯着他。
      “我劝你为了好好活着,找个盼头,别哪天死了,就跟可怜的谢子元似的,不大点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尸体就被人丢在野地里。”
      沈炼抓起佩刀就走,连伞都不拿了,直接冲进了瓢泼大雨里,裴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坐下。
      我的手被他握着,我想抽都抽不出来,此时他像个依赖人的孩子,看上去有点脆弱,又让人心疼。我轻轻对他说:“头发都湿了,我给你擦擦吧。”
      他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的腰,头贴在我肚子上,用禁锢人似的力道把我抱得死死的。我回抱住他,不再说话。
      “七月初七那天,谢家一家人满门抄斩,谢将军是我亲自带人抓起来的,也是我把他们一家送上的刑场。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了好大的雨。”他声音闷在我怀里,“然后今年,谢如风也死了,谢子元也死了,所谓的反贼都死了,而我还活着。但我只感觉麻木,感觉很累。”
      我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摸摸他的头,把手指穿进他的头发里。他像只对主人温驯的猛兽,伏在地上,任由我抚慰。
      “当锦衣卫有几年了?我也数不明白了,可是以前主管过几次大刑,迫害过多少人,都记的清清楚楚的,就跟发生在昨天似的,睡着了都忘不了……”
      他苦笑了一下:“人命真不值钱啊。”

      晚上雨下得更大了,街道两边的商铺早早关门歇业,我在家里随便做了点吃的,和裴纶将就吃了。我看裴纶脸色就知道,我做的玩意并不那么可口,我也没办法,我天生是个端茶倒水的,别的技艺得慢慢练。
      我做出来的东西我自己都不想吃,一盘子山药炒青菜像陈年的腌咸菜。
      “没事。”他夹了一筷子放在碗里,“你还别说,我就爱吃咸的。”
      我心里有点愧疚,饭后默默主动把碗筷收了洗干净。
      回卧房的时候,我看见院子里石桌上,沈炼的那把黑伞还是孤零零地躺着,被大雨打湿,锦衣卫好像生来喜欢黑色似的,不管是沈炼还是裴纶,都永远一身黑,形单影只地走着。天边突然一声雷响把我惊醒,我匆匆冲出去把那把伞拿回来,放在窗子边晾上。
      回到房间我辗转反侧,我不怕雷声,但我也不喜欢雷声,轰隆隆的声音吵得人难以入睡,我下床喝水,再上床,再下床,再上床,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几遍,却还是呆呆地盯着床顶的帷幔,看着它一摇一晃。
      终于我下床出屋,隔着厚重的雨帘,看看院落对面裴纶的屋子,屋门紧闭着,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少女怕打雷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吧?
      我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向他的屋子迈出了脚步。

      “怎么了?”裴纶穿着单衣打开门,俯视我。
      我僵硬地说:“打雷了,我怕打雷。”我庆幸滂沱雨声掩盖住了我的一部分声音,每次我撒谎的时候声音都会颤个不停。
      他看了我好一会,才侧过身:“进来吧。”
      我进来才发现他给我留的一间屋子日光更充足,他的房间是西向的,连通地下室,要更潮一些。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他弯腰给我整理了一下被子,“叫我过去,我睡你外间的椅子上就行。”
      他把头发放下来了,跟平常的慵懒不羁有点不同,多了一丝别致的英俊。
      佩刀就放在枕边,他把佩刀取下来靠在床脚,拍拍床头,冲我调侃地笑:“怕打雷的小姑娘,睡吧?”
      我揪紧了衣角,但我又一想,我都敢大喇喇地骗他跑到他房间里,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么一想我感觉舒服多了,屁股往床边一坐,娴熟地爬到床上去了。被子里还有裴纶的体温,暖洋洋的。
      他等我钻进被子里,才掀开另一边被脚,躺进去,侧卧着背对着我,有意和我拉开一小段距离。我盯着他的背影,心狂跳不止,雨声和心跳的声音一比,好像也渐渐消弭了。我的脸也又红又烫,我强迫自己相信,这是因为裴纶的体温太高了,只有这个荒谬的理由才能让我感觉没那么窘迫。
      他的肩膀宽阔,看了让人感觉格外安全,有一缕头发披在肩上,塞在里衣的领子里,我忍不住想把它揪出来,攥在手心里把玩,或者更过分地,亲上他头发扫过的肩头。
      “睡不着?”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吓得气也不敢喘,难道是他背后长了眼,我明明一动不动,他怎么就发现我看着他没睡?
      “马……马上就睡了。”
      “还是害怕?”他依然背对着我。
      “好……好多了。”
      沉默一会后,他转过身来冲着我,眼睛看着我的眼睛,笑着对我说:“我在这儿呢,别怕了。”
      离得这么近,在烛火微光下,我都能看到他眼角的笑纹,和干燥起皮的唇角,我赶紧低下头,我觉得我患了一种和裴纶对视就会心跳过快暴毙而亡的病。
      “怎么了?”他故意逗我,“还要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你才能睡啊?”
      你那样做我会兴奋到更加睡不着。我默默腹诽。
      “行了,甭想了,早点睡吧……”他还没说完,我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我本来想直接抱住他的,但我觉得他会被我吓跑。
      裴纶好像感觉到了,顿了一下,然后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又这样撩拨我,你就料定了我不敢惹你是不是?快睡。”

  •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女主彻底失眠了,恨不得在裴纶屋子里兴奋地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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