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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沧淮抱云天(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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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先生需得用一年左右时间让学生识字,沈澜并非初学,有些底子,再加上这孩子十分勤勉,仅个把月就过了识字关。
看来是那天齐温刺激到了他,让人上门来告状,可不怎么光彩。对沈澜来说,那样的情景就像是刚进门就闯了祸似的,有愧于梵飞沧对自己的百般照顾。
于是他几乎是自我强迫地习字,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案前读书动笔,大有“至死方休”的狠劲,仿佛这样能稍微减轻自己心里的愧疚。
本来是仙门的碧水云天仿佛成了一个凡间普通地学堂,但沈澜实在用功,梵飞沧想等他认完了字开始上早课时,再正式开始也不迟。
然而某些不安定分子用行动告诉他,有些事情,不能拖……
顾蘅今天再一次破书房门而入,丝毫不尊重沈澜以及门的意愿。
书房光线不至于昏暗但也不亮,恰好能看清字眼,当适应了环境的沈澜感受到跟着顾蘅一下泄进来的中午暖阳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微眯了一下,有些刺眼。
“小子,考虑得怎么样?”顾蘅大声说道。
说实话,在沈澜专注于眼前的时候,大大咧咧的顾蘅就显得非常聒噪。
沈澜执笔的动作连一下停顿都没有,流畅地书写着《清静经》。
待写到复杂的个别字时,沈澜抬头问梵飞沧,后者则接过毛笔在一张新纸上做示范。
其气氛的融洽,天然不做作的无视极大地打击了顾蘅。
于是她转而向在一旁监督的梵飞沧道:“大师兄,你看成不成。”
顾蘅心里有数,沈澜胆敢无视她,无非是获得了大师兄的首肯,当年其他门人不堪其扰时,也是因为大师兄给的“免死金牌”。
话说回来,这些天来顾蘅再沈澜面前乱窜,就是因为某天她一时兴起去探了沈澜的灵脉。
灵脉是修士灵力的源泉,那些看似神奇的法术招式靠消耗灵力实现,灵力从灵脉催发,源源不断,生生不息。探灵脉说起来也没有多神奇,就像大夫用靠经验和感觉把脉,修士用灵识窥探灵脉。
顾蘅那天惊喜地发现,这孩子看起来瘦瘦小小,灵脉却比一般人宽,就好比溪流和江海,水道宽,力量大。
“你看他这天赋多适合我那路子啊!”
顾蘅的手习惯性地握住刀晃晃,刀背上九环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刀比剑吃灵力,虽然不是灵脉窄就不能修刀,但是灵脉宽一定是修刀的好苗子。
但是这事儿问梵飞沧也不好使,修行都讲个人意愿,即使逼着沈澜去跟顾蘅修行,心有抵触,时间一长,反而容易生出心魔。
梵飞沧老早就问过沈澜的意愿,沈澜明确说过想修剑,当然当个剑修没什么不好,修行的同时还能修身养性,虽然他觉得沈澜的想法可能更单纯。
一则小孩从安平县以来就是他在照顾,二则是顾蘅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一向不讨孩子的喜欢,门里许多小辈都是有些怕她的。
但是仔细一想,刀太霸道,要是沈澜拿出认字那样的劲头去修习,会不会入魔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么热心,难道想收他为徒?可你身着白袍。”不能收徒。
“我就是想将他领进门,阿六当初不就是跟着师姐。说起来,还和你有些相像。”
沈澜临完一帖《清静经》,听到顾蘅点了叶勤朗的名,便好奇地抬头看她,然而她并没有顺着刚才地话头说下去。
这会儿小脑袋一抬,顾蘅就手痒了。
碧水云天的伙食虽然寡淡,但关键是管饱。这一个月下来把沈澜吃得脸圆了一点,比头次见到时那快升天的样子好多了。
“实在是个好苗子”,顾蘅的右手已经捏上沈澜的脸颊,“那去找老头吧,听他怎么说。”
这倒是好主意,听师父说几句,好断了顾蘅的念头。
碧水云天门主前几天刚回来,也不走正门,直接从碧水云天上空落下,冲得护门结界波动不止,彼时沈澜刚好在院中,抬头就能看见天上云朵呈水波荡漾的奇观。
沈澜对师父的印象尤为深刻,那是一位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老人,之于梵飞沧等碧水云天弟子,这位掌门更像神仙。沈澜的瞧见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坊间卖的太上老君画像,形异却神似。
梵飞沧第一时间带着沈澜去拜会师父。
那老人听完师兄的描述,没有追究他代师收徒的责,反而颇为欣喜地对沈澜的脸蛋又搓又揉,最后气壮山河地喊了一句:“今天加肉!”
托师父的福,那天沈澜尝到了一次久违的肉味。
后来又见了一次师父,只对他说了几句习字的琐事,师父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肉包给沈澜,还冒着热气儿。
总的来说,沈澜是挺愿意见师父的。
两人说定,不时便带着沈澜去拜见门主白江流。
白江流虽然是碧水云天掌门,平日里却并不于众门人居于一处,而在不远处的山上单造了一间洞府。
外人要想找到白江流可不容易。
梵飞沧为了求快,拿出当初背沈澜用的箩筐,将他带上,御剑飞起,就当委屈沈澜一阵。
顾蘅则在陆上飞奔,顾蘅虽然高挑,但身材苗条,不像是一副很有力量的模样,跑起来确是飞快。
虽然裹着衣服看不见,但沈澜想,那两条腿该不会健壮得像田□□。
过不了多时沈梵两人就到了洞府,过了不久顾蘅到了,气喘如牛,看得沈澜的肺部和喉咙一阵抽痛。
反观梵飞沧和沈澜,除了沈澜因为晕剑稍有不适,除此之外两人面不改色。
此情此景让沈澜更加坚定了当一名剑修的决心。
现在三人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怎么看都是个大洞,和“府”沾不上一点边。
梵飞沧一行隐约听到洞中有什么动静。举步向洞穴深处走去,直到看见了白江流,三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见白江流掐着一只白狼的脖子猛晃,喊道:“你还我千年灵芝!还我万年老人参!还我好不容易养活的仙草!啊啊啊啊!”
白狼别掐着脖子发出抗议的哀嚎,那个人参哪有万年,瞎说……
“你怎么狼身也啃草啊!你让其他狼怎么看你!你还顶嘴!”
眼看着白狼被掐得翻白眼:“我告诉你,今天就是无量天尊下凡也救不了你!”
这和先前仙风道骨,和蔼可亲,与人为善的形象反差太大,沈澜一时消化不来。
等白狼快要升天,白江流才从悲伤中缓过来,发现不远处站着三个人。
招招手让三人过来,顾蘅首先冲到白狼那边,坏笑着用黑津侯戳戳狼头。
白狼愤怒地一下咬住刀尖,顾蘅想抽回来却抵不过狼牙的咬合力,一人一狼便开始僵持,梵飞沧瞧她那样,好像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师父”,梵飞沧向白江流施一礼,沈澜学着他的样子也向师父行礼。
“怎么?”白江流问。
顾蘅间那两人已经对上话了,连忙转头一边和白狼拔河一边向白江流说明来意。
白江流听完,也没有马上作出回答,只是又转而问向沈澜。
沈澜当然还是原来的答案。
“既然人家不愿意跟你。”白江流对顾蘅道:“你就别再强求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门内老四生性霸道,几乎不能允许他人的忤逆,否则就动手。这样的性子怎么就托生成一个女儿家,所谓的投错胎大抵就是形容顾蘅这样的吧。
就知道好好说话,顾蘅多半不服,当下就道:“老头你什么眼神,他这样的素质跟我不是最合适?”
白江流被当面喊老头也不恼,只是突然想起:“你不说我都忘了……孩子,把你的手给我。”
沈澜不明所以地望向梵飞沧,后者示意他上前。于是沈澜撩起那水蓝色的广袖,递到师父面前。
白江流一手搭上沈澜手腕,把了片刻,对顾蘅笑道:“怪不得,这孩子灵脉很宽啊!”说完却不松开那只腕子。
原本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沈澜斗胆抬头看看白江流,却发现白江流收起笑容,若有所思的端详着他。
沈澜吓一跳,忙低头不与之对视,白江流开口问道:“孩子,你是哪里人?”
“我老家在安平县。”
“叫什么名字?”
“沈澜。”
“嚯……姓沈……”
顾蘅莫名其妙的看向白江流,此时白狼已经松开嘴,她将黑津侯的两面在白狼身上擦擦,擦去刚才两相僵持时,刀上沾上的口水。
“姓沈怎么了?”很稀罕吗?顾蘅问道。
那边一人一狼还云里雾里,这边梵飞沧经师父这么一问就明白了。
据说上古时期,一个凡人与蒙龙神恩,与龙做了约定,从此龙给凡人后代一条龙脉,并潜埋于地下,保一方安乐荣昌。但这无非是个传说,而这个传说并不完整,凡人和龙做了什么约定并不可知,但关于这个,还有盛传那个凡人就是姓沈。
梵飞沧又向师父叙述了一个月前在安平县遇到的黄土赶尸的事件,如果说沈澜确有龙脉,那尸人背后的操纵者瞄上沈澜也姑且能有个解释。
“说不定真有传说这么回事。”白江流沉吟到,“娃娃的灵脉和常人不一样。”
除了宽,还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真的是龙脉……
他捏捏沈澜的手臂肩膀,话锋一转:“你也太瘦了。”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烧鸡腿,塞沈澜手里:“拿去吃!”
顾蘅看师父师兄两人说得这么玄,心里觉得没趣,用刀尖一下一下划着地面。
“他就先由你带着,我知你有分寸。”白江流对梵飞沧道,转而对顾蘅说:“你别想了,你不靠谱。”
这话顾蘅没法反驳,她也知道自己不靠谱。
话尽于此,梵飞沧替沈澜将烧鸡腿用布包起收着。三人转身欲离开,白江流看着那水蓝带浪花纹的小小背影,突然想起他还落了一句话:
“给孩子换件衣裳,要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