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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苦杏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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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杏仁味。
他嗅到苦杏仁味,在潮湿的空气里轻易地弥漫开,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箭一样四散的轻舟,拉响警笛,让他全部的神经都开始惊慌失措。
有人在念一本很厚的书,深红色的封面,黯金色花纹,那声音固执地往他脑袋里钻。男人冷静又癫狂地念它的开头,关于他闻见的这种气味。然后他用力合上书,走过来捧起他的下巴,细细地吻他的脸:“花冠女神,我的花冠女神呵……”
银时喘息着醒过来。
星期日的下午,心脏外科的坂田医师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收拾了所有他觉得能够带走的东西,在院长桌子上留下一封离职信,用一张廉价船票把自己送上了指向亚马孙雨林的甲板。
当坂田银时站在舷梯上,拼命拗过脸向后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可告别的人,又突然想起自己这是要逃离这个城市,逃兵是不该冠冕堂皇得像个英雄的。可是周遭同样突然爆发的挥舞帽子、大喊“再见”的巨浪淹没了他,他茫然地举起帽子挥了挥,很快又狼狈地把它扣在脑袋上扯低,艰难地从近乎凝固的人群中挤一条上船的捷径。这时一只手穿过粗糙的嘈杂声和发酵了的汗味儿攥住了他的手腕,手的主人恶狠狠地拽着他,在狭窄拥挤的舷梯上试图搅起一股逆流。
坂田银时吓了一条,他下意识地抡起箱子,发现对方是他的心理治疗师。于是他尴尬地笑笑:“我已经把咨询费打到您卡上了。”高高扬起的牛皮箱子失去了支撑它的力,就这么跌落下来,治疗师敏捷地抽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它。他和坂田银时一人抓着箱子的一端,陷入奇妙的僵持。坂田银时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暴怒起来的人流一下把他们俩都推上了船。
在被推入舱门之前,他们听见了那声无可挽回的告别汽笛。
治疗师是个三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却有着少年人一样娇嫩的肌肤。他复古地留着一头栗色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披在考究的白衬衫和灰色缎子马甲上,同色的眼珠闪烁着莫测的明光,常常随着微笑的弧度藏进浅色的睫毛后面。坂田银时抱歉地看着他,心里有些郁闷的烦躁,于是叹着气挠了挠乱糟糟的卷发,说:“吉田先生为什么要追过来呢,钱的话您已经收到了不是吗?”江户城的灯塔很快从圆圆的舷窗里一闪而过,那白色的巨大立柱极快地缩小了。“现在您又要多买两张船票了,一张下船,一张回程。”
吉田松阳靠着铁灰色的舱壁站着,两条笔直的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微微分开,在这块不大的空间里它们轻易地将坂田银时夹在了中间。
他像是失去了长久以来的耐心,温柔的语调带上了丛林猛兽的侵略性,不高不低地劈开嘈杂:“我找你可不是为了那点钱。”他不客气地说:“我从来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