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玄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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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蛇其实并不是最开始就靠在地上丑陋的扭动身躯爬行，最初的时候，他们有足，还有翅膀。
对于这一点，很多人都并不否认，问题是关于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却是众说纷纭。
事实上，玄就是那条最开始诱哄人类吃下禁果的蛇，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被神夺去了足和翼。
玄因此厌恶神，厌恶他将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幅卑微丑陋的样子。
由于刚刚失去了足和翼，玄还没有掌握用身体爬行的诀窍。他只好笨拙的扭动身躯。
鬼知道他是怎么从西方一路来到南方的。也许他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那不复往日的身体早已被沿路的灌木、石子折磨的鲜血淋漓、狼狈不堪，更是没有心情去欣赏沿路的风光。
然而，他遇到了他。
武如同一座高耸的山，而自己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愈加狼狈不堪。这就一度使得玄愈加痛恨神明。
尽管玄在往后的日子中特别讨厌谈及当初相遇时的场景，但独自回想起来的时候，却总忍不住微笑。
他还记得那时候是武先开的口，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却让人如沐春风，
“你叫什么名字？”
“玄，我叫玄。”玄挣扎着昂起上半身，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难么狼狈。
“我叫做武。”那个庞然大物说道。
然后，疲惫的旅人找到了属于他的孤岛。
然后，他带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2、
和口齿伶俐、前不久刚刚诱骗过忠诚人类的玄不同，武是个不懂得说谎的老实人，而且还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
“嘿！白山！我来啦！”
“……你在做什么？”
“我在和白山打招呼呀！你难道从没这么做过吗？”
“没有。”
“那你可就白瞎了去过那么多地方啦！我就一直这么做的。你得像我这样，和这个地方打招呼，山川才知道你来过了呀！”
“一定要越大声越好才行！当然了，这是在没有条件的基础上，最好的情况就是在哪里刻上'玄到此一游'了。”
其实玄心里清楚，他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从出生起几乎就待在了那一片果林，更不要说是做这种蠢事了。但这并不妨碍这条说谎就像吃饭一样平常的蛇以这样的理由来诓骗老实人。
“嗯……”
当然了，他也没指望眼前这个老实人能乖乖找自己说的做就是了，因为这不仅是个老实人，还是个害羞的老实人。
虽然爱骗人，但他本质上还是条善良的蛇嘛，他自豪地摆了摆尾巴。
“那就让我来替你说好啦。”
“嘿！白山！我们来啦！！！”他使出全身的劲叫到，余音在山与山之间回荡个不停，而他呢，喊完之后就真的像焉了似的，盘在武的背上就不动了。
他低了头，却没闭上眼，正好瞧见武四根粗柱子似的腿下的土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刻痕：
'玄到此一游。'
“蠢货！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去啦！”他不禁生气的大叫。
“还有，你的字也太丑啦，需要勤加练习啊！”玄语重心长的对武说道。
从此以后，他们每到一个地方，玄都会来那么一嗓子，武就负责把两人的名字用锋利的爪子刻在地上。
“真是的，这么喊真是太折磨我的嗓子啦，我可从来没这么不间断的去那么多地方。”玄为自己当初的谎言感到糟透了，忍不住抱怨道。
武就又一次停下了步伐，并且坐下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他说。
“那，我唱歌给你听吧。”玄顺着武的尾巴小心翼翼的爬了下来。
最初的时候他拒绝从武的身上下来，因为凭他的技术他怕自己又在武的面前出丑。但现在，通过在武的背上不断的练习，虽然称不上优雅，但他相信自己可以不出差错的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玄摔了个大跟头。武听见了声响，慌慌张张地站立起来，并试图调转身子。
“诶诶诶！你别动！你快踩着我的尾巴啦！”玄一面笨拙闪躲，一面叫到。
而事实上，武的动作不仅笨重而且慢得可以。
不过，对于这个说谎成性的家伙来说，他只是不想让武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他一溜烟的又一次窜上了武的背，摇着蛇尾巴拍了拍武杂草丛生的壳，
“好啦，就这么唱吧。”
“我是只化身孤岛的蓝鲸/有着最巨大的身影……”
玄的声音本就清脆动听，虽然平时说话炮语连珠、大惊小怪的样子有点聒噪，可一旦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唱歌就不一样了。
武喜欢听玄唱歌，喜欢那种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两人的感觉。他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玄盍眼专注的神情，尽管他一次也没见过，却依旧被并不存在的幻影所吸引。
那种声音，也许用极尽温柔来形容都不为过。
“以后我会刻字的。”再次启程前，武说道。
“不行啦，要两个一起施行才更有诚意！”玄用尾巴拍拍武的大脑袋。
可这诚意究竟要给谁看呢？玄也说不上来。
3、
玄是虚伪的。
不论是他平日里的聒噪，欺骗引诱他人犯错时的智慧，抑或是歌声里的温柔，没有一个真实的。
但也唯有这一点是他唯一的真实，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武。
“玄，我叫玄。”
玄，即虚伪。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嘛，玄心里美滋滋地想道。
玄很早就已经熟练了爬行的能力，每天都要在武的背上飞快的摸两圈。武弄不明白玄的乐趣，玄却有一种巡视领地的快感。
但他依旧不肯下去露面，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条小黑蛇了，他长得很快，现在都已经有烟囱那么粗了，他怕自己吓到武。
除此之外，他日益增长的体重曾让他有一阵十分担惊受怕，生怕武会嫌弃他、抛下他。
可是武没有，他甚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那样一声不吭。
和一座山比起来自己这点重量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玄这么安慰自己。
他们在每个晴朗的晚上看星星，武看不见他，玄却总能清晰的看见印刻在老实人眼里的璀璨星尘。
果然，在这里看和在果园里看就是不一样，玄心想。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玄还有足、还有翼。那个时候他生活在一个大果园里，整日里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园子很大，果子和树也很多，但玄只有一个人。于是再大的园子和再多的果子都失去了意义。
玄从出生起就在那片园子里的，并且，神对他说他是园子的守护者，不得离开园子半步。
但神不知道，他是多么的向往高大的山川河流，而他最想见一面的，就是远在北方的玄水。
他实在无聊了太久，以至于欺骗初来乍到的纯良人类。不过在他眼里，那些人类实在是太过愚蠢。
于是他被神惩罚，他失去了足和翼，被惩罚讲一辈子的谎话。
所以他欺骗了神明。他告诉武，他想去看北方的玄水。
玄水，会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和他一样也是黑漆漆的，充满了不洁和谎言？
如果是那样，那里一定会是他的天堂。
可他最终也没能去成那个和他同名的地方，他们的旅程停在了一片清澈见底的湖中央。
4、
神抹去了玄过往的记忆。【1】
一百年过去了，又一百年过去了。玄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他现在住在天上，和另外十一名生肖分别住在自己的行宫，过着众生朝拜、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里的晚上可以看到很多很大很大的星星，但他不怎么去看。
这里总是安静得可怕，哪怕他大喊大叫都没法让心里好受。
他觉得自己掉了点什么，也许就像羊说的，他丢了魂。
很多年很多年后，他化身一条小黑蛇来到了玄水边。
玄水边有一块大大的石头，上面用整洁的字写着'玄、武到此一游'的字样。
玄水一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滩黑色的、毫无生机的水。
可他一来，大地就开始颤抖，吓得他差点飞走，但他很快就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他装作是一只本地的小黑蛇，和他交流了起来。
……
“我在等我深爱的人。”
“我们曾经一起走过山川河流，看过花海，看过雪山。看过我所有自认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我很笨拙，我的背脊荒芜、杂乱，但他从不嫌弃我，还会唱歌给我听。”
“他唱歌很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最温柔的声音。”
“我们约定好一起来看玄水，他最想来看玄水了，说话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到他眼中闪烁的光。那应该就像我们曾经一起看星星时一样，黑亮的眼中洒满星子。”
老乌龟的声音低沉浑厚，在山谷中静静回荡。
“不过那些我都没看过，都只是我的想象。因为他和你一样，在我的背上，我看不到他。”
“他和我约好了，临走前，他说让我等他。”
“可我的祖先早就晋升了，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看你了。”玄甩着尾巴说道，“所以，他肯定是不想见你的，甚至早已经把你远远的抛在了脑后，忘了你。”
“呵呵……”武低低地笑了开来。可那笑却不像是自嘲，也不带疯狂，似乎就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笑而已。
“你为什么要笑？”
“我为什么不笑？”
“他忘了我，那么这百年来的孤寂就只我一人承受，我为什么不笑？”
“一想到他会和我一样孤独，我的心就还要难过百倍。”
“……”
“嘿，小家伙？”
玄没有接话，低下了头，眼泪不受控制，大把大把地落下来。尽管玄努力用他的尾巴去接泪水，依旧洒在了武的背脊上。
“小家伙？你为什么要哭？”武诧异地开了口，甚至不知所措的动了动身子，引来一阵巨响。
“……我为什么不哭。”
你说啊，我为什么还记得？
记得我曾经深爱过一个人。
那个人也同样爱着我，爱着这样卑劣的我。
他带我去看所有我幻想中的地方，带我看星星，数晚霞。
我们一路行走，途径山川河流无数。他爱天爱地爱山草树木河川，哪怕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也爱。就连这样的我也不禁想，要是我也能像他一样，有哪怕一刻真心喜爱就好了。
他从不计较我的狼狈失态，也不嫌弃我拖累他前进的步伐。
我喜欢唱歌给他听，而且只唱那一首，他也从未挑剔。
还记得那时候他还问我一条蛇为什么总想变成蓝鲸，被我一笑揭过了。
这首歌唱给谁听，自然就要为谁所写，这不是当然的了嘛。不过武要是不正面问，我才不会告诉他这些。虽然他看不到我，但我总能瞧见他，瞧见他如山庞大的身躯、粗壮的四肢，还有他盛满星光的眼。
可神惩罚我要说一辈子的谎言。
我到底骗了他。
“留下，好吗。”武放轻了声音。
“好。”
后有《左传》曰：“玄武在北方也。龟、蛇二虫共为玄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玄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