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神父之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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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蝉鸣声喧嚣的晚上，就像现在这个时分一样。
那一个晚上的我特别不安烦躁，连圣灵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第一次违反了父亲在教会里一直所定下的戒条，在午夜时分离开了我的房间。整个修道院里寂静得彷佛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没有人愿意违背神父在这十几年以来所建立维护的绝对命令。
然后我就这样一直神差鬼使地走到了地下室。
「爸爸!」
我看着站在地下室的男人正在试图召唤甚么东西出来。他站在一个发光的魔法阵上，他身上的神父袍被一道又一道在狂飙肆虐的气流所掀起。
也许在这座小镇上有不少人认为父亲只是一位有威严但又仁慈的神父。
但我从小就知道我的父亲骨子里是一个邪恶叛逆的人，他可以为了知识和力量而不择手段，他比任何人都聪明谨慎，他是一头被主所驯养的狼。
他彷佛根本完全听不见我的声音，正在跟其他看不见的东西交流。当我抢夺他手中的书籍，他才忽然有了反应。父亲那双原本还疯狂的眼睛在看到我后，他轻声失笑出来:「我的儿子，我怜悯你的无知。」
「——把它交给我!」
我的背部重重摔在地上，痛得连我整个人的大脑都空白了一片。正在纠缠争夺着那本书的我们一起摔在地上，他只是压低声音俯身对我催促威胁道:「快些给我，没时间了……」
我仍然死死地抓住那本书不放，我知道只要我一放手就会有超出预料的事发生。
似乎是为了刺激我，已经开始焦虑地在喘息的父亲有些疯狂笑道:「你以为你在信仰甚么——你以为你是在追随我的脚步? 」
「不，你根本甚么也不明白，我当年究竟在那里看到甚么，我又为了这一天潜伏了多久。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加入进来了，但他们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个宗教背后究竟是甚么吧? 」
他已经放弃了直接抢夺我手中的书籍，反而开始抬起双手用力地掐住我的颈部。我呼吸不了，但对方口中的话才是真正更令我窒息，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我的父亲，他是过来当卧底的?
当年那个抛弃了我跟母亲也要追随主离去的男人……
「像我这样的人怎可能会生下一个像圣人般愚蠢的儿子? 这样就只能证明你的骨子里跟我一样善于伪装。」他忽然流露出有些傲慢自负又冷酷的表情，残忍邪恶地道:「我亲爱的小羔羊……说真的，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自投罗网地跟过来，而事实也同样证明你就是过来拖我的后腿。」
「你知道这两年以来，我为甚么在一直装作不认识你，甚至把你调到偏远又吃力不讨好的岗位吗? 不!你甚么也不知道——你只是想要像一条小跟屁虫般跟在我的身后——你知道你多么碍事吗!」
「他们只是在试探我，哪怕我已经为了进来这里付出了十多年的时间来表明我的忠诚。你该庆幸你足够愚蠢虔诚，令他们觉得你绝对不会背叛他们般放心地把你交到我的手上。」
黑色的……残影……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全身的力气在疯狂地流失。我原本死死地抓住书的手无法控制地缓缓松开，我模糊地感受到有甚么摔在旁边的地上，但是那个一直压在我身上的男人仍然死死地用双手扼住我的颈部。
「唔、唔!!」
身体开始因为濒死缺氧而在抽搐，大脑已经充血得快要膨胀起来出现刺痛感。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显得平静得不可思议，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冷静地等待死亡，又像灵魂已经完全被分离出来在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我的眼睛「看到」有一堆人在围起来的残影片段，似乎是在举行祭祀活动。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它就像不适合的频道信号一样令接收到它的大脑有些崩溃。
耳边偶尔夹杂着那个男人的叙述声，我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快要被搅成浆糊了。
「哈啊、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猛然从这种交流状态之中脱离了出来重新回到身体里。劫后余生的我重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的身体瘫软在地上完全爬不起来。等到我终于缓过来时，那个男人和他那本一直那么执着的书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少女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你看起来很狼狈，神父先生。」
我用手摸索着地面爬起来坐在地上，我拼命地按住胸口咳嗽，过去所有信念崩溃的冷静痛苦、不敢置信和混乱。忽然有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摸上我的脸，我茫然地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知道她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我仍然忍不住用手捂住额头，眼睛死死地盯住地面。我的呼吸在颤抖，她的手在缓缓摸着我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过往，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从你一出生开始就已注视你。」
「我跟他做了交易已经很久，他召唤了我。但很明显，你比你的父亲更适合。」
然而，衪选择了我。
****
我需要真相，所以彷佛在迎接着甚么般，我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救我……
我的父、我的主……
怜悯我的软弱，救我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最后我在已经被绑在椅子上的他面前跪下来，低头用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缓缓低声道:「神父……我要告解。」
他似乎在冷笑地看着我，哪怕我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他嘲弄的视线。
「你确定要向我这位神父告解吗? 忠诚的羔羊，父亲的儿子，你眼前的可是一位该被放火烧死的异教徒。」
「是的，唯有你才能解除我的疑问，请你接纳我的告解……」
「你难道是在恐惧? 我的这位小圣人。 」
「从来没有停止。」我低声道:「父亲，你对我的怜悯太残忍，你所告诉我的一切都违反我的认知，而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你就应该放了我! 因为你无法做到的事，我能做! 连你虔诚的信仰也无法停止你的恐惧吗? 还是你真正所恐惧的是你的信仰本身 」
他再次用那种冷酷的语调道:
「我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布置好的东西都毁了，你现在一定很高兴。我愚蠢的儿子。」
「不，神明向我下了启示。」我抬起头来望着他，慎重地回答。他立即嘲讽道:「你竟然管它叫神明? 没想到你的无耻善变跟你的父亲一样，我还以为你只不过是一个可爱听话的乖宝宝，怎样? 你已经跟它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和身体没有?」
「不是你召唤的那位，是我们的那位。」
「不可能……」父亲他的表情变化了一下，他额上冒出冷汗尽量冷静地道:「衪已经离开了很久。」
「衪说，***，你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而你所追求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就存在。文明的兴衰已注定，你的执念无法改变甚么。」
…………
……
医生不耐烦地说:「你究竟在他她妈的说甚么? 直接给我说重点。」
愚蠢的外道。
「我们这个文明……」我开始耐着性子对他解释道:「在很早之前，曾经被外星的高等文明用宗教名义接触过。那个时候，宗教雏形已经在地上发展起来，他们借用其中之一个来显圣。
「教廷内部有不同的流派，残存下去的其中一支就是当年曾亲自接触过他们的。」
「在二十五年前，那个文明又再次出现，想要联系当年的旧部。而我的父亲，当年还是青年的他偶然听到他们的呼唤，第一次接触到高等文明。」
「凡是被选中的，我们称他为先知。但不知为何，他们那次没有选择任何人，在短暂地停留之后很快又离开了。父亲一直无法忘记他年轻时曾见过的东西，想要进入那一支教会的流派深入了解当年的真相。」
「这里的地下……」我顿了顿之后，缓缓地道:「曾经有一个远古遗迹用来进行过远距离传送，父亲得到他们教会的信任，成为核心成员之后才得到派过来负责驻守这里的资格。」
「五饼二鱼的故事，就是通过这个传送阵从其他地方带来源源不绝的食物。约柜是我们用来跟那个高等文明交流的通讯器。索多玛和的蛾摩拉的毁灭，就是他们投放了类似热武器的东西下来。」
「这个星球的文明进程曾经一度被干扰，但是不知为甚么他们又离开了。」
「因为自己少年时期的经历，父亲对这个星球的文明抱持着悲观的态度。他一直试图修复遗迹里的约柜，想要再次联络上当年那个外星文明，希望他们重新回来拯救我们。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身为【神明】的他们虽然是仁慈但同时也是残忍的，既有可能会带来拯救，但亦更加有可能会带来毁灭。」
「而且他们似乎也因为某些原因放弃了这个文明，不会再回来了。二十五年前的到访，只是他们过来进行最后一次判断而已。」
「于是他接下来转而在开始研究本地的力量，他发现了恶魔。」
「不是高等文明，是真正的恶魔。」
我才刚抬起了自己的手指，医生就立即警惕地抬起枪戒备示意我不要动，我缓缓放慢了自己的动作让他能清楚看见。
「不需要那么紧张，医生。」
我解开掀起了自己的衣服，尽量冷静地道:「我的父亲，当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曾被高等文明改造过，而当他跟别人结合，最后被生下来的我……」
「是个天生的怪物。」
「讽刺的是，如果他当年没有选择在我出生不久的几年之后就离开，他就会立即知道我的异常。现在我反倒成为了那个外星文明所选择的【义人】……」
不知道医生看到了甚么，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震惊。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也不能再被称为人类了。他们在联络我，我能清楚听见他们的声音，每一天、每一天……从我出生的那天开始。」我的声音在颤抖，但仍然道:「我以为这个只是圣灵的启示，所以我走上了跟父亲一样的路，成为了一位虔诚的神父。」
「但当我从父亲口中得知真相，我才发现，一直在呼唤我的是那个外星文明。而他们所告诉我的话，令我完全无法接受。」
「他们说了甚么?」
「……」我没有说话，只是道:「今天是休息日，上帝休息了。无论你想做甚么，最好也是趁着现在做。正如我想要做些甚么反抗，你也是抱着跟我一样的想法吧。」
「我需要更多情报才能判断——告诉我，他们说了甚么，还有小镇上接二连三的死亡事件是不是跟你有关?」
「他们说，那座遗迹快要开启了，他们要回来了。」
「而我只不过是一枚被他们选中用来开启遗迹的锁匙。从小就跟他们打交道的我知道一个循环周期，只有每隔七天的休息日，他们是无法联络亦无法注视这里，我的计划就是这样暗地里进行。」
「我只是把我的血肉给了那些居民，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活过最终审判。但是他们承受不了这种力量，他们死了。但我如果不这样做，日后也没有人能活下来。我一开始只是选择用小镇上的一些恶人做实验……」
「我是在整座小镇里聆听忏悔得最多的人，我知道很多不见得光的秘密，他们每次忏悔完之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但知道真相的我却甚么也做不了。我想要改变甚么，于是干脆先选择向他们下手，让他们测试我的血肉能不能改变他们的体质。」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成功活下来，他们很快就会不知情地生出各种怪病，没过几个月就离世了，大家都只会在暗地里说这是报应。」
「但有一次，一个因为天生疾病发作而在痛苦的孩子握着我的手，我只能不停用祈祷安慰他但是完全无用。于是我违反自己之前这个原则，给了他我的血。」
「他渐渐康复了，不过他成为了跟我一样的怪物。」
「那个孩子是一个老乞丐的孙子，他本来没有钱去看病，在得到教会的治疗之后好转的他开始被有心人注意到。于是越来越多患上绝症的人们过来找我，希望我能解除他们的苦痛……」
他不知为何忽然愤怒地厉声道:「你竟然给了他们? 你真的知道你在干甚么吗!」
「我没有。」我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说我也不清楚是甚么事，我只是对他做了血疗而已。教会的血疗一直也很出名。」
「他们放血了，源源不绝的血……充满苦痛的血，充满缺憾的血，象征着他们一生苦难的血。等我冷静下来之后就直接阻止他们，让他们离开。」
「但是白天所发生的事一直在我的脑海徘徊，晚上时我完全无法入睡又不敢祈祷，害怕那个文明会接收到我的心灵感应。那一晚，我暗地里去了找那个老乞丐，他为了自己那个已【康复】的孙子答应做我的手下。」
「他很明显也知道我的治疗有问题，但是看到他那个恢复健康又无知愉快地奔跑的孩子，他只眼开、只眼闭地配合了我的计划。」
「甚么计划?」
我不打算说下去了，我把衣服重新放下来要求道:「我要去见我的父亲最后一面。」
「你知道这件事牵连了多少人的性命?」医生他冷笑道:「你觉得在你说清楚之前，我会让你移动一步吗别打算在我面前耍花样。」
「我说过了，我是个怪物。」我平静地望着他。
随着我的话说出，我感受到那个恶魔渐渐从我身后出现，她的两只手臂抱住我颈部的冰冷触感，连垂落的发丝也擦过我的后颈。
「……」医生握枪的手仍然很稳，但从他猛然收缩的瞳孔看得出他不像表面上那么冷静，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就是你所说的恶魔?」
「本土文明还是孕育了一些属于我们的力量，讽刺的是，我们却选择向更高等的文明寻求帮忙销毁它们。我们一直以来所信仰的神明是外星人，而现在用来反抗它的力量却是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邪恶。」
直接命令她处理掉医生之后，我直接转身离开。我忽然想起我好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转身望着躺在地上流血的他问道:
「对了，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被砸在地上的他没有回答，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般，全身出现程度不一的骨折，四肢被外力强行扭曲的样子看起来就像被小孩子玩坏了的塑料人偶般。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他仍隐忍地咬紧牙关不出声。
「你这个该死的外星吸血鬼，你这个该死的好奇心能不能收一些!」
他终于痛得忍不住手抖，摔在地上的枪械不受控制地滑到我的脚下。我冷静地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东西，在他死死地盯着的眼神下直接一脚踩碎了它。
「那么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来这座教堂了。我的好奇心对死人而言也没用。」
「我的计划已经失败，那么我也不会选择寄望于他们的仁慈。所以我会彻底破坏这里地下的遗迹，到时候失去坐标的他们无法再回来了。但是，我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能是成功，也可能是失败。」
在从教堂最上方那块彩绘玻璃撒下来的金色薄纱下，我低头亲吻挂在自己颈上的十字架，低声笑道:
「我并没有背叛，我只是按照衪们的教导去行应行之事而已。」
他彷佛终于明白了甚么般忽然露出一种强烈又复杂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神父之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