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障目 ...
-
雨霁天青，日光斜照，将天劫过后留下的所有痕迹悉数磨灭，一切如常。
“你说什么？”天枢猛地抓住瑶光的手臂，艰涩地问道。
瑶光悲咽道：“他为了不让你入魔，剥下你的神魂，剜去自己的左眼，将你的神躯放入眼中，用神力和灵气消除你的魔气！他为了护住你，独身一人去找帝君，威胁他从轻发落！不然你以为，帝君对我们的惩罚只是投个胎历个劫这么简单吗？小哥哥，你所知道的，又算什么啊……”
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枢跌坐在地，任凭脸上残留的雨水沿着轮廓滑进湿透的衣襟中。
他牵强地笑着，喃喃道：“他宁愿死，也不愿见到我，他怎么可能为了我——”
“小哥哥！”瑶光急道：“倘若他心中当真无你，他又何必放着周天星斗大阵不管，来这凡尘里走一遭？在九重天上呆着不行吗？与你保持距离不好吗？他是根本放不下你！所以才想法设法地要护你周全！”
天枢缓缓起身，麻木地平视着那道在微风中摇摇欲坠的院门，嘴唇颤了颤，未有一语。
见他神情恍惚，瑶光哭着跪行了几步，拽着他的衣袍又道：“倘若他当真不在乎你，方才入魔的……又是谁？你就为了你以为的辜负冷眼旁观，可曾念及往日的情分？你可曾……真的爱过他？”
天枢沉默着拽过自己的衣袍，一步一步，缓慢而平稳地向院门外走去，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黄昏下的街道被雷霆洗礼了一番后，显得有些冷清，所幸破云而出的余晖为石板路镀上了一层鎏金，挽留住了残存的温热。
天枢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陌上，背影萧索而落寞，像是个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要去往何处的倦客。
他的衣衫还未干透，只皱巴巴地贴在他的身上，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而轻轻颤抖。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街头到巷尾，往往复复，未曾有半分疲惫之色。
等夜色如打翻的浓墨般渐渐渲染了整片天空，等华灯初上渐渐照彻了这天地一隅，等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洪流般将他挤至某一拐角处，他好似才如梦初醒。
天枢微微抬眼，望向身侧那正吆喝得起劲儿的小贩，却被那蒸笼屉子中正呵着热气的糕点瞬间夺去了目光。
朦胧间，他又看见了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不过一眼，千帆过尽，沧海桑田。
他着了魔般，朝白茫茫的雾气伸出了手……
“啪！”
手背上传来的一阵刺痛，将他面前的幻象狠狠地撕裂。
小贩抬着锅铲，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啐道：“干啥呢？瞧着人模狗样的，咋还干起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要吃就拿钱来！”
天枢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静默了片刻后，定定地看着小贩的双眼，开口道：“给我。”
“你这人怎么——”小贩正欲破口大骂，岂料在触及那双绮丽的桃花眼时，浑身一震，旋即眸中的光彩悉数散去，变得空洞而无神。
他木讷地回道：“是。”然后僵硬而生疏地将屉子上的糕点一一装进了油纸袋中，递给了天枢。
天枢没有迟疑，接过后转身便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时，那小贩顿时抽搐了一下，旋即清醒了过来。
“刚刚是……”他嘟囔着垂首一看，当空空如也的屉子明目张胆地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凄声大呼道：“怎么回事！老子一整屉的糕点去哪儿了？”
突然，他无意瞥见了蒸笼旁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银锭，叫骂声登时戛然而止。
他拿起那个银锭，望着人头攒动的潮浪，茫然地拍了拍后脑勺。
虽不是逐灯节，可流光河畔依旧驻足了三三两两的少女，低语着女儿家的娇羞心事。河中泛着的数盏莲灯，为河面抹上了淡妆，更衬得此夜缱绻。
天枢孤零零地站在河堤上，任由残风将刺骨的冰冷刻入他的脸颊。
怀中的糕点已有些发凉，他不禁紧了紧臂弯，可随后又将油纸袋提到了眼前，伸手将一块糕点拿了出来，然后碾碎。
挫骨扬灰的糕点纷纷跌入流光河腹中，在黑暗中默默地氤氲开圈圈涟漪后，再无痕迹。
他平静地望着，不知是望着那辽阔的江水，还是望着那连绵的远山，抑或是望着，那盏盏渐行渐远的莲灯。
可其中，再也没有属于他的那一盏。
“我接到了。”
昔日的话语犹在耳畔萦绕不去，他僵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包糕点便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天枢愣愣地将目光移至地上，旋即双眸一暗，将正欲伸出的手重新缩进了袖中。
他阖上眼眸，仰面叹了口气，寒冷的风侵入唇齿之间，又将那“浮生”的醇香勾了出来，翻涌的曾经又扑面而来，在这寂寥的夜里恣意动摇着他的心神。
那人爱着青衣，却偏偏为他穿上了白衣，明明穿上了白衣，却又偏偏换成了一袭绛紫。
那人厌恶别人的触碰，却偏偏允他在自己怀中停留，明明已将他揽入怀中，却又偏偏在下一刻剥去了他的神魂。
一寸接着一寸的夺魂之痛，也不及那一瞬的绝望来得漫长，几千年的光阴走到了尽头，他终究只能释然。
他终究，还是盼不到那人的回应了。
可是百年之后，那人又与他相逢，依旧是青裳加身，发间却多了一条白色的发带，依旧是厌恶别人的触碰，却独独在他碰了他之后，耳根会发红。
那人会冷着脸训斥他，会无奈地看着他，会竭尽全力地护着他，一切同当初别无二致，却唯独多出了那一句——
我心悦你。
不过四个字，却让他在这人世里的十八年得到了圆满，也让他那几千年的等待变得讽刺而可笑。
他舔舐着干涸的唇，扶着额头苦涩地笑了笑。
这浮生于他而言，果然烈了些。
“哎，你是——”
天枢循声回首，便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妇人正惊诧地看着他。
他喉头一滚，沙哑的声音便飘逸而出：“我们认识？”
作者有话说第92章 障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