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反叛 ...
-
待白光渐渐稀薄,文字渐渐少去,周围如潮汐倒退,又显露出原先颓败的沙地。
一阵清风吹过,扬起沙尘无数,可它们却未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脚下的土地突然一颤,嫩绿的幼芽纷纷破土而出,弹指间便拔地而起,绿树成荫,可繁茂的枝叶仍在迅速生长着,隐隐有隐天蔽日之象。
上生暗叫不好,冷声说道:“因阵图的封印已解,帝君设下的禁制也被触发了,我们得快些离开!”
闻言,天枢将蒹诩拉到身后,对他说道:“你方才耗费了不少神力,等会儿就跟在我背后,不必再劳神了。”
蒹诩犹豫了片刻,终是颔首应下。
于是天枢长剑一抖,和上生、瑶光一起跃起,斩断了上方相互攀附缠绕的虬枝,打通了一个洞,逃了出去。
瑶光回首看着下方刚被打开的洞又被无数的藤蔓封死,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要是再晚一点儿,我们就真的被锁死了。”
“不得不说,帝君确实心思缜密。”天枢瞟了一眼上生,抱手问道:“这下他肯定知道了,九重天是回不去了,不如听我的?”
上生回敬了他一记眼刀,冷嗤道:“纵天地再大,也尽在他的掌握中,能去哪里?”
“直接动手?我是无所谓……”天枢耸了耸肩,指着蒹诩笑道:“可也得先把他择出去吧?你都连累人家一次了,还想来第二次?”
上生僵了僵,旋即别过头去,生硬地说道:“随你就是。”
天枢勾唇一笑,带着众人向南边飞去。
流光飞溅,千载风月后,人事已几度更迭。
太微天门愈发壮大,淡淡的仙气徘徊在上空,衬得此地更是祥和宁静,恍若世外桃源。
沿途擦肩而过的修士皆穿戴修整,谈吐间风雅刚正,有些已隐隐有了几分道骨仙风。
天枢在心中赞叹不已,就连一向面无表情的上生,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瑶光轻轻地扯了扯天枢的衣袖,附耳问道:“是要去找寄彦吗?”
天枢向后靠了靠,偏过头,坏笑道:“你说他的牙齿会不会全掉光了?”
瑶光努力地憋了会儿笑,旋即轻咳几声后一本正经地回道:“千年前他的修为已至元婴,按照他的天赋来看,现在也该到大乘初期了,自然不会老成那样。”
天枢本想再反驳几句,眼中却突然划过一丝悲戚,旋即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瑶光愣了愣,回头望向方才他看着的地方,却见一座灰扑扑的假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有些破旧,边角处已有了磨损,可见年代已久。
瑶光恍然大悟,这分明是当初小哥哥因听到算计三哥的话语而发怒的地方……
她看着天枢的背影,落拓在这天碧花红,莺鸣柳绿的画中,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于他们而言,情意再长,也长不过亘古的时光,那不过是行于千山时的一捧暮雪,朝霞铺满天际时便会融化在掌心。
可若是情意深邃,那便如附骨之疽,将所有回忆刻进骨子里,与天地齐寿,随年岁永存,到了最后,被支配,被占有,再被浸入酒中,活得醉生梦死,美梦抑或噩梦,都难以逃脱。
曾暂住过的院落依稀还如昨,不似外面那般有太大变化,而负手立于树下的人,亦如是。
“别来无恙。”天枢看着寄彦,笑着说道。
寄彦仍站在原地,脸上并未浮现意外之色,仿佛他们的到访十分寻常。
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褪去意气风发,岁月沉淀在他的眉眼之间,将风华刻画得愈发悠远。
“阔别已久,星君风采依旧。”他笑着还以一礼,转眸望向上生与蒹诩,轻声问道:“这二位是……”
天枢只将蒹诩推了出去:“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帮我安顿好他。”
寄彦和蒹诩同时一愣,前者又挂上如沐春风的笑容,颔首应下,而后者则双眸通红地望着天枢,不发一语。
天枢拍了拍蒹诩的肩膀,算作安慰,随即看了瑶光一眼。
瑶光立刻明白过来,忙笑着将上生和蒹诩推进了屋里,将空间留给了天枢与寄彦。
寄彦目送三人进屋后,回过头来问道:“星君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天枢摆了摆手,又正色道:“虽你我无过命的交情,但我仍视你为友。今次一别,不知是否有缘再见,上次之事,到底是我焦躁了些,你莫要放在心上。”
寄彦摇了摇头,失笑道:“那件事是我们太微天门的不是,星君未再追究已是仁慈,寄彦岂敢心怀不满?况且在寄彦心中,星君也已是挚友般的存在,能否再见,都不会改变。星君这话倒徒增了不少感伤,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说到此处,他见天枢眼中闪过一丝感伤,心头一紧,当即蹙眉追问道:“星君……究竟是何意?”
天枢看着他笑了起来,指了指天,极其平静地回道:“毁了不该毁的东西。”
寄彦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如炬。
他向后一靠,倚着墙垂眸低笑:“怕吗?”
寄彦长叹一声,沉声回道:“疯了。”
天枢仰首阖眸,将拳头抵在额前,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前尘拂不尽,往事追不及,最是留不去,何止情而已……
他啊,早就在独守青灯孤盏中的千载时光里凋颜暮发,疯了个彻彻底底。
再睁眼时,一道血光闪过,他微微一愣,又甩了甩头,一切恢复如常。
寄彦站在他面前,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淡然地说道:“不管结局如何,我会等你归来。只是此举终归有违道义,若你安然无恙,我便跪到师父坟前,自刎以谢未加阻拦之罪。若你……入魔,我定亲手将你斩杀,以慰天地!”
天枢一愣,旋即失笑道:“我可不敢应你这话,若你像轩屏那样死得不明不白,我又得大醉一场。”
寄彦也笑道:“那只能算我运道不好,星君就好自珍重吧。”
云水迢遥,河汉浩渺,破晓的澄空在顷刻间被血色笼罩,杀破狼叛出,携诛仙剑阵,攻上九重天。
无数神将手持兵器,整齐划一地挡在了天门前,竟汇聚成浩荡的威压,将天枢囚困在了其中。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形成的巨大漩涡,轻蔑地笑了一声,打了个响指,那集众神将之力所凝成的囚牢便分崩离析,化作光矢向四面八方胡乱扫射,不少闪躲不及的神将被刺伤,纷纷倒在地上,一时间呻吟和哀嚎声震耳欲聋。
“废物。”天枢歪着头,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随后又望向依旧站得笔直,警惕着他的神将,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这才有意思嘛……”
话音一落,水色纱衣便纷飞在风中,瞬息而至。
漆黑的双瞳里没有一丝情绪,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渐渐扩大,被捏住脖颈的神将恐惧地望着他,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脖颈上青经暴露,却无力挣扎,在那千钧力道前,他如同鱼钩上悬着的鱼,奄奄一息。
天枢依旧笑着,手指一动,那人便咽了气。
他把手松开的一刹那,背后数道寒光齐齐刺来,他眸色一凛,抬脚将那具尚还温热的尸体踢去,拦下了四五个神将的致命一击。
还未待他们反应过来,黛蓝色长裳便消失在原地,他们暗道不好,忙施法护住自己的心脉,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天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低声说道:“偷袭的感觉怎么样?我也想试试呢……”“噗——”的一声,他们的胸膛几乎被同时洞穿。
天枢揉了揉手腕,环顾了一圈后,不甚在意地挑眉道:“还有谁想试试?”
余下的神将皆被吓得冷汗淋漓,有几个的双腿已在打颤,却仍强撑着,怒视着他。
终于,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神将破口大骂道:“身为星君,却不顾苍生,掀起血战!你如何对得起天道信重?如何对得起帝君的谆谆教诲?又如何对得起其他星君的赫赫威名?”
天枢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猛地出现在那人的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吵死了。”
说罢,五指狠狠地抠进那个神将的脸中,欣赏了一会儿他的嚎叫声后,又猛然抽出,任由殷红顺着指隙流下,滴落在水色纱衣上,他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未有任何反应。
洁白无瑕的霜雪,既已跌落在肮脏的泥地里,便再也无法复原。
衣服如此,人也如此。
尸横遍野,满目疮痍,这是他的双手造下的孽债,也是他为达目的踏上的血路。
这时,天门旁的四根擎天柱上雕镂的神龙渐渐膨胀起来,仿佛有什么在坚硬的外壳下蠢蠢欲动,隐隐浮现出金色的光芒。
远处有低沉的龙吟传来,震得天地八荒动荡不已,使万物为之臣服!
与此同时,蜿蜒蟠曲于柱上的四条金龙纷纷挣脱束缚,冲入云霄,俯瞰着独自立于天地之间的天枢。
“这样磅礴的气势,传说竟是真的……”天枢眯着眼,仰视着遨游于天际的神龙,喃喃自语道。
一声咆哮响彻云霄,金色的龙鳞划破浓云,长尾扫落斜阳余晖,带起了滔天的气流,龙头猛然一沉,便齐齐向天枢扑去,一瞬间,那单薄的身影便在尘嚣中湮没。
巨大的龙躯缠绕在一起,似要将里面的人拧碎。此时万籁俱寂,只余龙鳞摩挲的声音。
幸存的神将皆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紧盯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地方。
一丝清脆的声音穿出,似是在平静的湖中投入一颗石子,却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耀眼的白光自细缝泄出,铺成满地霜华,神龙开始颤抖起来,身体在不断地膨胀,终是随着一声巨响,炸成了无数的碎片,在狂风呼号中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守护了天门数万载的擎天柱轰然倒塌。
他孤身立于大战后已是颓破的天门前,浑身浴血,宛如浩荡苍穹下的一抹残红,傲骨嶙峋,身影寂寞。纱衣已是残破不堪,可手中淬了鲜血的绝仙剑却如落星辉,剑光皎洁而清寒。墨发轻扬,他微微抬起头,眼中的嗜血之意一闪而过,如流星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方要抬脚前行,他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幽幽回首。
跌坐在原地的神将们纷纷回过神来,在那风轻云淡的目光中不住地战栗着。
见状,天枢轻蔑一笑,转身迈入天门。
“唰——”
后方传来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几声闷哼后,沉重的脚步声便停在了天枢身侧,更为斥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惹得天枢好不容易才压下的兴奋又在暗涌。
“既然走到了这儿,你便没有了退路。”上生冷声提醒道。
天枢没有看他,低头将绝仙剑上快要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剑横在了他面前。
雪亮的剑刃上映照出上生泛着血光的双瞳,森冷骇人。
“好生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说罢,天枢将剑竖起,看着自己脸颊上蜿蜒而下的血痕,自嘲道:“虽不知还能撑多久,可但凡有一刻的清醒,他不让我做的事,我便不会去做。”
神一诞生,便受天地大泽恩惠,有移山填海之法,翻云覆雨之能,可因此也会受天道的管制。一旦贪嗔痴久积弥厚,走上歧途,铸成大错时,必遭天谴。
凡人讲究轮回,而他们,从来都是现报。
可只要三哥不献祭,他就算是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何妨?
不再犹豫,黛蓝色的衣袂摇曳在哀戚的风中,勾勒出决绝的轮廓,踏入了九重天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