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弥足 ...
-
他站在流淌的月色中,无论仰首或是俯身皆可撷取一段星光。
他将它轻轻地捧在手心里,仿佛指尖又触碰到了那人的长发,牵扯出千丝万缕的往事。
“阿枢。”
似繁华落幕,喧嚣沉淀,玉衡便站在星河畔看着他微笑,惊落了他手中的星光,漫天死寂的黑暗也生动起来,随思绪辗转。
他愣愣地看着他,眉目悠长,氤氲在绚烂的星辉中,蜿蜒成他羁旅路上的每一程山川。可他仍顾不及衣襟上沾染的风霜,奔向他逆光而站的地方。
“阿枢。”
玉衡又唤了一次,在光影斑驳处向他伸出了手。
他再也按捺不住,飞身扑了过去,纵知自己身处梦中,也不愿醒来。
可就在指尖相接的那一刹那,天枢无法再进半分。
火舌舔舐上玉衡轮廓分明的棱角,蚕食着他的身躯。
“阿枢。”
他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只是一半溃散在黑夜中,一半倒映在天枢眼里,唇角轻轻扬起,那只手执着地等在那里。
天枢便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容在炽热的火光中分崩离析,化作无数的光屑,朝着这片黑暗中央繁杂而诡异的阵图飞去。
难以言喻的悲恸涌上心头,他竭力呼喊着,拼命地追着,可抓住的,不过是虚空中最后的残影。
于是黄粱已过,他猛然坐起。
门外划过闪电,照得屋里亮堂一片,隐约可见窗棂外的枝桠被狂风压弯了腰,沉重的喘息声在雷声轰鸣中几不可闻,一如置身于广阔星海中的渺小。
周天星斗大阵的威力,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现在,玉衡即将赴往阵中,他又凭何去阻止?
“能与上古大阵抗衡的,只有上古大阵!我从沐文楼的藏书中翻找出了诛仙阵图的所在位置,只要寻得此物,就能布下诛仙剑阵……只要毁去周天星斗大阵,廉贞星君就不用殉阵。虽无诛仙剑,可若有破军星君相助,此事便有七成把握!”
上生的话依稀在耳畔回响,天枢叹了口气,掀开被褥下了床,赤足走至窗棂旁,倚着墙壁向外看去。
狂风呼啸,骤雨肆虐,天幕上一道接一道的霹雳照彻黑夜,猛烈而暴戾,在此刻,万物皆暗淡无声,俯首称臣。
九重天是极少下雨的,这样的异象……
他心头一紧,不禁拢了拢衣襟,低声呢喃道:“只要毁去周天星斗大阵,廉贞星君就不用殉阵。”
又一道惊雷落在耳边,他浑身一颤,眼前仿佛又浮现睡梦中玉衡魂飞魄散的场景,眼角不由的酸涩起来。
他蹲下身,终是做出了一个决定。
南天殿终究是与北天殿不同的。
虽说与上生交好,可天枢到这儿来,还是头一回。
一夜的风雨,终是摧折了沿途的景致,却也难掩原先的旖旎秀丽。
遒劲的枝干上叶已凋尽,唯余几朵残败的花身披寒露,斜倚枝头。石板路上满是青泥,衣摆在不经意间染上了几分绿意。
天枢踏入上生的院落时,他正坐于石凳上,仰首望着灰墙上的碧瓦出神。
天枢也不说话,就负手立于门扉处。
“你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上生转眸看来,终是开口说道。
他径直走了进来,嗤笑道:“我以为你在等我。”
“想清楚了?”上生也不着急,语气依旧冰冷,仿佛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天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明明盛满了笑意,却令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利用我?”
上生却不为所动:“可你却甘心为我所用……天枢,我们是一样的。”
他愣了一下,旋即自嘲道:“我与你不一样,你是为了他,而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
他说过的,从头到尾,他都是个自私的人。
“只一点,你给我记住。”他定定地看着上生,神情极为肃然,一字一字道:“此事与瑶光无关,管它什么狗屁诛仙三剑,她若是知晓,老子就先宰了你!”
上生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起来,天枢亦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上生才转移了视线,正欲开口妥协时,却猛然顿住,旋即竟轻笑道:“不必了,她已经知道了。”
天枢的心“咯噔”一跳,循着上生的目光缓缓回头,却见穿着绛紫襦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石阶上。
檐角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却在还未溅起细微的水花时便沁入了土里,除了一滩水渍,无处可寻。
瑶光看着他,笑意有些淡薄,却无比真挚。
立于她身侧的蒹诩双颊通红,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站立不安,慌忙解释道:“星……星君,我去寻你时恰巧碰见破军星君,她就循着你的气息带我到了这儿……我,我不知道,这……”
“小哥哥。”瑶光打断了蒹诩,朝天枢唤了一声。
天枢扭过头,不去看她。
瑶光却不以为意,依旧笑着问道:“小哥哥要诛仙剑阵做甚?”
天枢一怔,仍然闭口不言。
“让我猜一猜啊……”她的眸子又弯成了月牙,语气却携了几丝促狭:“肯定是跟美人哥哥有关!”
“瑶光!”天枢低吼道。
“可是与我无关。”纯澈的笑容僵住,然后渐渐淡去,她无比认真地问道:“小哥哥是这么想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瑶光垂眸,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于我而言,小哥哥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曾经说过,你会好好保护我,那时我也在心中说,我会好好保护小哥哥。可是当我们身陷上古大阵时,我依旧是被担心的那一个,就连轩屏门主……也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小哥哥,我已经不想再被抛下了……”
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接近哽咽。
天枢攥紧了手心,沉声问道:“破罐,你可知这一去,要放弃的是什么?”
“尊号,地位,甚至性命……”她抬起头,坚定地回道:“我都无所谓,只要能实现小哥哥的夙愿,我就什么都不怕!”
天枢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已经看得太久,久到她记忆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哥哥已成了模糊的影子。
她想要的是那个带着她到处闯祸之后又互相推卸责任的兄长,而不是现在这个将悲痛深埋于心,却勉强着自己微笑着,轻摸着她的头说“对不起”的兄长。
若他走的路能彻底将他救赎,不管这是不是歧途,她都会陪伴在他身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因为,他是她独一无二的小哥哥。
天枢长叹了一口气,却是转过身,对上生说道:“如你所愿。”
上生似有些动容,看着他郑重地说道:“我也会护她周全。”
“不必。”天枢瞟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的妹妹,我能护住,你管好自己的小命就好,我可腾不出手来照应你。”
上生的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却终是未再与他计较,反是朝蒹诩说道:“你因我而丢了掌楼使的职位,我深感愧疚。你若怨恨于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不知该如何补偿于你?或者说,你需要些什么?”
似是没想过冷面的星君也会有对自己温言温语的一天,蒹诩有些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向一旁的瑶光投注去求助的目光。
瑶光摸了摸鼻子,提袖掩面,躲到了天枢身后,徒留他一人站在石阶上。
天枢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还甚是好心地将瑶光遮得严实了些,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在上生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蒹诩终是顶不住压力,硬着头皮说道:“星君莫要自责,若非有二位星君相助,小仙也不会坐上掌楼使的位子。此番失去,不过是重归正轨罢了。小仙既不敢怪罪于星君,更不敢有所求。”
闻言,上生的脸上愈发显露出不快,蒹诩也愈加惶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进退两难。
天枢拍了拍上生的肩膀,对蒹诩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教他觉得你在埋怨他了。不如大方些,趁机多捞他几笔,反正再过几日,我们都要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了。”说罢竟还冲他眨了眨眼,有些轻浮,却让蒹诩不由地放下心来。
蒹诩感动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肃容说道:“小仙自知道行不足,不能够帮助三位星君,可如今三位星君要启程去寻找诛仙阵图,其中不知又有多少险阻,小仙唯有一愿,与你们一同前往。”
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上生与天枢对视一眼后,严词拒绝道:“不行!此行凶险,万不可再拖累于你!”
他连忙回道:“若遇危险,我一定躲得远远的,不拖累你们!况且我在执掌沐文楼的这些年里,虽说有禁制加身,无法窥看典籍,但楼中终日人来人往,无意中听到的消息也不少,必要时候许会派上用场……星君,就让我去吧!”
众人陷入了沉默,蒹诩捏紧袖口,一脸决绝地望着他们,目光坚毅而认真。
“算了,去就去吧,不过就是吃饭添双筷罢了。”终于,天枢无奈地叹了口气,率先松了口。
蒹诩的笑意还未漫上嘴角,他又接着厉声说道:“只是你需答应我,待寻得诛仙剑阵后你便自行离去,之后的事情不准再掺合!”
蒹诩敛容回道:“小仙定遵星君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