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撩灰飞烟灭》怅晚

66、归来

　　群山如黛，此起彼伏，蜿蜒曲折成一条青练，在天地间曼舞。

　　昔日恣意张扬的孩童已成了翩翩少年，轮廓更为深刻清晰，一双桃花眼在顾盼间似是敛尽了万千风华，唇角轻轻勾起，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天枢坐于青鸾背上，向着北天殿的方向极速飞去。纵风尘仆仆，亦归心似箭。

　　待瞧见熟悉的宫殿时，他再也等不及，直接从青鸾背上一跃而下。

　　北天殿上方的结界似是感应到旧人的气息，没有多作抵抗便将他放了进去。

　　方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要朝玉衡的屋子走，却在迈出一步后倏然停下，思虑片刻后轻叹了口气，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瑶光的院落还是如以前一般，奇花异草应有尽有，本该是姹紫嫣红的绝美景象，却被她摧残得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但也难得的显露出了一种别样的趣味。

　　他笑着摇摇头，径直地推开了屋门。

　　瑶光听到动静，执盏的手顿了顿，侧首看了过来，却在看清来人后，将茶盏随手一扔，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小哥哥！”

　　天枢本就疲累，此时双腿一软，险些没撑住，却仍任由她勒着自己的脖颈挂在自己身上。

　　他也不伸手抱住她，只是一手插腰，一手狠狠地蹂/躏了一番她的头发，调笑着说道：“方才我还道是不是走错房间了，那端庄大方的姑娘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又立刻现出了原形。破罐啊，五年不见，你可真是一点儿未变呐……”

　　闻言瑶光后退了几步，细长的柳眉连同那双眼眸弯成了一幅娟秀的山水画：“小哥哥倒是变化不小啊，这细皮嫩肉可变糙了不少，可莫要成大哥那样的。”

　　他不由失笑：“这张嘴倒是越来越伶俐了。”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却在递给她时动作一滞，旋即不好意思地说道：“碎得彻底了些……”

　　瑶光闻香识枣糕，一把将其夺了过来，高兴得咧嘴直笑：“没事，化成粉末我也喜欢。”

　　他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直教她心里发毛。瑶光警惕地问道：“干什么？”

　　天枢一脸严肃地说道：“其实这枣糕是五年前买的。”

　　瑶光握着枣糕的手抖了抖，随即痛心疾首道：“如此历久弥新的东西，当与美人哥哥一同分享。”

　　天枢：“……”

　　算你狠！

　　与瑶光讪牙闲嗑了半晌后，天枢方才离开，却是七拐八弯地绕了许多小道后才磨磨蹭蹭地站到玉衡屋门前。

　　他心下暗叹，近乡情更怯，说的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吧……

　　刚伸出手准备叩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开门的人随意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却更显身材修长，墨发随意披散着，却未曾遮住如画眉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却无端氤氲出几许风流洒脱，让沉肃的面容都鲜活起来。

　　玉衡打量了一番天枢，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回来了？”

　　天枢笑道：“是。”

　　他侧身让了让，待天枢迈入屋内后，便将门阖上，撩袍坐下。

　　小炉上的水似是刚刚烧开，温温吞吞地冒着气泡，蒸开的雾气渐渐弥漫，使得他的面容朦胧起来，看不真切是怎样的神情。

　　“可还顺利？”他挽起衣袖往茶盏中倾了壶中的水，随手递给了天枢。

　　天枢望着盏中浮浮沉沉的碧叶，浅笑着接过：“略有些棘手，却也不辱使命。”

　　玉衡了然，颔首后便不再言语。

　　天枢捧起尚还滚烫的茶轻酌了一口，幽幽甘醇瞬时浸染得唇齿生香，他闭目咂了咂舌，随口提道：“这几年魔迹更为明显，只是魔种藏得颇深，尚未挖出来。”

　　玉衡蹙眉，漆黑的眼眸愈发深邃，仿佛无尽的深渊，不知蕴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不过才短短数十年，竟已出现了魔种？”

　　他将茶盏放下，手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檀木案几，面沉如水：“虽极少，却不得不防。待帝君知晓后，定会立刻派遣破罐，我现下担心的，是那丫头。”

　　玉衡闻言一愣，不由失笑道：“你这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他朝玉衡凑近了些，舔了舔润红的唇瓣，挑眉一笑：“三哥倒是了解我。”

　　玉衡不着痕迹地向后靠去，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天枢自讨没趣地收敛了蛊惑人心的神色，也正襟危坐起来。

　　屋内安静下来，两人都沉默着自顾自地饮着茶，唯有彼此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携着淡淡的清香随光影中的尘埃辗转，闲适而安详。

　　待天枢灌下数盏香茗，已觉自己快要与“破罐”齐名变成“水壶”后，正要起身告辞，却见屏风后突然光芒大盛，玉衡身子一僵，随即率先站起身来。

　　“何事？”他亦起身，茫然不解地问道。

　　“也无甚大事，应是先天灵石要化灵了。”

　　这先天灵石自从汲取了兰藉池的灵气后，便再没丝毫动静，东皇太一说许是还缺些灵气润养，还偏偏要第一个碰到它的人才能为之提供灵气。

　　于是头几年累得天枢面黄肌瘦，活像游荡在三途河边的鬼魂，可它依旧犹如死物一般。还是玉衡说了句“随缘”，他这才作罢。

　　思及此，天枢不禁暗中生恨，面上却笑得愈发妖娆，桃花眼眯了眯，流转出惊心动魄的危险来：“当真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说完，他当即起身，跟着玉衡向屏风后走去。

　　此时，置于玉匣中的先天灵石散发着莹莹光泽，若是没有盘曲着蜿蜒诡异的纹路，缭绕于它周围忽明忽暗的柔光想必更为纯粹。

　　久违的心跳声再次响起，与当年在混沌钟时听到的如出一辙，或许要更为急促、清晰，惹得天枢也情不自禁地翘首以待。

　　光芒渐盛，勾勒得一条条细纹也愈发明显，像被幽冥烈火焚烧了一般，周遭的温度也在不断攀升，灵石开始挣扎、躁动，有细微的裂缝沿着纹路出现，不过一刹，灵石破碎。

　　一抹光团缓缓升至半空，绽放出绚烂的光晕，又在转瞬间分崩离析，凝聚成另外的形状。仅剩的光泽褪去，露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还未待天枢看清，便撒开四肢朝玉衡扑去，动作竟快如闪电。

　　他忙转头看去，就见着一只双目圆润，浑身白毛的小狐狸正挥舞着前爪死命扒拉着自家三哥的大氅，大有爬不上去誓不罢休的气势。

　　他暗暗咬牙，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将小狐狸撕扯下来提到自己的面前，伸出一指毫不客气地戳着它的肚皮，唇角虽是含笑，眸光却是化作锋利的刀，似要将眼前的小东西活刮了一般：“喂了你那么多灵气的是我，忘恩负义便罢了，你还想跟我抢？”

　　小狐狸幽怨地回望着他，前肢无力地提在胸前，后肢却不停地挣扎着，歪打正着地踩了他几脚。

　　玉衡强忍着笑意，冷声训斥道：“胡闹！”

　　闻言天枢手上一抖，小狐狸趁机逃离魔爪，又不死心地朝着玉衡扑去。

　　玉衡伸手，稳稳地接住了它，它卷起长尾挠了挠玉衡的脖颈，惹得玉衡眉目更是舒展，动作也更为轻柔。

　　一旁的天枢冷哼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

　　玉衡不由失笑，语气中携了几分愉悦：“像这般跟仇人似的，如何相处得下去？”

　　他斜睨了玉衡怀中的小狐狸一眼，冷嗤地说道：“三哥养着便是，我还怕它再挠我几爪子。”

　　玉衡微微一笑，抚着小狐狸的手一顿，引得它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了过来。

　　玉衡知道，天枢不过是找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把小狐狸送给自己罢了，引万物灵气化为己用，确是与自己所习之法想通，他的这份心意……

　　思及此，玉衡心中一暖，却不动声色道：“那便取个名字吧。”

　　天枢顿时来了兴趣，嘴角渐渐上扬，眸光潋滟地盯着小狐狸，小狐狸似懂非懂地抬眸望了望玉衡，又望了望天枢，莫名地浑身一颤。

　　“凡人说贱名好养活，但身为廉贞星君的神兽自是要威风些，如此便唤作‘虎霸’吧。” 天枢得意地瞅了小狐狸一眼，随即满是期待地看着玉衡。

　　玉衡沉吟片刻后，颔首说道：“不错，就叫‘白虹’吧。”

　　天枢：“……”

　　三哥，其实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取吧。

　　不去看天枢满是怨念的脸，玉衡兀自将指尖咬破，待渗出一滴血时，他便将手指递向小狐狸，小狐狸抬着鼻子嗅了嗅，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两下，旋即它全身的白毛抖了抖，额前竟显出一枚青莲印记来。

　　它似是很兴奋，前爪抓着他的手指不放，天枢见状猛地将它提起，又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

　　“果真是畜生！”他眸色一沉，疾言怒色道，随即又一把抓过玉衡的手看了看，担忧地说道：“何必用心头精血？”

　　“既引它为本命之物，自是要用心头精血。你勿要担心，调息片刻便无大碍。”玉衡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未显疲惫。

　　天枢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前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耸拉着脑袋甚是委屈的小狐狸，冷哼一声后方才离去，又吓得它微微抖了抖。

　　玉衡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转身看向案几上已然滴水不剩的茶盏，低声轻笑道：“分明仍与从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