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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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衡一个凌厉的眼波横扫过去，面色凛然。
天枢却是瞬时从玉衡的怀抱中退开，快步走到那棵树前，抬眸望向管涔，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颤抖着。
管涔低首看了看他，笑盈盈地问道：“咦？你要同我说什么吗？”
天枢微微张了张嘴，却终是欲言又止。
那张脸，那个死在他面前、死在“他”手中的人，他到底该叫他管涔，还是缪清辉……
玉衡自是明白天枢心中所想，只上前将天枢挡在身后，朝管涔道：“你大费周折地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语气森冷的质问并未让管涔感到任何不悦，他依旧笑着，从容而认真地回道：“太微天门的往烟域域主，五十年前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而他体内有一块洪荒时遗留下来的凤骨，你应当知晓，若是他抑制不住凤骨的妖力，会有怎样的后果。”
天枢呼吸一窒，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烈焰滔天的场景。
玉衡却道：“与我何干？”
管涔似是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凉薄的回应，怔愣片刻后，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疾声道：“凤骨原本该在谁手上，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你们种下的因，又凭何牵连无辜之人受这无妄之灾！”
玉衡浑身一震，旋即眸光向后瞥了瞥，却未曾回首，静默半晌后，方才冷声回道：“你要如何？”
管涔亦淡淡地看了他身后的天枢一眼，继而摇了摇头，又笑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跳下树，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接着道：“等我离开这具躯体的那一刻，帮我斩断我与这座山的羁绊。”
玉衡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明白了他想要做的事，于是眉头微微拧起，道：“必须如此吗？”
管涔笑着反问道：“你我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山灵与山之间的羁绊一旦斩断，是会灰飞烟灭的！”一旁沉默不语的天枢闻得此言，终是怒吼道：“你就算要寻死，也该为这座山里的生灵想想！”
管涔背过身去，眷恋地看着眼前的云蒸霞蔚、湖光山色，呼啸的山风将他自嘲的话语吹得破碎，断断续续地传到天枢的耳边。
他说：“五十年前，我早就该和这座山一起消失于世间，是他救了我……我苟延残喘了那么久，也该回报他了……”
说罢，他又转过身来，走到了天枢面前。
他的脸上依旧扬着春风逐柳般的笑容，与那段过往里无忧无虑的少年如出一辙。
几乎有一瞬，天枢险些将“清辉”二字，以及那本不该由他来说的“对不起”脱口而出。
可他们却又是那般的不同，那双清澈的双眸深处，是遍历沧桑后的沉稳与淡然，仿佛这世间，不过一片天，一块地，一个自己。
这样由岁月沉淀出的潋滟目光，记忆中的少年绝不会拥有。
他的手攀上天枢的脸颊，神情柔和而慈蔼，他道：“你认得他。”
几乎肯定的语气，令天枢不由地愣住。
管涔将手放下，向后退了一小步，脸上的笑意褪淡了些：“那时在山洞里，我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完……是我放出了假消息，引你们前来，也是我设计，让魔修将你们捉至此处。”
他顿了顿，有些歉疚地接道：“你看，我不是他。”
天枢牵强地弯了弯嘴角，垂下眼帘，艰涩道：“我知道。”
他们相对而立，衣袍皆被长风鼓起，似是振翅划过澄空的孤鸿。
万籁于此刻寂寥，只剩久久未语的沉默。
“咚——”重物坠地的声音乍然响起，掀起了一地的尘嚣。
天枢忙向后跃去，随后偏过头，挥手驱了驱纷扬在空中的灰尘，这才眯着眼看向那个瘫软在地的不速之客。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长啸从天而降，如炮仗般炸在众人耳边，天枢忙捂住耳朵，调动真气来抵抗那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可即便如此，他仍觉得内府被震得好一阵兵荒马乱。
相比之下，玉衡和管涔便显得更为镇定从容。
怕自己的魂魄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离体，天枢无奈地低声唤道：“三哥……”
那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再经由山风的摧残和尘埃的阻拦，险些消融在阒然四野中，可玉衡还是听了个分明。
他身形一晃，便翩然落至天枢身侧，伸指朝前方一点，缭绕在他们周遭的威压顷刻间荡然无存。
天枢顿时浑身一松，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拭去额角的汗，举目望向了烟尘散尽后的前方。
缪清珞静立在那里，消瘦单薄的身影在黑袍中佝偻着，却像是撑丈了整个天地。他帷帽上的薄纱被风向两边吹开，敞露出带了半张面具的脸。
天枢心头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却被玉衡伸手拦了下来。
他侧目望向玉衡，眼神有些恍惚，玉衡却依旧盯着前方，没有看他，只道：“不要过去，他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妖力了。”
闻言，天枢忙将视线转移至缪清珞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宇间锁上了几道担忧的褶子。
缪清珞弯下腰，自袖袍中伸出枯槁的手，将地上那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一把提了起来，阴鸷地冷笑道：“我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卑劣小人！身为修士，却弃仙途而入魔道，甘愿沦为魔族的走狗！”
话音一落，他便松开手，冷漠地看着又跌落在地，再次匍匐在他脚下的魔修，然后屈指吹哨。
这声长啸比先前那一声更为刺耳，天枢尚未反应过来，便被魔音灌了耳，从耳根至头皮皆麻木了去。
霎那间，风卷残云，嘈杂的鸟唳声沿着天空的边角蔓延而来，犹如天狗喰月般的壮阔，山河仿佛在瞬间陷入永夜未央。
百鸟扇动着双翅，停衔在空中，蓄势待发，似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众人笼罩其中。
缪清珞向后挪了一小步，神情淡漠。
下一刻，百鸟携着凌厉的风声俯冲而下，前赴后继地扑向怛然失色的魔修，那凄厉的惨叫声，亦随着他的身影淹没。
不过须臾，百鸟又渐渐四散开来，浓烈的血腥味淬得这座本就魔气缭绕的灵山愈发萧索疏落。
而那个魔修，已然被啄成了一团惨不忍睹的肉泥。
天枢与玉衡皆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只有管涔依旧含笑看着，连眼睫都未曾颤动过。
天地沉寂中，缪清珞缓缓转过身，看到的便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庞——熟悉到让他潸然泪下。
“清辉……”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又隐隐带着哭腔，再不复当初的清朗，不知是被那场涅槃之火所损毁，还是此刻情衷难诉，哽咽难言。
“缪清辉”未回话，只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回望着他，眼中洒满了点点夕晖，似洇了几重山色。
可就在此时，鸟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紧接着，那嘲哳的叫声又开始此起彼伏地绵延开。
缪清珞刚要迈出的脚步顿时一僵，接着，他猛地跪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双手紧握成拳，不断地击打着地面，并疯狂地叫喊着。
“师父！”
不知何时，流坤及静娴、甄昙逸已出现在距天枢三丈远的地方。见着此情此景，流坤大惊失色地大叫一声，就要往那头飞奔而去。
玉衡眼疾手快地掐诀将他定住，冷声道：“别去添乱。”
流坤费力地转了转眼珠，目光中是满满的哀求，他悲戚地唤道：“师兄……”
天枢亦侧身扯了扯玉衡的衣袖，咬牙道：“三哥！”
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了些许：“不会有事的。”
天枢将信将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转过头去，继续观望，只是隐于袖中的手掌已被指尖划破。
此时，缪清珞已侧躺在地上，巨大的翅膀撕裂开他的脊背，渐渐探了出来。他头上的帷帽与脸上的面具悉数掉落，那半张常年累月被遮挡住的脸暴露了出来。
没有眉毛，自眼睑往下，皆被起皱的皮肤覆盖，赫然是被火灼伤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下唇早已溃烂，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那是一副丑陋到令人作呕的皮相，却让天枢的目光始终无法从上面挪开。
管涔的笑意落下，他突然向缪清珞走去，一步一步，镇定，而安静。
他的脚下有大片的绿意铺呈开，数道灵气自地底迸发，冲破云霄，绿莹莹的光屑簌簌飘洒，将百鸟身上沾了血渍的羽毛洗涤得干干净净。
他带着这满眼的江山如画，停在了缪清珞面前。
此刻，缪清珞似是忘记了疼痛，愣愣地看着他，旋即，又拼命捂住了自己的脸，挣扎着要站起来。
管涔倏地跪了下去。
这具身躯的个子不高，他们面对面跪着，他也只到缪清珞的胸口，可他的眸光是那般深沉，似带了包容万物的悲悯与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握住缪清珞的手腕，轻轻地将它拉开，然后绽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
那一刻，仿佛一切回到最初，他们还在太微天门的长亭中，披衣对坐，两柄锈剑，一盘残局，还有仰首可见的云卷云舒。
缪清珞颤抖着双手，将他拥进了怀里。
他阖上眼眸，留恋地在缪清珞怀中蹭了蹭，旋即却偏过头，朝天枢这边看来。
天枢浑身一震，几乎是在刹那间明白了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三哥！不要！”天枢一把拉住玉衡的手肘，激动地喊道。
玉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你无权干涉。
天枢慢慢地松开手。
是啊，无论是君信陵，还是管涔，他们自己的决定，他皆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无权干涉。
玉衡唇齿微动，低吟的咒语徜徉在虚空中，不过一瞬，灵气枯竭，大地震颤。
缪清辉在缪清珞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一道虚幻的身影从他的躯体中脱离出来。
那人眉目清隽，唇边依稀携着如沐春风的笑，一枝桃花将几缕长发束起，其余的飞扬在空中，仿佛融进了清风里，融进了山川中。
他捧起缪清珞的脸，目光缱绻，只是缪清珞却毫无知觉。
他看不见他。
可他依旧笑得璀璨。
他对他说，谢谢。
随后，他在他额前烙下一吻。
顷刻间，缪清珞身后的翅膀化为虚无。而他浮在虚空中的身影，也渐渐变作飞灰凋零。
最后一眼，漫天飞花蜿蜒流下，他对他轻声道别。
“再见。”
连袂青山，瞬间相继白头，而这惊心动魄的往事，区区数十载，又怎堪回首……
天枢望着消散在天际的光屑，低声呓语道：“这是他燃尽生命赋予你的重生。”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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