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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难断因果 ...

  •   她扮相艳丽,姿态娇柔,素手犹似无骨般挑捻拨动着腿上的古筝,眼波流转间就让这位富甲一方的巨头失了魂魄。

      你可愿意随我回去?我会给你一生取之无尽的财富和无微不至的温柔爱意,成为陪伴我一生之人!

      她轻笑一声,乐音骤停,将古筝放下起座朝他微微欠身。

      公子才越,小女子不过一介女流,素染风尘之味,实在般匹不上。

      说罢背起古筝,转身欲待离去。

      请留步!我尚不介意你的身份,你又何必顾虑这般?我是真心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可好?

      她于房门前顿住脚步,轻抿朱唇,推开门时嫩颊微红,细声道了句:

      明日酉时,莲月亭。

      皓月当下,她的手浸满鲜血。

      习惯性地掏出手帕将血迹擦拭一净,淡然瞥了眼脚边的尸体,那前一刻还在与她倾诉爱意之人的生命就这样消陨。

      爱?

      她撕下脸上的面具,较之前更为娇艳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从袖中丢出一朵血红的纸花,轻落在血泊之中,沾染上尚温的液体,更添一抹邪异。她静静地看着,垂下的长睫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娇艳的容貌在月色下添上一层朦胧光晕。

      离开云香院时,她回头看了眼身后这纸醉金迷之地,随后毅然转身,冷艳决然的背影融入这无边月色之间,

      你们可听说!江南首富嬴魏,于昨日晚间被人刺杀于云香院莲月亭中!听说那时他是去赴一名女子的约,尸体旁还放着朵红色的纸花!

      啊?又是纸花?!这纸花可已杀了不少人!淮城的宋宇,雁都的秦晟,这回是江南的嬴魏!这杀手真猖狂,京里绝对要加强对她的搜捕力度!

      何止!我听我那在衙府当值的哥们儿说,上边儿那位已经动怒了!派了几位大内高手下来追捕!

      而在客栈角落中,一位兀自品茶的纤瘦身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一身黑衣掩住婀娜身材,黑丝面纱遮去倾城容貌,看似无意地听着周围的热烈交谈。

      不止那三位。

      她浅抿一口茶,低垂的眼眸波澜不惊。

      她一共完成过三十七桩任务,杀死过八十六个人,那些死者的品性有好有坏,为人有恶有善,但她从未在意。

      她不需要有任何情愫,只要,可以寻到他......

      放下茶盏摊开素手,掌心内赫然一张薄纸,上书“李铭”二字。

      手一挥间捻纸成屑,细末随风四散……

      掩住气息藏身于横梁之上,冷眼注视下方与房客交谈的黄衣男子。

      她已在他的周围潜伏观察了十二天,但因其人周围高手太多,所以并未轻易下手。

      李铭年少有为,是云兰州赫赫有名的才子,容貌家世样样过人,也由此遭人记恨,买通杀手欲丧其命。

      她已沉寂多日,离任务规定的时限越来越近,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一直在暗中等待着,今日终于是被她寻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李铭的房内只有他和一个背影异常熟悉的房客在商谈事宜。

      她盯着那房客的背影,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微末的触动,但这情绪也便就存在了一息,眼神一暗之下,再无任何波动。

      扭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她的袖中露出一把淬毒的利刃,身子一低,猛地俯冲而下。

      谁!

      李铭武功不低,谨慎察觉到破空之声,顿时骤喝抬头,入目竟是名眼神冰冷透骨的刺客!

      李公子当心!

      那房客也察觉到危机,毫不犹豫地转身,抽出佩剑一下子迎向她。

      铿!兵器交接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守卫,在最短时间内冲进了房间,一见刺客急忙护住了李铭。

      而她,则是瞪着一双美眸呆愣在原地,手中利刃刺入那房客的胸膛,鲜艳的色彩很快染红她白皙的手。

      ...是你吗?

      她握匕的手轻颤两下,缓缓收回,另一只手极为不确定地抬起,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人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

      那面庞极为英挺,刀削般的轮廓足可见其硬朗的性格,再那一双峰眉高耸入鬓,衬其黑眸愈加神俊。

      是你吗?

      她又问了一遍,纤手大着胆子,颤抖着抬起撩开了男子额迹的刘海,一道斜于右眉上方的狰狞伤疤暴露在她的眼中,激起千翻波浪。

      男子却已经无法回答,粗重的呼吸和额头不断滴下滚烫的汗液表现出他此刻的痛苦,匕首刺入的部位虽然在最后关头被她强行移开致命部位,但是上面的剧毒已经开始令他的身体不听使唤,靠着顽强的毅力才能强撑不倒。

      她心中的怀疑慢慢变成笃定,眼中爆发出从未出现过的狂喜,抚着伤疤的手指越按越重,直到男人两眼一黑,重伤昏倒在地。

      你是何人!竟敢来行刺少爷!快给我拿下!

      此时已聚集大批侍从,围聚在房中将兵器对准她。再过不久,那些房客中的武功高强之人也将赶到。

      她冷声一哼,弯腰将昏迷的男子背起,一手从袖中翻出两颗黑色珠子,狠狠掷地后瞬间爆炸,升冉起大片呛鼻浓烟。

      众人纷纷闭眼捂鼻待那浓烟消散,再待睁眼之时,包围圈中已空无人影。

      胸口处的疼痛把他从黑暗中惊醒,艰难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身处一间从未到过的木屋之中,胸口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但还是疼痛不已。

      右手缓缓抬起至眼前轻转两下,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你醒了。

      清冷的女声响起,也令他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弹了下身子,瞬间又带起更加剧烈的痛楚,即便是这样他也依旧咬牙忍耐着看向来人,眼中盛满警惕之色。

      不要乱动,我刚给你换好药。

      她将手中的药端到床头柜上,坐上床边作势要扶他。

      别碰我!

      他狠狠打开她的手,语气生硬冰冷。

      她看了眼那白皙手上的红印,胸口闷闷的,却只是不着声色地抿了抿唇,接着又装作没有发生过一般深吸口气,将那碗药轻轻端起,用勺子舀了一勺细心吹了吹凑到他唇前。

      够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地上那被摔碎的碗和黑乎乎的汁药,心里抽痛了一下。

      面对他如炬的目光,她无声叹气,从袖中拿出一枚血色纸花轻轻放在他的身前,然后有些不安地垂下了眼,蹙起了秀眉,忐忑等着他的反应。

      你是!纸花!

      他惊呼出声,语调顿时一变。

      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心却在不断下沉,语气微不可察地带上了一点哽咽,却隐隐又夹杂了一些希冀。才不过五年时光,自己尚记得他的声音容貌,为何他的眼神竟如凝视个陌生人一般?

      甚至……比待陌生人还要冰冷……

      呵,认得!岂止认得!

      她如劫后余生般激动起来,他依旧是记得自己的!却不想他的头慢慢低了下来,长长的刘海使她看不见表情,只是突然开始抖动肩膀,发出了几声低沉笑音。

      你……可是官府通缉令上的头号杀手啊!

      心在瞬间坠入冰窖,她的脸惨白起来,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一双纤纤素手无措地捏在了一起。

      你果然还是不记得我了……

      叹息一般的声音碎在空气里,混杂了一两滴滚烫的液体,他视而不见,憎恶地扭过了头,这般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即便是被万马分尸自己也只会拍手称快。

      没有漏看他眼底的冰冷,她弯下身子捡地上的碗碎渣,脸上已挂满泪痕,嘴唇却紧紧抿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手蓦然一痛,浸出些暗红的血色,她握住自己的指尖,紧紧闭了闭眼,脑海里翻腾出一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那轻暖的温度似乎还存留指尖,那温软的安慰似乎还萦绕耳际……

      你好好休息吧……

      最后不过一句他不屑的叮嘱,转身推开房门踏出了这萦满他气息的房间。

      摊开纤长的手掌,掌心内的血色海棠已初见雏形。她快速地将手蜷回,将视线投向前方迎风而立的背影。

      你……对这里可有印象?

      轻声问出的一句,他却没有一点反应,只静静看着面前这株结满艳朵的海棠。

      自他可以下床便急着出门寻路想要逃离,却不想发现木屋身处一处青草遍地的山谷,出谷唯一道路只有经过一片布满机关的森林。

      他尝试过闯林,在她离开谷里的时候,但却武艺不精被箭雨射伤,最后又让回谷的她带回了木屋中治疗。

      他问过她,为何不杀?她只是用一双溢满悲痛的美眸静静凝视着,不言一语。

      面前这株海棠树挂满了血色花朵,这颜色似是艳入了茎脉一般,是世人都未曾见过的,他怔怔地看着,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快得叫他来不及抓住,只有眼前这些血红色的海棠花朵似与记忆重合。

      为什么呢?

      他茫然地伸出手,触摸上不太粗壮的树干,却不知这动作令一直在身后关注着的她娇躯一颤,眼眶泛上了红。

      一阵风起,夹杂着花香与泥土的清新,远处传来清越的莺啼,随着风传遍山谷各地……

      起风了,你身子还未好,先回去吧。

      她注意到他微微颤抖了一下的身形,虽是怕他冷淡拒绝,但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这一次,他却没再装作未闻,转身淡漠地朝着木屋而去。

      她愣了愣,随即像个小女孩一般甜甜地笑开,心底随着他的飘摇的衣摆泛起些许久未有的欢悦,即便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他终会记起的,记起曾经的一切,然后生活便可一如从前……

      一定……会记起的……

      深夜,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侧着身在黑暗中开始打量着趴在桌上熟睡的她。

      这么多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她已不常奔波出谷,但是人却越来越疲惫,那张绝艳的脸上黯淡无光,勾魂摄魄的眼下也添了青痕。

      那本该是一张盈满单纯笑意的脸啊,头会微微歪着,长睫如羽扇般挠人心,手上也不该有这些非常明显的厚茧,她的一切都该是最美的……

      他惊愕地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唰!

      突然一根长箭破窗而入!她快速睁开了眼,精准地抓住了在黑暗中非常不明显的箭,动作流畅毫无破绽,就好似一直醒着般。

      她秀眉紧紧蹙起,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就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全身的毛都竖起。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咬牙快速掠出了门,不过多久外边便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

      他心里微微紧张着,却有些弄不清楚这紧张的源头,只能坐起身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手心不知不觉攥出了一把汗。

      半个时辰后,门外没了动静。

      他等了许久,心里的不安越发扩大,最后还是咬咬牙,起身想出去看看。

      门倏地被推开,他的视线与她相撞,心里狠狠抽了一下。

      此刻的她狼狈不堪,脸色苍白青丝散乱,黑衣被割得残破不已,破缺的衣下甚至能够清晰看到外翻的血肉。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桌旁重重地坐下,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再没有力气说话,只能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俯身趴在桌上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躺在了自己熟悉的床上,床头柜上放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升腾起些许热气。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有些着急地巡视一番屋内,却没有找到那个人。

      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她快速翻下了床,疾步走到门前推开向外,只是脚还未迈出便停在了当处。

      他拿着一把从厨房找到的砍柴刀,正弯着身子在阳光下劈柴。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像是做过千次万次一般,额上冒出一层汗水,令他的面庞更显坚毅。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身朝着她望去,两人的眼神就这样在空中交汇。双方都没有回避,第一次这样直接地望着对方,但也再没有其他的举动,只是这么静静伫立着。

      良久之后,她微微歪下了头,嘴角溢出一抹纯真的笑容,只是羽扇长睫被泪水沾湿,秀眉也禁不住轻微蹙起……

      她似是看到了从前,看见他在阳光下挥洒的滴滴汗水,看见他抬头宠溺的笑、温柔的眉眼……

      曾经的曾经,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一切,她的一生都会如此平淡幸福……

      只怪天意弄人,他失了行踪,她开始杀人,如今思量的人就在眼前,却犹似相隔万里,她透过现在凝望以前,他遗忘过去迷茫至今……

      怪谁……

      距离那一晚已过去五日,那名皇城派来的大内高手确实厉害,若非她技高一筹且出的都是些狠辣诡谲的杀人招式,怕也难在其手下讨得便宜。

      而他已开始对她和颜悦色,主动帮忙劈柴做饭,打扫房间,虽然脸上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亲密举动,但她已经很是满足,形容虽一日比一日憔悴,脸上的笑容却一日比一日明媚。

      厨房里又传出阵焦味,她手上缝补衣服的动作并未停下,嘴角牵了起来听着隔壁的动静。

      果然不过多久,他便窘促地顶着一张蹭上不少煤灰的脸端来一盆焦黑的饭。

      她总算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他一道去厨房端来了剩下了两三盘菜。

      他的手艺显然比她差了许多,做出来的菜不是味道不对就是样子不对。

      他坐在桌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不好意思的样子令她笑出了声。

      你……为何总是让我做饭呢?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过咸的味道让她伴着吃了好几口带着焦味的饭,艰难咽下之后才抬起头歪着脑袋对着他轻柔一笑。

      因为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心脏骤然停跳一阵,他狠狠攥了一下手掌,指甲割破了掌心内的皮肉映出一些鲜血尖锐的疼痛使他的情绪恢复了正常。

      他不作回答,埋下了头也开始用饭,没有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在他低头的一刹那转成落寞……

      他在房木屋的柜子中发现了一只竹笛,心里莫名其妙喜欢得紧,她亮亮的眼里带着些欣喜,小心翼翼地将竹笛拿出,交到他手里。

      笛子有些老旧,一看便知年月已久,但是却被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破损,也让他的心中莫名泛出些酸疼的喜悦……

      于是这处平静的山谷里除了间或听闻的莺啼,风吹叶动的细声,现在又多了清脆圆润的笛音。

      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坐着,站着,行走着,一切都和记忆重叠。

      掌心的海棠已经完全成型,每一次看,心里都一阵悲疼……她不敢数自己还有多少个可以用眼睛描摹他身形的日子,不敢告诉他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曾经和他多么亲密……

      该怎么说爱你……

      近些日子谷中的莺啼声越来越频繁,她每次只是静静坐在海棠树下听着,闭着眼看不出表情,心里却一阵抽痛。

      他的身体早些时候便差不多痊愈,这几日开始一直会去那片林子里绕绕,不过一般都会邀请她一起。

      他总是颇有兴趣地研究着林子里各式各样的机关暗器,问她这些机关应当如何破解,而她也总是有问必答,因着只有这些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现一点点笑意。

      她也只会在他转过脸去的时候才会用悲哀深沉的目光看着他,美眸里盈满说不出的悲伤痛苦……

      她叠了一朵纸花,微笑着放在他的手中,睁着明亮的双眸看着他。

      他心中一动,手中的纸花似乎开始发烫,烫得他脸上都有些微红。

      你可否教我如何折叠?

      她许是没有预料到他的回应,愣怔好一会儿,待见到他开始尴尬的神情才反应过来,雀跃地点了点头,拉着他走到桌边。

      突然的温度令他全身一颤,回神时两人的手已经分开。

      她的手指修长圆润,即便带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却依旧白皙柔美。一张平滑的红纸几下便在她的手中变成一朵灵动的血色海棠。

      现在看来,这纸花再没有以前认为的那种肃杀狠戾的感觉,反而是柔美艳丽的,隐隐还有种熟悉的温馨……

      一个下午的时间,木屋中不时传出些笑声,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五年之前,那株开满花朵的海棠也被微风带下些艳色花瓣,飘飘摇摇飞去远方……

      深夜,木屋中突然闪出一道身影,速度极快,一直冲到海棠树下。

      噗……

      一口黑血喷出,她一手撑住树干,一手狠狠揪住心口的衣服,痛苦地压抑着声音……

      直到体内翻腾的气血慢慢平复,她才背靠着树干滑坐下来,仰着脸急促地喘息着。

      目光投向黑暗中的木屋,她的眼里突然泛出一点泪光。

      摸出一支沾墨的笔,又拿出一张红纸,她咬住了下唇,睁大眼睛不让液体决堤,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

      笔落,将纸几下叠成艳红纸花,她悲伤地看着,又轻轻将纸花放下旁边地上,胳膊圈住支起的双腿将头埋了进去。

      风吹着,落下几许血色花瓣,带走微弱的哭吟……

      一大批侍卫围住木屋的时候,她在与他用午饭。那是他做的饭菜,虽然还是跟以前一般难以下咽,但是焦苦的味道中总能细细嚼出甜味。

      门外有人高声嘶喊着让她束手就擒,她却毫不理会,只是冲着他笑,又多扒了几口饭菜,动作粗野,竟是与她娇艳的外表格格不入。

      他早已停下了动作,皱着眉看她开心地吃着连自己都吃不下的饭菜,心里越发酸楚疼痛。

      五年前我被人追杀,失忆了。

      他突然开口,她维持着扒饭动作停了下来,碗中砸落几滴液体。

      是齐月皇帝路过救了我,带我回皇宫,让我养好了身体,还给了我一切别人努力一生都未必得到的。

      睫毛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手也开始颤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背叛他,更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我只剩现在了,我记不得曾经……

      碗碎了一地,她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那般地撕心裂肺,即便是抬起右手死命捂住嘴还是依旧没有丝毫效果。

      血透过手慢慢落下,一滴一滴,越来越多,重重砸在了他的心上,他却完全不知她这般情状事出如何?

      她突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不顾他惊愕的神情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门外阳光明媚,一如这些日子以来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

      见到她出门,侍卫群中传出一阵低笑,随即人群分开,走出了一个身穿玉白色长袍的俊逸男子。

      原来你早便知道他是朕派来的。

      终于是止住了咳,她擦去了嘴边的血迹,抬起一张波澜不惊的娇艳脸庞,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

      齐明瑞,血海棠给你,你不能动他。

      他弯起唇角,抬了抬下巴高傲看着她。

      你为他过了当初剑上的血海棠之毒,不过一具将死之躯,有何资格与朕谈条件。

      她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黑色药丸遥遥对向海棠树,不意外看到他突变的脸色。

      ……可以,君无戏言。

      她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海棠树下,用已经开始颤抖的手轻轻覆上树干,嘴角原本擦净的血液又开始流淌……

      二十多年了,父母将血海棠交给她的时候,她不过六岁,尚不熟练家传武艺,只会看着他们离开山谷的决绝背影哭泣……

      直到她在山谷外遇见了他,同样失去双亲,哭到浑身抽搐,发狂地将菜刀往头上砍,却被她及时拦住,只在右眉处留下一道狰狞疤痕。他呆呆地将手放入了她伸出的掌中,她突然感觉,沉寂的心脏又开始有了温度。

      带他回谷,教他武艺,明明是比自己大的人,却什么都不如自己,砍柴没有力气,做的饭总是焦黑,能教给她唯一的东西就是如何叠纸花。但是这一切,却都奇迹般地令她感觉到了快乐。

      再十多年过去,郎有情,妾有意,即便从不言明,却都心照不宣。他不善武艺便没多学,砍柴的动作倒已经娴熟纯练,做的饭菜依旧是不好吃。她每日出去采摘谷内的草药,再同他一道去外面换些银钱,维持生计。

      直到那一天……

      他叠了满满一篮子纸花,独自去了谷外说要卖了钱为她买一只花簪,却待夕阳落山仍没有回来。

      焦急出谷寻他,只在谷外的几公里路上看见一地的血色,掉落一旁的篮子,和散落在血泊中的妖异纸花……

      心里揪痛着,但她依旧选择相信他没有死。

      她同杀手楼作了交易,她为他们杀人,他们为她寻人。只是五年来,却一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她甚至快要绝望……不想原来,是落入了齐月皇帝的手中……也难怪……只有这个人,才能做到连杀手楼都寻不到一点踪迹……

      够了,他还活着,其实已经够了……

      生命可长可短,有一人曾经压上了自己陪她度过了本该孤独的日日夜夜,眼里有他的笑容,手里有他的温度,心里有他全部的爱,带着这些温暖,即便面前是一条黄泉之路,她也能笑着走完,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用自己本便不多的内力冲开穴道撞出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海棠树下,发丝柔柔地披散在肩膀,低垂着头,嘴角一抹轻柔微笑,安安静静合着眼。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错乱,像个迷路的孩子一般,无措地睁着眼,脚下步伐凌乱,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身前。

      轻轻跪下,怕惊扰她一般,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

      脸上突然砸上了一滴冰凉液体,他茫然地抬起头,自他被带到这里之后,从未有过阴天的谷内居然开始下起了不小的雨。

      雨,又是谁在哭呢……

      一颗雨点砸进他的眼眶,又滑下他的脸庞,他突然看见了一个六岁的女孩,歪着头,带着隐隐期待的面色,朝一个哭得鼻眼通红的十岁男孩伸出了手……

      又一滴雨砸下,男孩手把手地教女孩折叠纸花,不情不愿地跟着女孩学扎马步,一边受着女孩的奚落一边看她挥动大斧头劈柴,还有满满一桌看不出菜样的午饭和她扒干净的饭碗……

      那支他为她做的竹笛……

      那篮子他尚未卖出的纸花……

      哈哈……哈哈哈哈!!!!

      狂肆的笑声在山谷回荡,将入骨的疼痛散落到每一处熟悉或不熟悉的地方,他记起了有关于她的一点一滴,记起了每一段朴素平淡的幸福日子,原本空缺的记忆被补上,却在心里砸出了更加沉重的后悔与悲伤……

      他轻轻将她抱起,脸上一片灰暗,失魂落魄一般,一步一顿走到齐明瑞的身前。

      ……五年前,是你派人打伤我带了回去,给我灌了药,让我失忆。

      是。

      ……你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所以才让我以身试险,装作李铭的房客,甚至还派了几个真正的大内高手,闯竹林为我打掩护的同时探一下血海棠的虚实。

      不错。

      ……五年前开始你让人教我莺啼之术和机关之术,也是为了今日。

      恩。

      他紧紧抱住了怀中已经冰冷的身躯,脸贴上她苍白的面颊,痛苦地闭上眼睛。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因为血海棠,世间最毒之物,无药可解,我需要它去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周边邻国。

      血海棠……

      他突然翻开她的手,掌心赫然一朵血色海棠,他想起去李铭府中之前得到的情报,纸花出手,或当场毙命,或不久后毒发身亡……

      轻轻吻上她的唇,泪水混着雨水渗入两人交叠的唇中,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令她依赖的温度,再也看不见他吻住她的表情……

      一朵纸花悄无声息地从她的另一只手中掉落,他拾起翻开,任凭雨水晕染开墨,良久,死死攥紧压在心口,仰天哭号……

      愿君此别相离后,笑颜,依如旧……

      幽闭山谷,一白发男子立于万里青葱之中,手中托着一朵褪色纸花,仰起面庞望着湛蓝天穹。

      很多时候他只是静静站着,闭上眼睛回忆失忆之前的点点滴滴……

      她逐渐模糊的容颜,和已经记不太清的笑声……

      再一遍遍走过自己曾经与她去过的地方,在空气中寻找她残留的气息……

      一阵清润笛声在山谷中回荡,笛音漫到潺潺河流,浸入四方土地……

      风轻撩起他的发丝,顺上几缕,掠过温柔弯起的嘴角,吹干几道晶莹泪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难断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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