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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之福缘孽缘 ...

  •   崔平骁和程娆的初识应该还要更早算起。

      那时候程家的日子过得很窘迫,她不知怎么地就知道了在纥阳城里有一个富贵的亲戚,只是她却并未弄清楚这个亲戚其实是自己未来的婆家。

      模仿着程老爷的字体写了封信,又给家里留了封信,一路就赶到崔府说要见崔老爷。崔老爷常年并不在府,看到信又把程娆领进门的是大夫人。

      大夫人知道崔程两家原有这么一桩婚事,也知道程家早就破败,心里早就否定了这门亲事。

      见信中并未提及这桩婚事,只说托给女儿找个赚钱的差事,略微放了放心,便将她留在府里做丫鬟,一是见她面黄肌瘦的,有些怜悯,二来却是为了暗示她是做下人的命,没有做崔家少奶奶的福气。

      便是在那时候程娆知道了崔家的丫鬟有多难当。也不知是不是大夫人照顾她,最后她被留在蘅菽苑打杂,每天洒扫庭除,给来往的内宾女眷端茶送水。

      那时候程娆吃了不少的苦头。崔家的人客很多,筵席也多。那时候她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提着滚烫的水壶,穿过密匝匝的人群,一个一个佝背哈腰给他们倒茶端菜,散席后蹲在成堆的盘子面前洗碗再前前后后拖地忙到深夜,手烫出了泡脱了几层皮也没哭过,还会因为月末就要发工钱而激动不已。

      可是就在领工钱的前一天,因为端了一锅滚烫的汤与迎面出来的客人差点撞了满怀,程娆心知决不能闯祸,急急刹车,那锅汤就那么一倒,从她的腰身淋到了她的脖子。

      那客人却到底是隔得近,汤水还是飞溅到身上。本又是崔家的大商户的夫人,长得皮娇肉嫩的,当场身上就灼出了水泡,花容失色之后是一声痛呼,然后全场一片混乱。

      没遇到过此种状况,程娆见着此情景一时发了傻,反应过来早已被家丁拖了下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刚那锅浓汤的热度,两大盆滚烫的开水从头淋到脚。
      那时候大夫人怒不可遏:“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做出这等事,也不知是何居心,崔家费尽心思千辛万苦做来的生意就这样被你毁了!”

      直到被赶出府门的那一瞬间程娆才终于反应,死死地抠住门槛,任雨点般的殴打落在身上,就是不愿意离开。

      恰逢崔平骁回府,见此一幕,问了缘由后顿足站在她面前。程娆看着面前的这双黑靴,做工精细,质量上乘,然后缓缓抬起头,呆住在那里。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那时候的程娆只想到八个字:

      翩翩少年,温润如玉。

      俊朗的容颜却是淡然的神色,眉宇间透着英气,明明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双瞳里却是不见底的深邃。

      那时崔府门前高大的古树织出繁花似锦,微风轻拂,摇起漫天柔和的梦,崔景骁神色淡然如水,声音淡若春风,站在那个梦里微蹙着眉向她伸出手:“怎么把人伤成这样?

      此后,程娆便正式跟着崔平骁混了。

      人人都知道崔平骁身边有丫鬟,虽然面目丑陋,但是不知道可怜还是亏欠,崔平骁待她很好。
      偶尔兴致来了,什么筵席游玩还会带上她。

      一次崔平骁带她在崔府一个往来的茶商家吃饭,顺带观摩他家的收藏。那个人家里极好书画,各种大家手笔均有收藏。当时有件上代王朝的书法藏品,跟班的程娆看到时当场眼里放了光,拿着左看右看、远瞧近瞧了好久。

      这件事后来就出现问题了。宾客告辞之时,主人突然发现那幅书法突然不翼而飞,而主人便怀疑上了当时对此爱不释手的程娆。

      程娆自是知道那幅书法价值连城,自己家里落魄后再也难得见过那样的东西,所以一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谁知道自己因此摊上大麻烦却拿不出证据来。

      她又慌又乱,又没办法撇清自己的关系。那时候她拉着崔平骁的衣角,神情极度害怕不安,嘴唇不住地颤颤抖着,眸光里犹有泪色,不停地拼命地摇头喃喃解释不清:“少爷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就是再喜欢我也不会偷别人的东西,我不会的,我没有……”

      她还记得那时崔平骁没什么情绪,只极淡地挑了眉反看了一眼。她一愣,吓住了,他却只道:“嗯。”

      后来崔平骁把这件事带上了官府,彻查之后发现是有人混进去顺手牵羊藏在衣袖里带走了。据说后来那人与崔家的生意直接断掉了,原因是崔平骁觉得这样的人人品欠缺,不适合做崔家的生意伙伴,还是那人三番五次登门道歉才不了了之。具体情况程娆并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崔平骁轻描淡写从喉腔哼出的那个字:

      “嗯。”

      这便是一切福缘与孽缘的根源。

      程娆开始做梦。

      但黑夜总是苦短。

      此前崔家有个姓林的世交,是个官宦人家,同皇宫里头的还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那时候两家一直有来往,对方家中有个千金,同崔景骁一般年纪大小。

      眼见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崔老爷常年在外,一来二去,崔家大夫人同林家父母便暗地里结了亲家。崔平骁同那位林小姐也是见过面的,两人还颇为熟络,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常常讨论些程娆不知所云的高深造诣。

      梦醒得太快,程娆只觉恍然。但她历来是豁达的性子,崔平骁订亲虽然难过,却从不作他想,只是想着自己离开的日子应该是也快到了。

      那个玉镯子,后来程娆才知道,是崔家祖传的羊脂血暖玉打制而成的。那天崔平骁拿出它,差她去交给林小姐。看着他神采奕奕,程娆一路把它护在怀里,小跑着去林府。也不知怎么就会那么巧,她一路小心保护,镯子却不翼而飞。

      回崔府的时候崔平骁勃然大怒,一向冰冷的神情成了厉色,话也是无情的:“丢了?我交待过你很重要,如今你却说丢了?程夭夭,你就嫉妒到了这种地步?”

      程娆从未想过崔平骁早就窥探了她心里的秘密,更从未想到崔平骁会这样看待她。那时候她一路奔着出了院子,觉得胸口发酸,却也顾不得其他,拼了命一路寻去,镯子依旧不见踪影,却撞着一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搂着一个青楼女子迎面而来。

      “哎呀!”那女子娇呼一声,转而伸了手恶咧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呀!”
      程娆一眼就认出了她手上那只莹白剔透衬着樱红斑点的镯子:“你这手镯,哪里来的?”

      “这,这是我的东西,你管我哪里来的!”那女子咻地推开她,退了一步,依旧气焰嚣张。

      听着她结巴的语气,程娆基本肯定了这便是自己丢掉的那只,一时心急,便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道:“那明明是我的镯子!这个镯子全纥阳城也再找不出一个来,你还我!”

      那女子刷地脸白了下,片刻恢复常色,变成梨花带雨的模样:“啊,疼!林爷,救我!”

      推搡间程娆突然一把被人踹翻在地,那个油光水滑的男人抬脚走上来一把踩着她:“你找死?”

      程娆挣扎着跳起来,早有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上来一把又踹了回去,再揪起她趴跪在那个公子哥面前。程娆心心念念都是镯子,怯懦地求饶:“那真的是我的镯子!真的是我的!求求你们还给我,这个很重要!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那个男人示意一下,程娆就被按倒,狼狈地趴爬在地上。他走上来,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一碾,旁边早有一只粗手揪起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你的镯子?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你也配?”

      因为早前开水严重烫伤,虽后来接受了治疗,程娆的容貌却已经完全毁了。
      程娆被迫仰着头,全身被扭得筋骨错位,张口说不出话来,只眼珠子还在一动一动。那青楼女子捂着丝帕,一脸嫌恶与得意:“就是,就你这鬼样子也配?看着就让人想吐!不如林爷替天行道,除了这脏眼的污物!”

      那男子搂着她,也笑:“好主意,大爷我好久没玩过了,不如来点刺激的,以马车来个分尸。”

      程娆看着眼前这两个居高临下视人如玩物的魔鬼,惊恐地拼命挣扎,却徒然被人制住,拖碾着往前,她绝望地试图用指甲抠住地上的沙土,磨出血色的指骨触目惊心,留下一路的殷红。路上行人纷纷鸟兽状逃走离散,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留一刻。

      那双黑靴那样顺理成章地映入眼帘,声音依旧冷清:“想不到这太平治世,生死竟凭林爷一句话就能决定。”

      那男人见着崔平骁,微微诧异,却不以为意地笑笑:“原来是妹夫,如何,要不要一起看热闹?”

      “草菅人命也算是热闹,林爷不愧是林爷。可惜我平常最厌恶朋比为奸的勾当,何况是连同一只恶犬,难免拉低身份,脏了自己的手。”

      那人听出在骂他,生了一丝怒意来,倒也忍了半分,只道:“我称你一声妹夫,你别给脸不要脸,在这里含沙射影的!”

      后来只记得拳脚交加,一众人被崔平骁撂翻在地,那个称呼林爷的男人膀大腰圆,却几乎被折了手脚,狼狈而逃:“你给本大爷等着!”

      崔平骁只是轻拭嘴角,一把抱起她,她痴痴地盯着他受伤的脸,说不出话来,他迎上她的目光,冷嗤一声,居然头一回有些局促:“别自作多情,本少爷只是为了镯子!你都是自找的!”

      再后来,镜头闪进到大雨滂沱的街巷,她扶着崔平骁一路往崔府赶,喊了一路:“来人啊!救命!崔平骁你撑着,我们快到家了!求求你,求求你,撑住了!我们就到了!”

      那时候崔平骁浑身是血,只半醒间低语了句:“你还没死,死不了。”程娆扶着他在如注的大雨里歩履维艰,她生拉死拽拼命向前,生怕这是听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后来的后来,崔平骁昏迷不醒,大夫人抹着泪踢她踹她指着她唾骂煞星、贱人,她跪在崔府的大门口不吃不喝跪了三天,求着大夫人:“求求您,我就看他一眼,一眼就走!”

      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所谓的林爷,就是那个世交林姓官员家的独子,仗势欺人横行无忌,暗中找人报复,崔家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告吹了两家婚事,寻求最好的大夫医治崔平骁,那时候大夫叹着气,即便醒来,怕也是残废了。程娆眼泪啪哒掉下来。

      两年后的上京,太医院院正深得太后宠信,暗参一本,兵部侍郎林刚克因贪污受贿入狱,林府被抄,独子林月正因玩弄官权草菅人命流放边疆,其母伤心欲绝,服毒而殁,一月有余,长女林月离自缢身亡。

      那时候程娆站在玉石砌筑的御阶前,目光漫过皇宫高高的宫墙,从一望无垠的琉璃瓦阁中迁延远去,这个仇终于是替他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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