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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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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顿时挑了眉梢,毫不客气的凑近了公孙让——手边的灯烛,径直吹熄。
公孙让见他动作便骇然,正想一句三思却已笼在一片阴暗中。简单的思字一时变了音,拔高三个调子还要防备着不被外头侍卫听见,很是凄厉滑稽。
少年冷哼之声响起,黑暗中伸手过来扯了扯公孙让的脸颊。新继位的帝王一时失语,终于长叹:“好,好,有话好说,把灯点上。”
少年兀自摇头,道:“点不得,灯油里有毒。”
公孙让怔了怔,看见一片阴暗的视线里燃起明绿的颜色,正是少年一双眸子。他沉默了一下,道:“你这跟点灯似的。”
少年哽了一下,算是默认这个比喻,有些不耐烦的道:“烧不了多久,说完我就走。”
轻微的重量搭在肩上,是少年的手。公孙让颔首。
“他们送你的这对灵猫我查看了,古法饲养,有点挑剔环境。你身边大概有几个内应,我闻着四处都是它们不喜的箐叶味儿。彼时灵猫不认主,怕是要出乱子。”
他话音一落,公孙让便嗅着有一阵清香传来——少年塞了颗香囊到他怀中。小姑娘怀春似的玩意儿惹得公孙让又忍不住想开口调笑几句,刚启唇却是电光火石一瞬对方拈了颗丹丸塞进他口中。
这新帝险些被呛住,便听见那少年从容道:“就晓得你又要嘴欠。解毒的,点灯注意点。”
公孙让拼命咽下丸子去,话未出口黑暗中唯一闪光的照明灯——少年的眼睛如短路般流过裂光,熄了。
轿厢里又是一片阴暗。公孙让见轿帘飞快的掀开一角,也眼疾手快跟上再一把挑开了绣满龙凤的帘帷。
长空下一羽青鸟展翅而去,清唳啭九霄。
“陛下?”随行的侍卫见状策马上前,出生询问。
公孙让笑一笑,退回轿厢,悠悠道:“猫要当祖宗咯。”那侍卫一头雾水,退回原位。
南都外使驿。
三楼寝居长期关上的窗扇被轻轻推开,少年拂落棂上六载的尘灰,目光所停之处一点青影。
他伸出手去,灵巧的鸟儿稳稳落在指尖上,金喙翠羽啁啾亲昵。
少年抬手碰一碰它喙尖,声音倒只浅浅几点笑意:“和那个家伙聊这么久,辛苦了。”
他身后的房间摆设与京都人氏孑然不同,像是专意为人准备。门被叩响,门外有人在唤:“今夜南帝设宴,走了。”
于是少年转过身去,提气应了一声:“明白了。”声音明越,光下一对熠熠生辉的眸子一碧如翡。
夜宴。
离正式开宴还有半个时辰,巨大的编钟已经挪近大厅,错落的火烛安在各处。天色微黯,座中已有多数来客。蔡昕又一次坐立不安的走动,时不时望向厅前。
一刻钟前,新帝道了声随处走走便没了影子,回忆起前一日夜中忽然消失,第二天又如常起身的公孙让,大司马额前排出一行细汗。
大事不妙。
这一点公孙让表示无辜。他只是出去走走,在池边看了会儿鱼,就睡着了。
梦中的事情是很久以前了。
公城396年,南帝公孙胜携其子公孙让往黔林。
公孙胜难得的有礼貌,与黔林的掌权人交谈。而公孙让则被安排在殿外,身边一圈都是神气的小公子。
他抬眼扫了扫,便晓得这些都是赫连家的少年。
其中一个看起来小他两岁左右,出口的话却有九分刻薄:“若你父皇肯将皇位给你,我父亲断会再度建交的。毕竟若是等你父驾鹤,这南方天下也成了我赫连氏的天下。”
公孙让半懂不懂,却看得见对方眼中的蔑意,暗自攥紧了拳头。
“他在羞辱你。”
忽然就响起了这么一句话。公孙让循声看过去,单薄干净的少年坐在他旁边,见他望来便稍稍掀了睫羽,竟是一双幽绿的眼,眉目像一道锐利的光。
公孙让一时让他摄住,尚未反应过来又听见对方轻啧一声,眉尖微蹙,随手将打开的书册塞到公孙让怀里,站起身来。
他看着先前刻薄的男孩儿,叫了一声,“老六。”
老六怒目而视,骂道:“又关你什么事?”
少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答什么,然后徐徐抬起手掌,凭空虚虚一扇。那老六惊呼一声,颊上随之浮现起五道鲜红的修长指印。
莫名被插话就罢了,还不明不白挨了打。老六气得胸膛起伏,言辞愈发失礼:“赫连睆你这个杂种,有什么胆子在这里与我说三道四?!”
少年——赫连睆并未回话,只是平平淡淡的扫了扫其余人,再一次举起了手。
老六赶紧往后一翻,啐了一声,骂骂咧咧的到一边站着去了。公孙让还在原地,怀里是赫连睆刚刚给他的书,好像还有些许温度。
他低头看了一眼,恰好赫连睆不冷不热的声音也在外殿响起来。
“祖训有言:天子公孙,座下赫连。君臣有堑,不可更变。凡我赫连氏后人,不可失仪于公孙氏前,更不可——妄论公孙江山。”
那铮铮声声的十六字祖训,与书上记载的分毫不差。
满殿一片寂静。
赫连睆才又回了位子,取回书册,淡声道:“赫连睆,行二,替家弟致歉了。”
良久,公孙让回过神来,道:“公孙让,家中行一,此行打搅了。”说着绽开笑来,纤细的眉与眼具是弯弯,风神绰约,仪态万方。
这一梦就是两刻钟。
他倚在画廊边入眠,不尽的显眼。少年低垂着脑袋,大半面容隐在影子里看不真切,来来往往的宾客皆投来目光。而后人流中有两个在此处停了脚步,当中一人窄衣胡服,见状勾了个轻嗤的笑,伸手在小皇帝面前晃了晃。
“这般,杀了他也没人晓得。”
他身边那人衣衫华贵,闻言看了看四下,尬然道:“六公子说笑了。”
“但望他确然只是说笑。”赫连睆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他今也着了华服,抛开水墨单调晕染成盛夏的林。
但他似乎并没在意两人,而是直截在公孙让身侧停下,旁若无人的抬手拍了拍小皇帝的面颊。“时辰到了,赴宴。”
让他晾在一边的六公子赫连眭与六皇子公孙诚皆是一怔,紧接着便是赫连眭抢先出了声。
他道:“怎么哪都有你的事儿?”
赫连睆也不看他,只是又拍了拍无动于衷的公孙让,道:“正礼,魂归。”
赫连眭一愣。公孙诚却是晓得的,正礼正是自家大哥的字,没想到这赫连家的小子连这都晓得了。
遂公孙让一睁眼便是迷之修罗场,乍一眼看见赫连眭还呵了一声,道:“怎的又是你!”一侧目又嚯了一声,再道:“你也在!”
这后一声正是对赫连睆说的。
一顿沉默后,公孙让看了看脸色发青的赫连六,又看了看尬得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的公孙六,又看了看泰然自若的赫连睆。
他清清嗓子,肃然道:“朕失仪了,诸位请进,宴席将开。”
末了抿抿唇,挪了几步到赫连睆身边去,低低道:“青琈,我可还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