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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阴冷中的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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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郁可南回了家,我的心里有股濛濛的伤感,从地下室搬出了父亲的那个木箱子,上面铺满了灰尘,打开便是那尘封的味道扑鼻而来,很浓重的气息,很沉重的过去,很凝重的回忆。
这九节银链子,是我父亲的辉煌昔日,也是他之后十九年的光阴里不再面对的身份。曾经,猎人的天职让他与血族势不两立,之后,他却为了母亲甘愿放弃所有的世俗。
如今,我完完全全确定,郁可南也是猎人,他与血族有着显而易见的不共戴天之仇,这是世世代代传承的执念。即使我不是吸血鬼,但我与这个种族脱离不了干系,郁可南的选择很明确,可来源于血液基因的感染,让我终年不敢接触明媚的阳光,那照在皮肤上的不是温暖,而是灼烧,让我不得不面对不一样的自己。
我拿起笔记本,牛皮的,很古老,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它。我慢慢打开,里面便是不曾真正公开的世界,而我此时此刻才发现,我这十九年来知道的竟只是牛毛。
中国的血族起源于公元前,远比外国的早。而于血族之上的便是巫族。传言吸血鬼是巫术带来的,千百年来,吸血鬼都对巫族恨之入骨。而猎人以捕杀吸血鬼为己任,所以通常猎人会与巫族通婚,一起对抗这个永生之族。
我从来不知还有巫族这回事,虽然在中国现代,苗族仍有巫术说法,但是与吸血鬼有关的巫族却通通是女性。而且,女巫的力量非常强大,但是数量非常少,简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如此一来,吸血鬼,猎人,女巫,三股势力不分伯仲,之间的恩恩怨怨存在了上千年,已经融入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命里,经久不息。
翻到最后,笔记本的后两页被撕了,显然有意为之,究竟我父亲撕了什么呢?
我拿来父亲的工作证和父母唯一的一张合照,那是他们在海边度蜜月时照的,之后母亲成了吸血鬼,血族是照不出的,便成了他们一起留在人世的唯一痕迹。我通通将所有放在木箱子里,不想上锁,只是盖上,放在床底下,当我想他们时再拿出来看。
郁可南回到家时,正看到母亲用巫术给父亲治疗腰酸背痛,做了一天的车,两人都累了。
“你去哪了?”郁母慈祥的问道。
郁可南神秘一笑,不说话。
趴着的郁父说:“能让他丢下我们两个老的,只能是我们未来的儿媳。”
“真的吗?”郁母喜出望外的问道,“阿南,你真的谈恋爱了?”
郁可南坐在他们旁边,咧开嘴笑道:“妈,我都二十岁了,还不应该谈情说爱啊!”
“哎哟喂,告诉妈,是哪家的女孩,妈帮你看看!”
“保证包您满意!”郁可南得意洋洋的说。
郁父坐起来,伸伸筋骨,浑身的酸楚已经消失了,他问道:“是女巫还是人类?”
郁可南听了低下头揶揄道:“女巫在破处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我和她还没有呢……”
郁家父母了然,郁母说:“人类也好,女巫也罢,只要是你喜欢的,爸爸妈妈就喜欢。”
“关键还得人家接受你的另一个身份。”郁父说,“你是猎人,她若要和你在一起就必须和你面对不一样的世界。”
郁可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郁母笑道:“万一她也是女巫呢,女巫一般爱上的都是猎人,等到你们结了婚,她若是女巫,那所有的执念都会苏醒,到时你们便可以神仙眷侣出生入死啦!”
“妈,到底当初您和老爸是谁先爱上谁的呀?”
“臭小子,爸的风流往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郁父嗔怪道。
郁可南吐吐舌头,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郁父叫住他,说道:“阿南,今晚和爸爸出去,爸的朋友说这些日子来了个厉害的鬼。”
郁可南脸上单纯的笑意瞬间褪去,他满目冷霜的点点头,抬头对他的父亲说:“爸,什么时候我可以升级为三节银链子啊?”
郁父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这四年来,你一边读书一边陪着爸爸出去实践,能拿到两节已经不容易了,等干掉了这一个,就给你升。”
“爸,我会一直努力,直到为九节猎人!”郁可南夸下海口道。
郁父哈哈大笑,随即陷入沉思,说道:“阿南,有此志气也是郁家的好男儿,你爸我干了一辈子都只是八节而已,你要想九节就得下更大的功夫。不过,九节猎人虽少,也不是没有……”
“您可有认识的?我去和他学学。”
郁父摇摇头,说:“我和他也仅是几面之缘,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如你一般年轻,同样出自名门猎人世家,那九节银链子不知消灭过多少吸血鬼,同行的没有人不对他羡慕嫉妒,可是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人间蒸发般再也找不到了,于是便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名号‘银煞’,至今还为同行津津乐道……”
“可惜……”郁可南叹气,然后接着意气勃发道:“我也要给自己取个让人铭记的名号!”
“哈哈,小子,等你升到七节猎人再说吧,唯有七节,方能称号。”
郁可南低着头说:“我会杀光所有的吸血鬼,为……姐姐报仇……”
郁母听到,眼里渐渐升起薄雾,她拉起郁可南的手,轻轻的说:“阿南,这行危险,我和你爸爸本打算对你们一直隐瞒,可是你的姐姐……妈妈只想告诉你,你可以为了天职而战,但可不可以不要出事,妈妈很自私,不想为了什么天职而失去我的孩子……”
郁可南用力抱住她,说:“妈,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太阳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落到山那边,夜慢慢到来,我出门来到花园里,采摘各种各样的鲜花,坐在树下编了个花环。
抬头便看到那个人从天而降。
依旧冷若冰霜的面无表情,但是瞳孔里已经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柔情。
“你会飞?”我轻轻问道。
他点了点头,在我身边坐下,拿起我弄好的花环,替我戴上。
我突然想挑逗一下他。
“你吃饱了吗?”
“嗯。”
“这次多少头狼?”
“几家医院的血库。”
“……厉害!”我由衷的赞叹。
他不说话,虽在我身旁,却离我有着显而易见的距离。
我接着问:“我漂亮吗?”
他沉默,我转过头看他,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看着我,如此靠近的时刻,我看到了他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他长长的睫毛。
如此明目张胆的四目对视,沉默的空气都让我觉得尴尬,我转回头,尴尬咳嗽两声。天色即将黑了,花园里的路灯已经开了,温黄的灯光打在我的侧脸,我知道他的眼神还没有离开。
“漂亮。”
我听了后笑了,看他一眼,他已经转回了头,我继续问:“是不是所有的女吸血鬼都非常漂亮?”
他回答:“她们的妖艳只是皮囊,在食物面前都会掩藏不了面目狰狞的样子,那是天底下最丑陋的嘴脸。”
我见过他所说的,我的母亲很美,尤其是她锁骨处的彼岸花图案,非常的真实,不是一般刺青,我母亲说那是她与父亲新婚之夜后自然而然出现的。如此美的女子,当她饿极了的时候同样会失控的血口大开,我不想承认那是丑陋的,因为那是我母亲的无奈,是我家的悲哀。
想来便不由自主的难过,这个世界真的很厚很广,无限的可能在每时每秒发生。我从一出生便以人类的身份陪伴在吸血鬼身边,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如今父母不在了,我却发现一直以来默默保护我的竟是一个吸血鬼。
“你为什么要偷偷陪在我身边呢?”我看着他问道。
他同样转过脸,看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漂亮。”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我忍俊不禁,关键是他还不为所动,表情依旧如使,只是我过早笑了出来,没看到他认真的眼神。
“我刚刚只是逗逗你的而已,还真是……”我笑着都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他眼神深处那浓浓的失落,因为我把他的认真当成了玩笑。
月亮已经出来,我靠在树上,突然问他道:“你读过郁可南的心吗?”
“嗯。”
“我想知道。”
“他很爱你。”他看着月亮说。
“你读不出我的心我不怪你,我现在想知道不是这个。”我说,“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是猎人,怎么会这样呢……”
他听出我声音里的难过与悲伤,说道:“他的家族就决定了他的身份。不过他是四年前才开始知道这些的,因为他的父母一直瞒着他,直到他姐姐不幸去世……”
“他有姐姐?”我的反应暴露了郁可南又一个对我隐瞒的事,明明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说好了要彼此坦诚,如今却一一发现事与愿违,让我心里的悲凉油然而生,这场爱情光明正大的真正相爱,却在背地里怀着个人的秘密,即使谈恋爱无需对对方全盘脱出,但是当知道有所隐瞒的时候,心底的失落愈来愈不能自休。
我苦笑道:“他没有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姐姐……”
“他的姐姐四年前爱上了一个吸血鬼,但是那个吸血鬼只是玩弄感情,最后还是将他的姐姐杀了,而那个吸血鬼便是他的第一个战利品,从此他便成了猎人,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便与他父亲出外……”
天职的遗传与姐姐的仇恨,便是郁可南恨血族入骨的原因,我清楚了,却更加难过了,这场覆水难收的爱恋,一开始便注定了冥冥之中早已铺垫好的情非得已与爱恨情仇,即使我觉得自己是无辜的,那他愿意接受我吗?
我深知自己身体的变化,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怕阳光,体温也越来越低,我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怎么样,但是这股悄无声息的变化还是让我胆战心惊,没有人察觉到我的变化,我却慢慢的在里面痛苦的不能自拔。
我问他:“我会成为吸血鬼吗?”
他不料到我会突然这样问,沉思了许久,缓缓的说:“你曾不可避免的受到你母亲的感染,究竟以后如何,还得看你自己体内原始的力量。”
“原始的力量?是什么?”
“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
“一切,不由自己掌控。”
我心中苦涩,我从来不相信命由天定,如今却还是无法干涉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苍白无力,很不甘抓狂,不过还好有他,让我得以有个诉说的对象,不然我的心里那么多的害怕和无助,足以将我毁灭。
“咦?你怎么会那么清楚郁可南家的事啊?”
他看着我的眼睛,久久才说:“因为你爱他,而我在保护你。”
因为把他当成朋友,不管多情深意重的话我都不会闻到不一样的感觉和情怀,由衷的对他说:“谢谢你。”
他不说话,恢复沉默,多年的守候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坦诚相见,却发现心中的苦涩加倍,这些都如同他黑暗的生命一样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每天每夜感受着。
“呀!我还没帮你取名字呢!”我猛然大叫起来,“瞧我这脑袋,都忘了!”
我沉浸在取名的思潮中,没看到他若隐若现的笑容,即使浅意连连,却是他千百年来真正的开怀笑颜。
“不如,带个‘君’字吧,就像日本什么迟田君的,好不好?”
“嗯。”
“那这样便在前面想一两个字就好,该叫什么君好呢?”我摸着下巴想到,“九,我等了你整整九年,你也默默保护了我九年,不如就叫九君吧,不行,不能是数字九,天长地久的‘久’吧,久君久君……嗯?好奇怪哟……”说到后面我越来越抓耳挠腮。
“我觉得挺好。”
“真的假的?”
“真的。”
“久君?”我喃喃道。
“久君在。”他却应了。
我眉开眼笑的说:“既然你喜欢,那我就把这名字赐给你吧,不用谢!”
他看着我浅笑,我看着入了迷,他察觉,敛去了笑容。
“别啊,笑得多好看啊,就是要多笑!”我伸手去捏他的脸,冷意便席卷了我全身。
冷得我慌忙松手,他苦笑道:“血族名副其实便是尸族,尸体是冷的,我冷了两千多年,是天底下最冷的尸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他在笑,假装的浅笑,言语中却是山高水深的自嘲与无奈,同时还有痛苦。
突然之间有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我和他是彼此的同道中人,有着不可告人的一切,全世界人海茫茫,只能向对方倾诉。
我小心翼翼抱住他,尽量不让自己的银手镯碰到他的身体,轻轻的说:“久君,你的心不冷,是热的,我比谁都清楚。”
他被我的拥抱与语言震撼,心潮澎湃,千百年来冰冷的心终于有了暖意,同时他不得不因我的味道而努力控制住自己,那近在咫尺的脖子大动脉,人体里的鲜血让他瞬间有了冲动,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我松开了他,冲他傻笑,他却偷偷咽了唾沫,灯光昏黄,我没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他的内心松了一口气,我的及时离开让他的忍耐提前收场,他一直都清楚我的与众不同,在面对的时候不得不觉得是高估了自己的抵抗能力,美食是不可抗的,血族吸血最大的满足不是饱腹,而是刺激,那是精神上的享受,而意志是强大的,可轻而易举便受不了美食的诱惑,却要痛苦万分的拒绝那种嗜血的欲望。
“我突然想去玩弹珠机了,你带我飞去好不好?”我站起来说道。
他却飞了起来,悬在半空中看着我,这种飞翔的本领不是一般吸血鬼会的,他觉得我是举世无双的,我觉得他是独一无二的。
我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带我到超市附近,然后你就躲起来,我自己玩就好。”
他缓缓降下,站在地上,轻轻的说:“我可以,坐在你旁边,看着你玩。”
我动容,为了我他可以撇开自己的顾忌,深处自己不喜欢的人群中,而且弹珠机旁边以小孩居多,孩童鲜血与处女之血皆是上等美味,他得要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无疑是不简单不容易的。
我笑着牵过他的手,冷意再一次袭来,我打了个冷颤,他抓住,立马带我飞了起来。
这是史无前例的激动,我真的飞起来了,虽然他的冷穿过我的手,直达我的全身,但我还是很享受飞翔的澎湃。
他真的安安静静的坐在我旁边,还好选了角落里的一台弹珠机,他坐在角落里,也免去其他人的干扰。
一位妇女微笑的对我说:“我看你经常来玩,倒不如买台回家玩算了。”
“这个,可以考虑考虑哟!”我笑着回答,然后便转头投珠,运气真好,第一把赢了四个珠子,我乐得笑开颜。
“你不会。”
他突然的一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不解的问道:“不会什么?”
“你不会买一台回家。”他说。
我微笑的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呢?”
他说:“因为你需要的不是游戏,而是陪伴。”
他多言简意赅,却道破了我多年习惯背后的奢望,他说得没错,弹珠机只是小小的游戏,我追求的不是玩乐,而是长长时间里的孤独时能有人在身边。而弹珠机的旁边都是其乐融融的亲子感情,温暖,热闹,让我得以暂时忘记自己的寂寞。
我突然笑到想落泪,他的守候已让我动容,如今表现出来的了解更让我加倍感动,我拿起他的手,给他一个小弹珠,说:“你来玩一把,一定要中五个哟!”
他默默抽出自己的手,真心怕冷到我,而六月炎炎,我真想告诉他,他冷不到我,我不怕冷,而他对于我来说,是不冷的。
“血族力气大,我如果出马,这台机器就废了。”他投进了弹珠。
我了然,按下按钮,拉一把,真的中了五个。
我欣喜若狂,叫道:“哇塞,真厉害,好棒哟!”
他一脸宠溺的看着我,我全神贯注的继续玩,没注意自己眼里的泪水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直到他心疼的轻轻擦去我才惊觉,自己对孤独的害怕与麻木已经到了察觉不到落了泪的时候,我呆呆的看着他,他的指尖是冰冷,是热泪都融化不了的冷,却暖了我的心。
“你玩,我就在旁边陪你。”
我重重点点头,有生之年,陪我玩过如此幼稚游戏的,是我的父亲和郁可南,之后便是他,一个被我取名为久君的吸血鬼,同时也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