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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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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又在黑城堡前止住了脚步。夕阳中,黑色石头的城堡巍然耸立,霞光披挂下,厚重与沧桑逼人而来,显得庄重肃穆,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的美丽以及望而却步却又不离视线的神秘。然而,黑色的石面仍旧给人压迫感,即使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还是会感到阴冷。但夕阳总能让所有的东西变得柔和模糊,尤其是今天这样红彤彤的云霞下,连黑色也变得温暖起来。
珍妮喜欢这座孤独伫立的黑城堡,她总往这里来,在那片绿茵茵柔软的厚草地上呆呆地仰望,看见白色的云朵幻化着种种模样从黑城堡上空掠过。她不像别人那样害怕,因为她能看到即使是这样在人们眼中冰冷邪恶的黑暗城堡,也已有蜘蛛网渐渐侵占了角落,脱落的石块躺倒在疯长的杂草里被它们的兄弟缅怀或遗忘,石头间的缝隙里,也已然长出了湿漉漉的青苔。它们没有影响到城堡整体的气势,却都说明它还是一天一天,一天一天地没落在时间的流淌里。
珍妮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堡,就不觉得陌生,她觉得自己来过这里,甚至曾经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走到它的里面去。里面似乎有吸引她的东西,不只一次地让她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当她的手掌抚摸在城堡的石墙上,那熟悉的沧桑便从石缝里渗透进她的身体里,使她感到安然。
若是在平日,珍妮一定会看着城堡遐想它里面的样子,可是今天她没有什么心情,刚刚和亨利闹翻的情景还一遍遍反复在心里回放着。
男孩子为什么总喜欢往外瞎跑呢?难道守在我身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不好吗?难道不幸福吗?他为什么要离开我到未知的远方去呢?居然舍得!
她忿忿地想着,坐在草地上用力拔着草,尽力扔的远远的,可是草们不是轻飘飘地落在脚边,就是被风吹的更跑到她的身后去了。
“你别那么自私好不好!不出去闯闯还算个男人吗?”亨利少有的对她吼起来。
“我自私?我自私什么了?”珍妮眼泪在眼里打转,憋红了脸,半天才说:“我什么都想到你,为你做吃的,为你做衣服,为了让你能买喜欢的模具,我把我妈妈留下的手镯都卖了,我这么对你,你却说我自私?”
亨利有些难堪,板着脸不说话。珍妮接着说:“我不过是想让你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过平静的日子。谁知道外面会有什么?也许你会遇到意外,也许你会一去不回。我这么爱你,怎么能下这样的赌注?”
“不会那样的啦!你别想得那么不好!也许我能带回很多钱呢?又或者是荣誉?谁知道呢?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做你的大头梦!你这笨蛋!傻瓜!听不进别人话的石头!臭石头!!”说完,珍妮不理目瞪口呆的亨利,转身就跑到城堡这边来了。
荣誉?金钱?他一个还在磨练中的铁匠做什么梦啊!男孩子都是石头脑袋的笨蛋吗?他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意呢?
即使珍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黄昏的风还是让她感到了些许凉意。该回了吧,她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可她又不想现在去面对亨利继续争吵,就在这时,她看到通向古堡的另一条路上正走来一个人。
那是个少女,穿着蓬松的花边褶裙,淡淡的蓝色,质朴大方。挽着随意的髻,清新自然的美扑面而来,又带着罕见的灵动和野性,脚步轻盈得如同在草尖上跳舞。
珍妮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她看见珍妮先是有些发愣,但很快便来到珍妮面前,笑嘻嘻地行了个礼:“你好,珍妮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珍妮很惊奇,睁大眼睛,发现那少女的眼睛是罕见的淡黄色,如同一对琥珀。
“你常常到这里来。明朗的午后如果我不出门,总能看见你,”女孩说,“我叫夏洛,珍妮姑娘。”
“那么,”珍妮看看夏洛,又看看古堡,“你是这里的主人?”
“不,我只是在此居住,主人另有其人,我为他服务。”夏洛说。
“人们都说这是空屋呢,没想到还有人居住。”珍妮感慨,“我就觉得这么好的地方没人住才可惜呢!”
夏洛笑笑:“这是人们因为害怕而自欺欺人的话,其实这里从来不曾空置。”她似乎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你依然觉得这里很好吗?”
“依然?”珍妮说,“我从小就这么觉得啊!”
夏洛听了笑起来,有些苦涩。
夏洛非常和蔼可亲,珍妮对她相见恨晚,而夏洛似乎也格外喜欢珍妮。为满足珍妮的好奇心,夏洛不厌其烦地对她描述古老的城堡。青铜的盔甲,吱呀作响的门轴,青铜怪兽的嘴里落下涓涓细流,交叉在墙上的宝剑收去了原有的锋芒,雕花烛台上布满尘埃,豪华的大吊灯在岁月里生锈,只有那阳台上开花的枝蔓却依然在枯荣间常开常新。
珍妮听得怦然心动,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仿佛从不曾远离。真奇怪,珍妮想,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怎么会对这些奢华的东西感到熟悉呢?珍妮甚至能从夏洛的描述里看见一门相隔的城堡里面,那些古老的装饰正悠悠地唱着久远岁月的歌。珍妮无限向往,如果不是出于礼貌,几乎就要请求夏洛带她进去开开眼界。
就在她们谈的开心的时候,城堡里传来一声哀嚎。那声音被隐藏在城堡黑色大门之后,似有似无,却说不出的悲伤凄切,珍妮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抱着双臂询问地看着夏洛,夏洛脸色已变,有些心神不宁。她勉强对珍妮笑笑,却不打算做出解释,只是和她告别:“现在我得走了。很高兴认识你,珍妮姑娘。”说完便匆匆向城堡跑去,在门口停下,转过身,风带来了她的喊声:“有个男孩在到处找你,别让他等太久!今晚会是个快乐的夜晚!”
听说亨利在找她,珍妮郁郁的心里总算有了欢喜。同时,她想到今天晚上村里会有迎接夏日到来的篝火晚会,看来夏洛也知道呢!
“夏洛,晚上要不要来?”她喊,门前的女孩笑起来,向她挥着手,嘴唇轻轻开合。
“你说什么?”珍妮想追上几步,可夏洛已经转身进入城堡,黑色的大门立刻在她身后关上了。看着紧闭的大门,珍妮竟觉得刚刚和自己热切交谈的女孩不真实得宛若梦境。
正如夏洛所说,那的确是个足够快乐的夜晚。珍妮和亨利在周围人们的欢乐中暂时忘记了他们的矛盾,溶入到那载歌载舞的人群中,将彼此浓浓的爱意宣泄而出!每个人都在笑,跳舞跳到精疲力竭,喝醉的人就地躺倒,有时候绊到别人,彼此都哈哈大笑。
篝火一直燃到天明,狂欢的热浪席卷着人们,谁也没有注意黑暗中那双落寞的琥珀色的眼睛,和那小小的影子。
夏天来了,真是个热情、快活的季节!
不久后,珍妮向亨利谈起黑城堡和夏洛,亨利显得很紧张。
“你还在去那个古怪的城堡吗?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都不愿意接近那让人害怕的古堡,可只有你不怕它!”男孩忧心忡忡地说,“那女人一定就是女巫,人们不都把那城堡叫做‘女巫的城堡’吗?”
“夏洛的确给人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可我不觉得她是个女巫。她看上去又纯净又美丽。”珍妮辩驳。
“女巫就是不会让你知道她是女巫啊,这是她们迷惑人的老把戏。说不定她原来的样子是个长满毒疮的老巫婆!”亨利坚持着,“离那鬼屋远点,珍妮!”
“好吧,”珍妮不屑地说,“如果你放弃远游的念头,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我也可以不再去城堡!”
然而亨利沉默了。
于是珍妮还是会到城堡来,总是一个人。她和夏洛越来越熟悉,越来越要好,但夏洛从来不曾邀请她到城堡里面去,她却总是能碰到从外面回到城堡里的夏洛。珍妮不禁很好奇,夏洛常常出去干什么?亨利在争取自己“走向世界”的权利的同时,也不断地在珍妮耳边吹着“小心女巫”的风。
“夏洛,你是女巫吗?”有一次,珍妮忍不住问夏洛。
夏洛并不吃惊的样子,她漂亮的眼睛笑得眯缝了起来,用力地摇摇头。
珍妮松了口气:“那别人说这是‘女巫的城堡’也是假的吧?”
“不,这是女巫的城堡,”然而夏洛这样回答,她的神情变得很复杂,“也是她造的囚牢。”
珍妮吃惊地望着她:“真的有女巫存在吗?”
夏洛的神情忽然变得非常认真,她站起身对珍妮说:“这世界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珍妮,可是,你不要对此感到好奇。不要因为生活的平淡而感到厌倦,这份平常是多么得之不易,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是那么的喜欢你,珍妮,虽然不应该再把你牵扯进来,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和你相识,但是,像你刚才那样的疑问总是会产生的。这对你而言并不是好事,当你终于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表示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已经尽了,我曾刻意挽留,可是,是的,我们已经不再是拥有共同回忆的关系了。所以别再来了,珍妮。这里属于过去,而你,请你只记得现在和未来。”说着,她俯下身亲了亲珍妮的额头便转身回去了。黑色的大门再一次在珍妮眼前关闭,使她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距离感。
珍妮不去城堡了,这意味着她和亨利相处的时间多了很多。这对他们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们不得不时时地面对他们悬而未决的问题。他们彼此毫不相让,越闹越僵。人们甚至都以为这对情侣就要走到尽头了。可他们知道他们是多么的相爱,只是,“远方”这一个在别人眼里稀松平常的词汇,却在他们之中搁下了屏障。亨利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行囊,就等着珍妮一句退让,好立刻奔向向往已久的冒险之旅。而珍妮却天天提心吊胆,就怕亨利哪一天真的急了突然不告而别。她把他盯得死死的,即使是他在铁匠铺干活的时候。
这样时间长了,两个人都觉得不能忍受了。
终于有一天,人们听见铁匠铺来传来一声巨响,接着珍妮哭着冲了出来。铺子里,亨利怔怔地面对着掀倒的火炉,吃惊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亨利这个大混蛋!”珍妮坐在城堡的台阶上抹着眼泪,“他怎么能冲我发那么大的脾气?”
珍妮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当然不能放他走,这样朝夕相处还会闹别扭,更别说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了!亨利已经厌倦了我吗?他不爱我了吗?珍妮越想越委屈,那个傻瓜不明白吗?纵使他有千种万种的理由,而她的理由只要一个就够了——那就是爱啊!她是多么多么地爱他啊!
正当她想到这种时候要是夏洛在身边一定会安慰她赞同她的时候,身后的大门忽然“吱”地开了一条缝,有个声音问道:“外面……是夏洛回来了吗?”
珍妮吓得一跃而起,紧张地盯着门缝,不禁捏紧了双拳。
门里见没有人回答,便不耐烦地把门“呼”一下拉开了。
彼此都愣住了。
珍妮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眼前是个世间罕见的美少年,有一双美丽却冷漠的冰蓝色眼睛,他的容颜有让花朵在瞬间绽放却又立刻羞愧地败落的魅力。造物主在创造他时,一定毫不吝啬。但是他的苍白和他的美貌一样令人吃惊。那是一种病态的白,就像山谷深处终年不见阳光幽幽开放的百合,绝美却没有未来。
在他面前,珍妮甚至感到了自己的卑微。
“你不是夏洛,你是谁?”少年的声音冰冷冷的。
“是、是……我叫珍妮……”珍妮慌张地回答。
然而话音未落,那少年竟看也不看她,“砰”地关上了大门。
珍妮的脸色煞白,随即猛地烧起了红晕。她脑袋里的血管愤怒地“突突”跳动,被亨利引起的怒气在这少年傲慢无礼的行为催化下终于爆发了。她冲到门前,抓住门环就是一通猛扣。
门又一次打开。少年皱着眉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她。
珍妮不管,她瞪着他:“我叫珍妮!”
少年挑了挑眉毛。
“我叫珍妮!我叫珍妮!”珍妮固执地重复着。
“要怎样?”少年不堪其扰,终于开口,懒散的样子。
“既然我已经把我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你,你应该也报出自己的名字。”珍妮振振有辞。
“没有必要,我不想认识你。”少年翻了个白眼,又要把门关上。
“你这无礼的家伙!这是最起码的礼貌!你以为我就想认识你吗?”珍妮气得大吼,“夏洛竟能忍受你这样的家伙!”
“你认识夏洛?”少年松开关门的手。
“她和我是朋友!”珍妮气呼呼地说,“这和你无关。”
“朋友?”少年轻声重复,问道,“你找她有事?”
“我叫珍妮!”
少年愣住了,看到珍妮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但他很快收住笑容,像是对自己刚刚的举动很吃惊的样子。
“阿尔。”
珍妮骄傲地点点头,转身就走。没想到少年叫住了她。
“等等,如果你找夏洛有事,可以到里面来等她。”
珍妮惊讶地转过身,看见少年已经让开,站在门旁。
“真的可以?”她完全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有点受宠若惊。少年不置可否,自顾走了进去。
不知道夏洛愿不愿意我来,上次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愿意的样子吧?珍妮踯躅了很久,可到底好奇心压倒一切占了上风。她提了裙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自己也不晓得在小心什么。
进门走过小小的门廊,不几步便豁然开朗。大厅是如此宽大的空间,屋顶很高,这让人觉得更加空旷。珍妮看不清大厅具体的样子,厚重的窗帘不遗余力地将阳光挡在外面,而这里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壁燃烧的炉火。火苗欢快的舞步踏在柴火上,噼啪作响。那个叫阿尔的少年正侧身坐在最靠近壁炉的长背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炉火的燃烧。火苗的影子跃动在他美丽的面孔上,少年修长的身体投下的阴影在墙壁上随着火苗的舞蹈而跃动,火光中他是如此白皙,光与影完美地呈现在他雕塑一样线条分明的脸上,他是如此融洽自然地溶入到自己的阴影中。这使他更像一幅精美绝伦的画,而不是一个血肉的人。这景象颇有神秘感,又是一种美的残缺,或残缺的美,如同一个破碎了的瓷娃娃,使人怜惜又伤感。
珍妮的脚步惊动了少年,他回过头来,那一瞬间,珍妮竟觉得自己看到他眼底的绝望,深不见底、无力挣脱。
阿尔点亮分散在大厅各处的烛台,大厅很快明亮起来。珍妮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豪华和精致。她面对满眼的富丽堂皇瞠目结舌,但同时也发现,不管这里的东西有多么贵重和金碧辉煌,总有着抹不去的幽暗感。珍妮把它解释为岁月的古老悠远。当珍妮的手指抚过它们,那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又一次包围了她。
“我真喜欢这里的风格!”珍妮兴致勃勃地对阿尔说,“如果让我布置,一定也会是这样!这都是你布置的吗?”然而少年并没有搭理她。他托着下巴坐在桌前出神,珍妮觉得很无趣。阿尔的不配合使气氛变得非常糟糕,就在珍妮想要仓皇逃离的时候,门口传来清脆的“铃铃”声,不一会儿,夏洛出现在他们面前。
夏洛看到珍妮显得非常吃惊。但还没等她说什么,阿尔一跃而起,迎了上去,脸上满是笑意,和刚才判若两人。珍妮看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滋味。
然而夏洛却叹了口气,对阿尔摇了摇头。阿尔的神色黯淡下去,珍妮觉得他们两个都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同时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余,不免尴尬。
这时听见夏洛说:“珍妮姑娘,我说过你不应该来的吧?”
珍妮满脸通红,不知怎么解释,对夏洛不通人情颇有些委屈。没想到阿尔竟开了口:“是我让她进来的,我觉得她挺有趣的,就叫进来给我解个闷。”
解闷?珍妮心想怎么让人听的那么不舒服呢?
夏洛有些疑惑,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移动,好似在担心着什么。“可是,阿尔,不应该让一个无关的人……”
“好了,”阿尔不耐地说,“我很寂寞啊!你又没有办法帮我什么,难道我连找个人解解闷的自由都没有吗?”语气很不客气,有着明显的挑衅意味,而且看上去确实正中夏洛的痛处,“我已经尽力了啊……”珍妮听见夏洛轻声说,但她并没有说下去。
阿尔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上楼,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夏洛低着头,看上去很难过,珍妮走过去,满是愧疚地拉了拉她的手:“夏洛,对不起。你上次那些话我不太明白,可我真的好想你……”
夏洛抬头笑了笑:“不,是我过分了。既然阿尔他这么说了,你以后愿意来就来吧。”说着她轻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
“夏洛,我……那我以后不来了,可你要到村子里来找我,好吗?”
“不、不,”不知道为什么,夏洛似乎有些惊慌,“你来吧,他……他确实很寂寞……”她为了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忧伤,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既然来了,就喝喝我泡的茶吧,你坐,我这就去准备!”说着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
珍妮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来这里,可现在又不能弥补什么,只好在大厅里东看西看。最后,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一面大银盘上。那银盘有些发黑,但上面的浮雕图案仍然清晰可辨。是一个面容美丽的年轻女巫骑着扫帚在天空飞过,她的肩上坐着一只黑猫。女巫看上去并不开心,很寂寞的样子。巨大皎洁的月亮在她身后,离她如此之近,仿佛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
这幅画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深深地吸引着珍妮。她昂着头,沉浸在自己遐想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摸到那轮月亮了,它看上去那么近,那么近……忽然她听到一个尖细却响亮的声音大喝道:“别去碰它!”
珍妮猛地一震,发现自己正踮着脚去够那个银盘。她眨眨眼睛,寻找声音的来源。
“在这里,”那个声音说,“我在这里!”
珍妮看见了,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谁能相信一把大汤勺可以说话呢?于是珍妮的眼睛越过它继续寻找。
“就是我嘛!”汤勺不满地说。
“可你是只汤勺。”
“又怎样?我生来就是一只汤勺!”它很得意。
“你不能动吗?”珍妮来了兴趣,她觉得一只会说话的汤勺会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不,很遗憾,我只能说话。”汤勺说,“我的主人只给我这个权利,好在她配置汤药的时候对她有所帮助。”
“你的主人?”珍妮好奇地凑近它。
“我的主人,”汤勺满怀感情地重复着,“也是这里一切东西的所有者、支配者,我们誓死服从她……等一下!”汤勺忽然喊道:“让我仔细看看你!”
“你要看什么?”珍妮好奇的问,她没能在汤勺上找到类似眼睛的东西。这时夏洛端着茶点走了进来。汤勺便不再说话了。
随着珍妮到城堡来的次数的增多,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这城堡中的一切。她是多么喜欢它们,像是久违的朋友一样地喜欢。她知道自己没有一定要来的理由,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无法离开那个忧郁的男孩。而亨利和她自己之间没有解决的矛盾,在她看来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夏洛总是有事外出,所以城堡里在大多数时候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一开始非常尴尬,阿尔总是沉默不语,也不理睬珍妮。好像她的到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珍妮连碰了几鼻子灰之后,发现这个看似对什么也不关心的家伙对她偶尔描述的村边小溪、蘑菇森林,甚至亨利肮脏的铁匠铺产生了和他冷漠外表毫不相称的兴趣。
最后,珍妮终于弄明白,他不愿意谈论城堡里的事,却对外面的事情非常好奇。渐渐的,珍妮开始搜肠刮肚地给他讲述自己见过的听过的所有能引起他兴趣的事,而沉默寡言的少年偶尔竟也会发出一两声询问或者感叹了。
珍妮对他们沟通的进步感到非常高兴,只是有时候说着说着,她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阿尔对“外面”感兴趣的样子,竟和亨利那么相似。只有在这个时候,面对着她所见过最美丽的少年,她才想起了亨利,并稍微地感到一丝歉意。
夏洛对珍妮和阿尔的相处并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却总也掩不住她眼底的忧心。“我会从夏洛手上把阿尔抢过去吗?”珍妮偶尔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在愧疚的同时竟然是有一点欣喜的。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掉在某个泥潭里,越陷越深了。
但某天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觉得自己原先那些想法简直是可笑之极。
那一天,夏洛难得也在城堡,她的右臂不知怎么受了点伤,但她并不在意,依然去给珍妮准备茶点。
珍妮说了段以往夏天他们在东边的废墟里捉迷藏的故事,这让她又不由地想到了亨利,想起了他奔跑的样子。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她问:“对了,现在也是夏天,外面阳光那么好,你不出去走走吗?”
几乎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阿尔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在椅子上摇晃了两下。接着,他死死地盯着珍妮,眼神非常可怕。还没等珍妮有所反应,阿尔忽然神经质地拍着桌子大叫:“夏洛!夏洛!夏洛!夏洛……”
一声声声嘶力竭,疯了一般,接着,他像被困急了的野兽,完全失控地在大厅里四处冲撞,每到一处必掀翻他所能触及的一切。那些易碎的花瓶古器倒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破裂的声音。
“我的天啊!”大汤勺在架子上发出绝望的哀叫,“谁快来阻止他啊!”
“夏洛!夏洛!夏洛!”偌大的古堡里充斥着这凄厉的叫喊,就像是每粒灰尘也张大了口嘶喊似的。
珍妮被吓坏了。她没有多想便夺路而逃。在大厅门口和夏洛擦肩而过,一闪之间,她看到夏洛琥珀色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等她来到大门的时候,身后阿尔的嘶喊已经平息了。她忽然有些失落,他,毕竟还是更需要夏洛的吧……
这时,夏洛走了出来,她满脸的疲惫,歉意地对珍妮说:“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不,我没事……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珍妮小心地问。
夏洛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躲开,像是逃避什么:“没有,只是阿尔身体不太好,不大能出去走动。”
珍妮对这样的解释没有感到意外,那样苍白的男孩必然是有什么病吧!
“那我去和他道歉吧,告诉他我没有恶意。”珍妮说着,就要进去。
然而夏洛举起手臂拦住了她,这一举动让珍妮非常惊讶。
“不……”夏洛像是开不了口,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想,珍妮姑娘从此还是不要再来了……”她涨红了脸,不敢直视珍妮询问的目光。
“为什么?我、我真的做错什么了,对吧?你告诉我啊,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珍妮着急地为自己争取着。
“不,不是。我没办法给出让你满意的理由,对不起,只是,如果你再到这里来,对你对我对阿尔,都会有很大的麻烦。这是我们的生活,而你有属于你的生活,你……再见吧,珍妮姑娘!”夏洛没有再给珍妮说话的机会,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大门。
珍妮愣愣地站在门外,脑中乱成一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一个念头挤开其他想法清晰了起来:她是怕我抢走她的阿尔吧!
一旦产生,这个念头就如同长出了根须的杂草,不管再怎么清除也不可能断绝了。相反,因为嫉妒和兴奋的滋养,它越来越茁壮了。
珍妮不由得升出一丝对夏洛的怨恨。她,住在自己喜欢的城堡里,守着那独一无二的少年,她不让别人干预自己和阿尔的生活,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都是我珍妮想要拥有的啊!永远不用离开自己的爱人,永远也不会消亡的爱情,永远没有离别的相守……
为什么有人能够生来拥有,而有的人求尽一生也未必能够如愿呢?
珍妮咬紧了嘴唇。
珍妮不想就这么听夏洛的话。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纯粹是因为逆反。这一天,她等夏洛出门之后来到了城堡门前。
她毕竟有些心虚,在门口犹豫着。门环上装饰的青铜兽脸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门竟自己开了。城堡喜欢她正如她喜欢城堡一样,珍妮早对这座城堡的这些小花招见怪不怪,说话的勺子,会自己到处走动的凳子,壁画里的小魔鬼会转动眼睛,不小心踩到便会尖声大叫的扫把……城堡里奇怪的东西多不胜数,因为这是“女巫的城堡”,可是女巫在哪里呢?夏洛说她不是女巫,那么女巫在哪里?她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城堡里来?
当她走在门廊里时,身后有声音“咯咯吱吱”地笑着说:“去找他吧,去找他吧!”珍妮回过头,看见门正在关闭,那怪兽眨了眨眼,便消失在门后。
大厅很冷清,壁炉里没有火,烧尽的灰和未烧完的碳黑黑地伏作一堆。窗帘倒是没有拉严,阳光勉强又小心地透进来,也变得阴阴冷冷的,没力地爬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上,爬在陈旧落漆的楼梯上,在黑暗的角落畏缩地止步不前。
这时珍妮听到低低的呜咽顺着楼梯蜿蜒地飘下来,声音的主人满怀悲伤。她的心头紧了紧,不由得拾级而上。二楼是一条冗长的走道,两边墙壁上有盛放蜡烛火把的基台,现在却零星地只剩下几个还在燃烧,跳跃的影子更衬出走廊的阴暗和空寂。墙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个奇怪的图画,其中人物的脸在暗中淡淡地泛着光,让人不禁生出寒意。一扇扇紧闭的门如同怪兽闭合的口,不知道里面曾被吞进了怎样的世界。
哭声还在继续。宛如一个面孔悲伤的小精灵挥着残破的翅膀,摇摇晃晃地为珍妮引路,最后停留在一扇虚掩的门前。珍妮推开门,看到阿尔正跪在床边,双手祈祷一般交叉紧握,然而他却把头垂下去,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当这画面映入眼帘,珍妮在一瞬间竟觉得看见玷污了自己洁白羽翼的天使正以折磨自己的方式等待救赎。这让她无比震撼,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悲伤。她不禁走过去,将手轻轻放在阿尔的肩上。
阿尔回过头来,脸上糊满了眼泪和鼻涕,可怜又滑稽。这让珍妮第一次觉得,圣子般的美丽面孔后面原来也只不过是个脆弱平常的灵魂,以往对他奉若天神一般的敬畏显得有些可笑。
“我说过我不要的,”阿尔忽然可怜兮兮地说,“我说过我不要的。”
“不要什么?”珍妮茫然地问。
“不要留在这里,不要住在这鬼地方,不要一个人,不要留在她身边……”阿尔先是抽泣着,声音越来越低,正当珍妮费劲地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脸忽然变得凶狠起来,他咬牙切齿地说:“不要这样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珍妮听不懂这话,可下意识的,心里一阵抽搐,如同被人伸手狠狠地揪了一把。她似乎听过这样类似的话,却又记不清。
阿尔看上去怒不可遏,他又开始像上次一样在房间里乱走,神经质地挥动着或绞着双手:“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那个恶毒的巫婆!这魔鬼的宠儿,我诅咒她下地狱!我诅咒她死的时候连灰烬也不能剩下!让毒蛇缠住她,让蛆虫啃噬她,让她生死不如!让她生死不如!!”
珍妮吓得跌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害怕,为什么会这样痛苦。她想尽快逃离,却无法挪动身体。
忽然阿尔安静下来,他冷冷地看着珍妮,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蹲在她面前,凑近她的脸。珍妮感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触在脸上。阿尔神情古怪,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珍妮的眼睛。
“你的眼睛和她一样,”他咬牙说,“是地狱的颜色!”
珍妮这时几乎快哭出来了:“你、你说的到底是谁?”
阿尔离开她,用一种出奇平静的语调缓缓地说:“你想知道那巫婆对我做了怎样的事情吗?”这声音比他的歇斯底里更令人害怕。
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疯子!珍妮颤抖着,不,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亨……亨利,亨利……”珍妮脑中空白一片,唯一能让她抓住的,就是这个名字。
“亨利?他是谁?你的爱人吗?”阿尔在床边坐下,嘴角嘲讽地笑着,“你会让他走吗?你会让他离开吗?”
他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亨利,我好害怕。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阿尔自顾自的说,“我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而我比他们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因为我比他们哪个都更漂亮。这让我如此骄傲,觉得这是神的眷顾,可是,看看现在?魔鬼的诅咒也不会让我更痛苦!都是因为……”
“阿尔!”一声断喝打断了阿尔的话,夏洛冲了进来一把抱住阿尔。
“我叫你不要再来的!!”她向珍妮尖叫,脸色惊人的苍白。
阿尔拼命地挣脱着:“我还没说完!让我说!我被关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说?”忽然他扑向珍妮:“这女人是谁?我认识她!我认识她!”珍妮吓的尖叫起来。
夏洛更紧地抓住阿尔,一边流泪一边喃喃:“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她向呆若木鸡的珍妮大喊:“还不快走?”
珍妮猛地惊醒,几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在楼梯口还摔了一跤。当她跑过大厅时,她听见大汤勺在说:“可怜的夏洛,迟早是要发生的……喂!”它对跑过去的珍妮大喊:“你会回来的!”珍妮不理,一阵风冲向门口,拉开大门时,门环上的怪兽也叫:“你会回来的!”珍妮夺门而出!
我再也不会去那里了,那里面一定都是疯子!是疯子!当珍妮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时,她仍在不停地冒着冷汗,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的一切,而是在她心里一直有个小声音在说:“那可不一定……”
等回到村庄,珍妮把遭遇说给亨利听,后怕不已。亨利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你还算幸运,那个女巫和她的疯男人没有把你变成一只猫头鹰。小时候不是听过吗?女巫会把年轻的女孩子变成丑陋的猫头鹰。我以前就说这城堡古怪叫你不要去,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别再让女巫给再迷惑了去。”
“嗯,”珍妮点点头,“可我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阿尔很可怜?”
亨利哈哈大笑:“这还不简单?因为他被关住了啊!”亨利意味深长地看了珍妮一眼,却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珍妮,别再想那些事情了,我带你去看我新打好的马鞍,可漂亮了!刚好配我的佐乔亚!”
“马鞍?”珍妮一下坐了起来,瞪着他,“什么马鞍?你打马鞍干什么?你想配上马鞍从我身边跑开吗?你想去哪?你要去哪?”
“天啊,”亨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又开始了!”他忽然盯着珍妮的眼睛,奇怪地说:“珍妮,你的眼睛……”
“怎么了?”
“那种以前有过的红色……又慢慢的显现出来了……”
珍妮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古堡里发生的事情,但晚上睡梦里,阿尔的脸却避开了记忆直接撞入她的梦里来,时而哀伤得绝美,时而愤怒得狰狞。他的身后,总是有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
眼睛……
地狱的颜色……
和她的一样……一样……
珍妮猛地惊醒,心里一阵悸动,她迅速地跳下床,抓起镜子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细细地看上面映出的自己的脸。
“珍妮,珍妮,你的眼睛好漂亮哦!”
“可是我好害怕呢,亨利,我和别人都不一样啦!”
“这有什么?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啦!再说,这说明珍妮是独一无二的珍妮啊!这样淡淡的红色最适合你了。我真喜欢!”
珍妮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有个女子透过淡淡的朦胧的红色在向她张望。看不清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珍妮就是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有着怎样的眼睛。
对了,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珍妮对自己说,长大以后渐渐看不出来了,可是在小的时候,我的眼珠是淡红色的。
我不要,我不要一直留在这里……阿尔说,亨利说。
忽然间,珍妮的泪水流了下来。
原来,那是她的城堡,是她的城堡……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门环上的怪兽对珍妮咧开嘴,把门打开。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大汤勺横躺着,对珍妮说,“你顺便把我也带上。”
珍妮径直来到阿尔的房间。少年正静静地坐在一把摇椅上发呆,神情倦怠平静,唯一不变的,是眉眼里总也抹不去的哀伤,像一只折翅的笼中鸟,撞向笼壁的伤口怎么也愈合不了。
他看见珍妮,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地说:“你来听我的故事吗?”
珍妮点点头。
阿尔合上眼睛,他清澈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好长,可事实上非常非常简单。我还是个普通男孩的时候,常常赶了羊去河滩上放。我总是会望着天空发呆,我想,这不应该是我的生活,我是与众不同的,终有一天,我会得到与我相称的生活。”
他轻声冷笑:“那一天,来了个高贵美丽的女人,她是那么的美丽,穿着黑衣,皮肤非常白,眼睛是奇怪的红色,但并不使人害怕,反而觉得和红宝石一样美丽,使她有种独特的魅力和压迫感。她向我伸出手,说:‘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而这里会埋没你的美貌。’这说出了我的心里话,而面对我最后的犹豫,她说:‘你可以先去住住看,如果不满意或者不愿意,我再送你回来。’于是我做了最让我后悔的事情,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她显得非常满意,拍拍手,一把扫帚竟凭空出现,柄上还趴着只乌黑发亮的猫。我猛地明白过来,这女人是个女巫,可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她便带我腾空而起,不一会就来到这城堡,这该死的囚牢!”
“对对,他刚来的时候,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汤勺插嘴,“小心翼翼,害怕又有些兴奋,到处张望。我不讨厌他!”
阿尔没理睬它,继续说:“刚来的时候被奢华震撼了,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生活,一时间也感觉不到害怕。女巫很亲切,想出很多办法来逗我欢心,吃的用的都是没见过的好东西,那一段时间,我甚至没有一点怀疑的想法。但问题很快出现了,她不让我迈出这城堡半步,她害怕我一离开城堡就会从她身边逃走,再也不回来。在一开始,我根本没有逃离的念头,在这里那么舒服,可是,一旦我提出要出去走走,她都会大发雷霆,一天天一天天,老被她这样怀疑着、禁锢着,我真的产生了要离开的念头。我对她渐渐有了恐惧,她想干什么?她为什么要困住我?于是我无数次地试着逃走,无数次地被再抓回来,我锲而不舍地逃,她锲而不舍地把我抓回来,她不惩罚我,只是看得更严。我渐渐受不了了,这空荡荡的大房子,只有我,女巫,和那只黑猫是活着的东西……”
“那我们是什么?死的吗?”汤勺抗议,然后笑起来,“对了,我还记得那时侯他还问,是不是要把他养肥了吃掉啊!哇哈哈哈哈!吃?吃?”它笑得喘不来气。
“随着我渐渐长大,女巫开始对我说一些奇怪的话,让我既困惑又害怕……”阿尔停下来,低着头,默默地想着什么。
“对他说什么?”珍妮偷偷地问汤勺。
汤勺憋着笑:“说她爱他,她把他带到这里,就是希望他也爱她,能和她在这城堡里一直生活下去,永不分开……”说着它又大笑起来,“我们主人就这个毛病改不了!”
“如果之前还是因为她关住我让我不满的话,那现在我是彻底的害怕和厌恶了,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真正的女巫!等我明白过来,却再也逃不掉了。我尝试了各种方法,甚至在她吃的东西里下毒,却都失败了……”
“下毒那次是我告诉主人的!”汤勺洋洋得意,“我不讨厌这男孩,可我更尊敬和服从我的主人……啊,不!不!”阿尔将它高高举起,作势往地上砸去,吓得汤勺颜色都变淡了,它连声求饶:“我不说了,我再不插嘴了!”阿尔将它丢在床上,汤勺大松口气,把自己的颜色又恢复了过来。
阿尔恨恨地说道:“女巫终于被我激怒了,她对我下了个恶咒,‘你不愿意爱我是吗?你想走出这里是吗?好啊,尽管走出去啊!走啊!’她恶毒地对我笑着。可我永远也不能走出这个城堡了,每当我拉开门走出去都会回到城堡里我自己的房间里,我一再地走出去,一再地回到这里,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然后我自己也数不清了,我还没有疯吗?从此我就被完全禁闭在这死气沉沉的城堡里,陪伴我的只有该死的巫婆和她没有表情的猫……”
“还有我……”汤勺小心翼翼地说,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
“……时间一年年过去,我发现了最可怕的事情——我和那老巫婆一样,再也没有老去了。她把我身体里的时间停止了,使我不再成长,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我将永生不死!永生就得被关在这该死的地方。我曾以我的容貌自豪,可渐渐的我不再敢看镜子里我自己的脸。我总错觉那是个死人,世上哪有活着的人总不改变?只有死人才不朽!我还活着吗?”阿尔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不,我已经死了,死了……”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女巫为了讨好我用尽手段,因为我,她变得脆弱善变,时而哭时而笑,看上去也很可怜。可我不会同情她,我恨死她,她想得到的我始终也不给她。爱?”阿尔冷哼着,“我还会去爱?”
“他不明白,”汤勺悄声对珍妮说,“一点小小的不实,也许他自己还没有弄明白。”
珍妮有些发愣。人可以不死,那爱呢?再热烈的爱也许会有彻底熄灭的一天,但有时候最平淡的爱也可以长久直到生的尽头,那么,爱是永远的吗?爱到底比人生短暂还是漫长?
阿尔许久没有说话,等再开口时,他竟更加悲伤了:“她说她是那么爱我,爱到不惜糟蹋折磨她自己,可最后,竟还是她遗弃了我,破灭了我最后的希望!”
“遗弃?”珍妮瞪大眼睛,她等汤勺的补充,但它一反常态默默无言。
“是的,她去参加一个巫师的聚会,再也没有回来……真讽刺,她总是怕我一去不回不是吗?这个心口不一的女人,想来必是在什么地方又建起一座城堡,关着她新爱上的人,把我彻底地忘记了。”阿尔的恨意里竟透着一丝明显的失落。
“我等了她一年、一年、又一年,很奇怪吗?我是那么恨她,可那个时候,居然那么想再次看见她。我不愿意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总也走不出去的囚牢里,至少有她在的话,我还可以大骂她,揪她的头发,踢她,狠狠地哭,可没有一个人在的话,我要做什么?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我用锋利的刀划我自己的手腕,你看,”阿尔拿起一把小刀,狠狠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过去,鲜红的血喷涌了出来,溅到少年苍白的脸上。然而,珍妮惊恐地看到那深深的刀口在瞬间就愈合了,只剩下一道伤疤,而男孩伸出的手臂上布满了这样的伤痕。“你看,这是她给我的礼物。人不都恐惧死亡吗?可是谁能想到无法死去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是这世界上最恶毒最残酷的惩罚!”
“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直到夏洛忽然到来,她有一年路过这里就再也没有离开,”阿尔说,“她请求我把她留下,并承诺要帮我找出破解恶咒的方法。有时候我也会想,夏洛到底是谁?她为什么也不会老去?我猜她是另一个女巫,可我不愿意让她离去,我太孤独,太寂寞,那样绝望无助的日子我不愿再回去,女巫也好,妖怪也好,我一个人承担不起永生不死的生命……”
“嘘!”汤勺打断他,这时他们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声音时重时轻,非常紊乱。接着,夏洛跌了进来,倒在地上。
她一身的血,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和她的血混在一起。地毯上很快湿了一大片。她无力地看了珍妮一眼。
“夏洛、夏洛!”阿尔抱住她,“这是怎么了?是怎么了?”他焦急而惶恐,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孩,像抓住最后的希望,抗拒着他挣脱不了的锁链。
夏洛只是摇头,没有力气回答他,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使人觉得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把身体蜷缩起来,胸腔里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吸。
珍妮的眼泪哗一下流出来,“怎么办?该怎么办?”
“哭个什么啊!她可不会那么容易死,再说,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汤勺说。
珍妮抽搭着问它:“你是做什么的?”
汤勺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我当然是用来搅药的啊!走走,左边第三个房间,我们去配药。”
左边第三个房间是药房。正中央毫无意外的是一口大坩埚,四面墙壁上打着木架,摆满了杂乱的瓶瓶罐罐,里面尽是奇形怪状的东西,有植物、矿石、液体,还有发光的粉。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汤勺乐滋滋地指挥,“然后兑进去,好的,现在就开始用我搅……哎,你给我轻点!”
珍妮做起这些得心应手,有些药不等汤勺说就能自己拿到,珍妮的心中本来就有疑惑,现在这意想不到的天赋让她更加迷茫,她又想起了自己淡红色的眼睛,阿尔说:它们和女巫的一样,和女巫的一样……
“喂!你发什么呆?”汤勺打断她的思绪大喊着,“别磨蹭了,快呀!”
她很快把药剂配好,回到阿尔的房间。男孩还在哭泣,瑟瑟发抖,他是那么脆弱,一直被别人无微不至地庇护着,却对别人起不了任何作用,这种时候,珍妮觉得他那张漂亮的脸孔真是讽刺之极。珍妮喂夏洛吃药,又把剩下的药抹在伤口上,血很快被止住了,夏洛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痛苦。
“我去找了黑龙。它虽然是个大魔法师,但首先是只饥肠辘辘的龙。我已经给它准备了丰厚的报酬,可它还是看着我流口水,这贪婪的家伙!”夏洛对他们解释自己的伤,显得很平静,珍妮却吓出一身冷汗。
“你不要再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不,哪里也别去了!反正我这个样子也已经过了那么久,但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又得一个人了……”阿尔眼里有深深的恐惧。
夏洛摇头:“可是你不幸福。你所希望的,我总要为你办到。”她温柔地望着他,抚着他的头发,眼中无限怜爱。
然后她转向珍妮:“珍妮,你还是不愿意听从我的劝告呢!既然如此,如果把事情对你说清楚,你也许会远离这里吧!请你跟我来,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阿尔,你回房间去休息一下,我很快就来。”说完她推开阿尔勉强站了起来,拿着汤勺带珍妮来到自己的房间。
“阿尔是不是说女巫丢下他一去不回了?”夏洛关上房门问。
“是,他说因此更恨她!”
夏洛苦笑了,她坐在房间正中的桌子旁,桌上有颗放在红天鹅绒里的水晶球。
“女巫不是不回来,而是她根本回不来了。在从巫师聚会回来的路上,她碰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了她从不曾有人给过的承诺,那是她苦苦追求了一生的东西,她关住阿尔也就是为了这承诺——永远不离别,永远不变心,永远的爱。那男人答应爱她,她早已经被阿尔的无情弄得伤痕累累,因此,即使不舍,却也抵不住爱情的诱惑。她不是个坏女巫,只是一直在找寻她不应该渴望的感情,她的方法总令人感到恐惧和厌恶,可她没有办法,当别人听说她是女巫连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回应她的感情?她一直在寻找,在尝试,在付出,在渴求回报。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在河边放牧的少年,她宁愿遭到他的痛恨也要把他留下,他暴躁地打她、咒骂她甚至想尽了方法要杀死她,她都忍受了,可是,女巫的心还是受到了伤害,因此,当她认为那个男人可能会使自己的伤口痊愈的时候,她义无返顾地爱上了他。然而就在她下定决心的那个晚上,那男人杀死了她,拿着她的头颅和心脏从此成为了驱魔的大英雄。人们崇敬他,赞美他,甚至编了歌谣吟唱他的伟绩,因为他杀死的是个非常强大的女巫。”
夏洛用她美丽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珍妮,珍妮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她无法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悲伤得如同被撕扯。那种因背叛而遭受的死亡,她似乎能感觉得到,那绝望,那卑微,那不甘……它们撞击着珍妮的身体,可当死亡来临,一切寂静……她几乎要沉溺在那感觉的沼泽里。
这时候,听见大汤勺说:“夏洛,我从没听你说过,虽然我们每一个都能感应到女巫已经死了,可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对阿尔说?”
夏洛摇头说:“算了,他知道又能怎样?他够可怜了,没必要再刺激他,告诉他女巫死了,她的咒语却更加强大了。”
“哼!他总是自私的!”
“我一直在到处寻访那些有名的巫师,想知道怎样破解女巫的魔咒,”夏洛重新转向珍妮,“一无进展,直到我想到龙。它们是天生的强大魔力者,其中红龙和黑龙最为了得,可红龙早已经沉睡多年,我只有去找贪婪狠毒的黑龙碰碰运气,结果虽然差点丢了条命,但总算是没有白跑。”她说着,很满足的样子。
珍妮心里总有不安,她看着夏洛轻动的嘴唇,忽然很害怕。
不,夏洛,不要说……她这么想着,却说不出口。
“方法其实很简单,虽然无法用与施咒术相对的解咒术破解,但特制的汤药却能起到同样的效果。那些药虽然难找,但女巫的药房应有尽有。我听了后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走了太多的弯路!”
“那么,很快阿尔身上的魔法就能解开了吗?”珍妮问,听夏洛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害怕什么,明明什么也没有嘛!
夏洛很快乐地笑了,像阳光一样美丽明亮:“是啊,他很快就能到‘外面’去了,去过他一直想过的生活……”
可是汤勺打断了她,用阴沉的语气问她:“那汤底怎么办?”
夏洛吃惊地望着汤勺光滑的表面,脸色变得很苍白:“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办法……你为什么不说?”
汤勺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了?什么汤底?”珍妮感到他们的气氛很怪异,空气里弥漫着的小分子里,浸透了伤恸。
“汤底要用黑猫的骨头熬制,而且一定要是下咒的女巫自己的黑猫,因为黑猫能分享到女巫一定的魔力,它的骨头可以起到解咒的功效。”夏洛淡淡地回答。
“可那黑猫不是和女巫在一起吗?女巫死后那么长的时间,它应该也死去了吧?”说完这话,珍妮忽然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看向夏洛,看到那双美丽的琥珀一样的眼睛正同样专注地看着自己。
夏洛往椅子上一靠,轻轻地笑出声来:“哎呀,珍妮,我就是那只黑猫。”
“夏洛,你真是个傻瓜……”大汤勺的叹息里,珍妮的泪水无声滚落。
珍妮不知道后面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的记忆在那一刻断裂了,后来无数个梦里,她都听见那个温柔清澈的声音在说,我就是那只黑猫,我就是那只黑猫……
还有一句似有似无的,珍妮,别困住他……
每当这时候,珍妮总抑制不住自己的哭泣,无论亨利如何安抚,她的眼泪一直在淌,即使心里已经空无一物。
紧跟着的记忆是,她又站在城堡前。新的一天,她没办法像夏洛说的那样不去管她。
“珍妮,请你就此离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你一定能猜到,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很幸福,是,你会幸福下去的,这是你一直的渴求。你们都会幸福……你,和他。”
不,我不要!夏洛不应该牺牲自己!亏欠阿尔的是女巫,不是夏洛,不应该由她来偿还!于是珍妮在新的一天刚刚来临时便来到城堡。
黑城堡依然巍峨阴沉,似乎和往日没有不同。它依旧固执地包裹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忠实守护着,直到主人回来。
主人不会再回来了,而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门大开着,门环上的怪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它的身上泛着青锈,这腐蚀仿佛是一夜之间爬山虎似的缠绕到它的身上,吸去了它的活力。珍妮一阵心悸冲了进去。
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霉味,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像是谁用力将岁月抖落一般,到处看上去都古老破旧。当珍妮飞快地跑过,她看到那只吸引过她的银盘上布满尘埃,一道丑陋的裂痕划过女巫的脸。
像有人牵引,珍妮径直冲上楼梯,来到药房门口。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通过虚掩的房门涌了出来,珍妮流着泪推开门,眼前一片狼籍,到处溅着发黑的血渍,地上更有大滩大滩凝固的血。中央的汤锅里还在冒着些许热气,一团黑色的皮毛被随便扔在地上,被很不娴熟的手法撕烂,看来动手的人相当迫不及待。还能看到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睛,隐约在被血浸透的毛皮里。
这些几乎都在同时撞进珍妮的视线,她先是脑中一片空白,然后不能呼吸,当她终于能喊叫出来的时候,却又一阵阵的恶心干呕起来。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会就此堕入地狱,耳边传来嘶吼,是自己发出的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在流泪,只感到心在流血,将一直流到干涸为止。
“你是谁?你为什么那么伤心?”一个声音在角落里响起,珍妮下意识地看去,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他的身上全是血,美丽的脸,冰蓝色的眼睛里流着泪。他冷冷地看她。
“你是来陪我的,是吗?女巫走了,夏洛也不在了,你是来陪我的吧?我一个人没办法生活啊!”他站起来,向珍妮走来,步履蹒跚。珍妮呆呆地看着他对自己伸出手来。
“珍妮!快跑!”
珍妮猛地惊醒,她看到大汤勺被握在阿尔的手上,另一只手上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刀刃被凝固的血弄污了。男孩听到喊声,猛地将汤勺向地上砸去,汤勺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逃……”便四分五裂了。
“你看,我得到自由了,我可以到外面去了。昨天,我什么都听到了……”男孩笑了,绽放在那样美的容颜上的笑容却让珍妮感到非常恐惧,她爬起来,向门口冲去。
“逃!逃!逃!”整个城堡里都在呼喊,千万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着,“逃!逃!逃!”
珍妮不顾一切地奔跑,身后阿尔的声音阴魂不散地紧紧跟着她:“你别走,别走!你和我一起吧,陪我在这里生活啊,我不要一个人啊……”那紧随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
珍妮看到大门外明亮的世界就在眼前,她奋力地甩开阿尔已经抓过来的手,拼命地逃了出去。
男孩在大门前止步了。他疑惑地看着外面,拧着眉在思考。接着他尝试着迈了一步走到门外来,神情复杂。包容万物的阳光温柔地笼在他身上,他苍白的皮肤在金色的阳光下竟也焕发出了生机。忽然他笑了,那笑容发自内心,如同初生婴孩第一次微笑般纯净。
几百年啊,几百年来从没跨出过的一步,就这样小小的,小小的一步……
这就是“外面”啊,他现在全身都沐浴在这神奇的“外面”中。阿尔向着天空张开双臂,昂起头,泪水划过他苍白的脸。
这时,珍妮看到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他骤然间苍老,如同花朵衰败般干枯,白发和皱纹吞噬了他美丽的容颜。他渐渐躺倒在地上,身体一点一点地蜷缩,只一会儿,他所在的地方就只剩下一堆粉末,被风裹着,打着旋儿远去了……
珍妮呆呆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看到直到最后,他仍一直笑着。
“这是杀死夏洛的报应!”门上的怪兽有气无力地干笑着,“那方药剂只能让他走到‘外面’却改变不了他体内的时间,夏洛原想先配好改变他时间的药剂,可他偷听了你们的话后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他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相差着几百年,几百年——人早就化做尘沫了!”
它张大嘴吐出一颗水晶球:“夏洛房里的,它说它有话对你说。”说完,它把头往下一低,铁锈立刻侵蚀了它,把它变成一个彻底的死物。整个城堡里传来不断破裂的声音,不一会,黑色城堡看上去破败不堪,在那无数开裂的石头的缝隙里爬满了藤蔓。最后竟也有些倾斜了。
这时珍妮看到水晶球慢慢地亮了起来,有魔力般吸引着她走了过去。球上浮现字迹:
我的主人,我看到你的死,也看到了你的生。
她的眼中流出泪水,心里虽然痛却又像是得到了解脱。其实珍妮心中早已明白却始终不敢承认,这里,这个阴霾的城堡,这个别人都不敢靠近,但自己却被时刻吸引的地方,是她的故土。那是她种下的噩梦,却要由夏洛偿还。当她抬起头,水晶球里印出一个女人的脸,她是如此高雅美丽,火一样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脱不开的孤独。水晶球“啪”地破裂开,四周散落的碎片里,她在向她微笑。
一个月后,亨利在马背上扎好行囊后翻身上马,人们高声欢呼,少年紧紧搂住爱人的腰。
“我真想不到,你竟会主动让我去闯荡世界了呢!”
珍妮转过身,在他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甜甜地笑着:“那有什么?反正我和你一起走。世界?那还不在你我之间?”
亨利大笑,策马扬鞭,他们身后传来人们为他们送行的歌声。马蹄扬起尘烟,径直向外面的世界狂奔而去。
珍妮在马上,长发飞扬,她感觉到亨利温暖的气息,她就在他怀里,他们将永远在一起。这是她穷尽一切所寻找的爱情,她这次会好好珍惜。当她是女巫,她得不到爱,所以她四处去掠夺爱情、禁锢爱情;而当她不再是女巫,明明可以得到真爱,她却因为前世里那种对爱的偏执和自私差点毁了自己,直到她面对自己前生所种下的那些因果,直到夏洛那善良的灵魂用牺牲冲破了她的毒咒,循环才终被打破,她才得到救赎。都是因为爱,夏洛,是的,我们都是为了爱……
珍妮扬起头,亨利看到她眼中有泪光在闪。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他们彼此依偎,马蹄下那通往新世界的路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延伸而去,望不到尽头。
他们再没有回到这个村庄。而那座野外的黑色城堡,也在人们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一堆废墟,静静地卧在越长越高的草丛深处。
被人敬畏,而后,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