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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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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节至,少男少女们可不想错过这一好时机,结伴出游,踏春赏景。
少女们或赏花,或采摘果子,也由三两成群的玩笑打闹。少年们则调皮些,或追逐,或爬树,还有的干脆在草地上摔打比划拳脚功夫。山林里,丛林中,欢声笑语一片。
一支长箭从东边的树林里头蹿出来,从人群眼前前穿过,直直地射向西边林子里,一只褐色的獐子应声倒下,赢得叫好声一片。
一位穿着短打的少年从林中走出来,手里挎着弓,头发扎成一束,精神焕发。他径直走向西边的林子,眼神却不忘向李子树下瞥上几眼。树下站着两个少女,其中着蓝色衣裳的冲他微微一笑表示赞赏。少年加快了脚步,将獐子用茅草包裹好,递到少女的手中。
“辛沅姑娘,送给你。”
不知是谁带头起了个哄,人群中响起一片欢呼声,少女不好意思了,也不伸手去接,红着脸道:“我不要,我拿不动。”
少年有些着急,紧张得不知道该把獐子放在哪,红着脸问:“要不,我给你送回去?”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两人都有些窘迫,姑娘们赶紧过来解围,把辛沅拉到一旁去看花,还顺手替她接下了少年的礼物。
一个小个子跳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赞许道:“干得不错。”
少年将他的手推了下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喂,我是帮你呢,论射箭,这方圆十里以内有谁是你昭宁的对手呀?我挖空心思让你在辛沅姑娘面前有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还不领情。”小个子抡起拳头就往昭宁身上砸,昭宁灵活地一闪,欢笑着跑开了。
阿芾还没做完手上的活计,就听得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群少年跑跑跳跳打街边走过,嘴里还唱着欢快的歌谣: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歌还没唱完,只见宁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反手便将门插上,任由外面的少年嬉笑吵闹,就是不开门。
阿芾觉得好笑:“这是怎么了?”
宁儿没有说话,埋头就往里屋走。“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阿芾细细一想,有些明白了。转眼间,宁儿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
晚上,祝叔比把宁儿叫到桌边,一本正经地谈事情。
“那辛沅姑娘,是怎么回事?”祝叔比问。
“就是,就是那么回事呗。”昭宁挠挠头,不敢直视先生的目光。
祝叔比笑道:“宁儿你不用不好意思,先生是过来人,明白你现在的心思。”
昭宁红着脸承认:“我喜欢同辛沅姑娘聊天,同她散步,甚至看到她我就觉得欢喜,先生,这是喜欢吗?”
祝叔比捋捋胡子,小儿女的感情,这么纯粹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觉得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他反问宁儿。
昭宁想了想:“应该是先生和芾姨娘这样,她替你裁衣,你为她下厨,或柴米油盐,围网打猎,或研读文篇,弹琴吟诵。”
“你看到的只是面上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心意相通,只需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日子虽平淡,但别有一番滋味。”
“我爹娘也是这样吗?”
“当然。”想起百里绪和昭通,祝叔比有些遗憾,没有细说。
“可芾姨娘并非只有过您一位夫君,先生您就不介意吗?”
祝叔比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么跟你说吧:阿芾对公子是恋人的爱情,是憧憬;对我是伴侣的亲情,是依恋。这样的感情我也有一份,斯人已逝,我们只将他们存在心底,享受现在的生活,彼此依靠信任,所以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昭宁似懂非懂。
祝叔比见他在发呆,拍拍他的肩膀:“辛沅是个好姑娘,你已经长大了,这件事情还得你自己拿定主意,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和阿芾会替你做些长辈该做的事。”
他们爷俩说话,阿芾没有打扰,默默地将屋子里的两只大箱子搬了出来,清理着上面的灰尘,里头是他们这些年攒下的家当。
没过几日,媒人便上了辛家提亲,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两大箱子彩礼送进了辛家大门,婚期定在了枫叶最红的时候。
成婚前一夜,昭宁来到房中,发现案上多了一把琴,阿芾焚香净手,唤他过来:“宁儿,姨娘要代你爹娘送你一样礼物。”
昭宁听话地坐下,打开了面前的竹简,是一首歌谣。
阿芾抬手抚琴,宛转悠扬的曲调从她指下流出: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我和你娘亲从小一同长大,经常一起幻想出嫁时的场景。她说她不在乎夫家多么富贵,家世如何显赫,而更愿意像鸟儿们一样自在地活,过自己的小日子,儿孙满堂。这是你娘亲留下的曲谱,你爹撰写的小诗,他们二人成婚的时候所作,他们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得到幸福,因此我将这份曲谱留给你,算是你爹娘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想起爹娘,听着娘亲留下的歌谣,昭宁的眼眶有些湿润。
祝叔比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在阿芾旁边坐下,对昭宁道:“你爹娘用命换的你,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做一名君子,今后成了家,不可辜负他们的期望。”
昭宁听罢,起身行大礼,郑重地对着东方拜了三拜:“爹娘放心,孩儿谨遵教诲。”
新婚之日,昭宁请阿芾和祝叔比坐双亲之位,礼同父母。
乐师奏起百里绪昭通谱写的那支《鹊巢》,欢颂昭宁迎娶新嫁娘。说来奇怪,同样一首曲子,独奏时婉转悠扬,情意绵长,合唱起来却喜庆热闹,情深似海,昭宁不得不佩服娘亲谱曲的本事,更感念阿芾的一番心意。
是夜,新婚夫妇共枕而眠,辛沅很好奇,为何昭宁出身山野小户,却有着世家公子的才情。
“我娘本是世家之女,言传身教,我能习得许多,虽然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但芾姨娘和祝先生教我的都是君子之道。”
“你娘肯为你爹放弃世家荣耀,想必也是位奇女子。”
“关于我爹娘,芾姨娘和先生总不愿说太多。我私心想着,我娘和芾姨娘都不是普通人,如今在这山野乡村,定是有缘由的,他们不多言及过去也定有他们的道理,每次提到爹娘,我总能见到他们暗自叹气抹泪,或许有一段伤心的往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便多问。”
昭宁体恤长辈,辛沅自当与他同气连枝。
“祝先生说,芾姨娘吃过很多苦,因此身子不是太好,我小时候顽皮,粗心些,总是不能好好照顾她,如今你既入了家门,还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辛沅笑笑:“夫君放心,芾姨娘待我很好,从今往后我定当视她为亲娘。”
昭宁转过身面对辛沅,她的眼神清澈温柔,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夜已深,娘子若不嫌弃,宁欲同娘子行周公之礼。”昭宁看着辛沅,心跳得很快。
辛沅绯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红烛账暖,新婚燕尔。
昭宁和辛沅的儿子长得很快,祝叔比兴致冲冲地带他去打猎,祖孙三人挎着弓直直奔后山。
昭宁给他儿子买了一头小马驹,让他练骑射。小昭瑛很聪明,不到六岁就学会了射箭,只是力量不够。这是他第一次上山打猎,十分兴奋,骑着小马驹在林子里跑了个遍,吓得小野物们四下逃窜,他却乐得哈哈大笑。
等跑累了,昭宁才细心地同他讲打猎的技巧:“首先要观察,猎物们可能藏在树林里任何地方。搭箭的时候眼睛要盯紧你的猎物,瞄准的时候屏住呼吸,要记住,千万不能惊动了他们。”
祝叔比圈着手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昭瑛按照爹爹教他的方法试了几次,都没有射中,有点沮丧。
昭宁安慰道:“你还小,射不中野物不足为怪,现在能做到瞄准活物就可以了,等到力气再大些自然会有收获。”
昭瑛有些不甘心,他想了想,问父亲:“大的射不中,小的可以吗?”
祝叔比摆摆手:“打猎打强不打弱,捕鱼捕大不捕小,这是规矩。”
昭瑛似有所悟,听话地去一旁练瞄准了。
阿芾来到后山给他们送饭,她近日身体不是很好,经常有些疲倦,辛沅不放心,放下手中的活计也跟着来了。还没到后山,就听到瑛儿激动的喊叫声,像是捕捉到了很多猎物。看到娘亲和姨婆来了,兴奋地扑过去说道:“爹爹和老先生比赛,两人猎到了好多野物,爹爹好厉害,一箭射中了五只呢!”
辛沅听到也很惊讶:“真的吗?爹爹这么厉害?”
昭宁放下弓箭,来到妻子身边:“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一张弓上我搭了五支箭罢了。”
祝叔比抢着说道:“我年轻的时候还只能一弓三箭,你已经可以一弓五箭了,确实厉害。”
昭宁笑笑:“只是试试,不想还真的做到了。”
阿芾放下篮子,招手唤瑛儿过来:“姨婆做了瑛儿爱吃的面团子,瑛儿想吃吗?”
瑛儿的眼睛望着篮子,小脑袋点个不停。
辛沅与阿芾相视一笑,道:“娘亲要考考你,刚才老先生和爹爹射箭,你作一首小诗讲给娘亲和姨婆听好不好?”
瑛儿托着下巴,眨了眨他的大眼睛,突然有了想法: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好!”祝叔比率先表示赞许。
瑛儿也不迟疑,开心地笑道:“谢谢老先生。”众人欢笑间,他的手已经抓到了面团子。
秋日的阳光很舒服,姬芾枕在祝叔比手臂上,看着头顶的蓝天,宁儿一家人在旁边说话,这样的日子不就是她和绪儿最想要的么?想想她这一生,享受过无上尊荣,感受过卑如尘埃,当过公主,做过乞儿,嫁了三次,有过一个女儿,到底还是得以安享天伦,算起来,也是值得的。
“我这须臾几十年,好像过完了别人的好几辈子。”
“你的经历是丰富些,但终究回归平静,得到了你想要的。”祝叔比温柔地说道。
阿芾握住他的手,感叹道:“上天夺走了我的顺儿,给了我宁儿,夺走了子还,又将你带到我身边。”
“上天总归还是公平的,似你身份尊贵些,便要你在感情上历些苦楚;似公子家境优渥些,便让他经些磨难;似我等平庸之辈奔波大半辈子,便赏了我个美娇娘。”祝叔比说完,将阿芾揽得更紧了。
“我都几十岁了,还说什么‘美娇娘’?叫孩子们听了笑话。”阿芾笑笑,精神却很疲惫,“我有些累。”
“那就睡会。”祝叔比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温柔地看着她。
阿芾在祝叔比怀中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很踏实,很放心,很温暖。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见到了许多故人:她见到了绪儿、昭通,他们很感激自己对宁儿的照顾;她见到了顺儿,牵着她的手领她逛花园;她还见到了姜还,梦中的他还是初见的模样,齐国最俊俏的公子,皓齿明眸,一袭红衣,子还冲她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她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跟着他走进了浓浓的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