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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先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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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跃死了,尸体在城东的一个地下室里,”老和把一捆资料放在吴玉章的桌角上,随手挠挠头发快要掉秃了的后脑勺,“被人切成了好几块,摆成了一个‘人’字,现场那叫一个惨,听人说她连眼睛都没闭上。”
吴玉章没说话,也没去翻看资料,只是摆摆手让他去干自己的工作。
等到老和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响起来,他才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刀子一般的寒风正撕扯着枯枝,吹得窗外那棵老树摇摇晃晃,好似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b市的冬天已经有了点苗头,这寒风真不知道还要刮多久,而藏在它之后的那些黑暗与未知又将什么时候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你说的那个门,我派人找了一天也没看见个影子,而我姐夫那个人智商从来都不够用,找他长期订酒店的人是个拿钱替人办事的中间人,和他一样啥也不知道。”吴玉章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随手拿起昨天柳半周买的娱乐杂志翻了几页,里面都是当红小花小草们的采访和照片。
“那特么的就是鬼门,活人能找到就怪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下的套,我看最有可能的就是你那帮小情人集资找人要干掉你。”柳半周现在只要听到有关这件事的半个字,浑身鸡皮疙瘩就会立起来了。当然,他是绝对不肯承认自己胆小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对,消化。
“你觉得是冲着我来的?”吴玉章把自己的眼睛从杂志封面上移开,抬头看着柳半周,他正对着镜子笨拙地系领带,“我认为是你连累了我,我在这件事情里不过是充当一个诱饵的角色。”
“这责任我可不敢当!我这穷鬼,一没谈过恋爱,二没多少家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能下这么大的功夫,还整个邪术害我,”柳半周转头看了一眼吴玉章,又扫到他手里杂志的封面,脸上露出戏谑的一抹笑,“你说这是多大的缘分啊,你的前任们都聚在一张纸上,真不知道他们拍照时打没打架。”
吴玉章随手把杂志扔在垃圾桶里,站起身,潇洒地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缘分大不大不敢说,倒是你再不收拾利落,我就让你明天穿女装去街上好好转一转。”
柳半周跟着吴玉章进了酒店,负责接待的人眼神那是相当好,刚看到吴玉章的一只脚,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一屁股顶开了先迎上去的服务生。他一边替吴玉章按了电梯,一边满脸堆笑地说:“吴公子请上17楼。”
柳半周早就习惯了在吴玉章身后当空气,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吧嗒吧嗒嘴巴,老老实实地跟在吴玉章身后进了电梯。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柳半周刚迈开腿想出去,恍惚间,就看见一个黑影冲着他飞了过来,他下意识猛地侧身一躲,把身后的吴玉章撞了个趔趄,直接拍在了电梯墙上。
“你见鬼了?”吴玉章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镜,翻了个大白眼。
柳半周冷静了下来,再看四周,啥玩意也没有,电梯里就只有他和吴玉章两个人。
“没……没啥……眼花了吧……”柳半周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心里突然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也说不好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是觉得今天可能不太适合出门,尤其是跟着吴玉章出门。
“今天一听有免费的豪华自助餐,你就非得跟我来这鸟不生蛋的破宴会,”吴玉章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略带几分嫌弃地说,“刚撞鬼吓昏过去,就能蹦跶的这么欢,你也是全国头一号了。”
柳半周一听这话,什么阴霾阴影一扫而光,还做作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对吴玉章挑挑眉毛,“我这体格就算遭雷劈,第二天也能活蹦乱跳地出来蹭饭。”
“Dino,好久不见!”
不远处,站在门口的漂亮女人瞟见了正出电梯门的吴玉章,眼睛顿时一亮,提着水蓝色的抹胸长裙,穿着高耸入云的高跟鞋向吴玉章快步走了过来。
Dino是吴玉章的洋名……还是他家柯基的狗名。
当然,除了宴祺和柳半周,没人知道这件事情。
“瞧见没有,你这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呢,阵亡的前任一堆,还有人前赴后继。”柳半周酸酸地说了一句。
吴玉章装作没听见,脸上挂上了一丝温和的浅笑,对着凑上来的女人礼貌地点点头,用平缓又有力量的声调道了一句,“余小姐,别来无恙。”
这个女人正是余薇薇,娱乐圈里数一数二的话题女王。
余薇薇原本是大屏幕出道,前途一片大好,谁知道后来接二连三地和有妇之夫闹出丑闻,形象大跌,之后便破罐子破摔,专顾着上娱乐头条,这也导致她近几年接不着什么好戏,只能频繁出入各种名流聚会寻求发展机会。
关于余薇薇和吴玉章的交集,莫过于当年风头正劲的余薇薇、青家大小姐青渊之和B市市长女儿夏令三女争夫,可谓是B市名流圈的一出宫斗大戏。只是没想到后来让一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三流演员宴祺临门横插一脚,勾勾手指就把吴玉章迷的神魂颠倒,宁可与吴家彻底闹翻,也要跟着小男友为爱走天涯。
柳半周感受到余薇薇刀子一般的眼神,知趣地拍拍吴玉章的肩膀,脚底抹油地从两人身边赶快溜走了。他可没兴趣去登娱乐版头条,还是吃好喝好比较重要。
柳半周这人经常跟着吴玉章蹭饭,一开始大家见着这么新鲜的一个人物,都以为他要不是吴玉章新情人,要不就是什么归国公子少爷,后来时间一长,柳半周那点破事都被人翻了出来,这场除了当事人之外全民亢奋的八卦大戏才算画了个句号——柳半周就是吴玉章一跟班。
柳半周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孤独地嚼着牛排,心里感慨着这有钱人的生活可真是不一样,什么有钱买不来幸福都是屁话,要是他天天能美酒配大餐,每天哭着吃饭也愿意。
嘴里的肉刚咽下去,就有人拍了拍柳半周的肩膀。柳半周一脸惊讶地往后瞅,宴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合体西装,一手端着喝了大半的香槟,正站在他身后。
按理说,宴祺刚刚在国际上拿了一个有份量的影帝,本该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但碍于他那无人不知的前任——吴玉章也在场,实在是没人有这个狗胆敢去招惹他。吴玉章虽说表面上和吴家脱离了关系,但也打断骨头连着筋,是正经八百的唯一的吴家未来掌门人,所有人都相信他回吴家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整个宴会放眼望过去,宴祺身边方圆五米内连个活物都没有,除了一心吃肉,毫不关心身边事的柳半周。
“你身体好点没?”宴祺问他。
柳半周手里端着的一盘子牛排,忽然变得异常烫手,他眼神不自觉往吴玉章那边飘,对着宴祺随口回答道,“那是相当好。”
宴祺察觉到柳半周的眼神,微微侧目,离两人几步远,吴玉章笑的如沐清风,好看的眉眼弯弯的,脊背挺得笔直,在人群中就像是带着光环,入目之中皆是他,站在他旁边的苏家二小姐苏蓼也晕乎乎红了脸,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他。
宴祺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心如止水般带着一些冷漠,被抓包的柳半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把视线收回来,对着宴祺说,“你没吃点东西啊?这里的牛排特别好吃。”
“柳半周,”吴玉章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宴祺浅笑了一下,对着柳半周微微颔首,自觉地转身走了。
见到吴玉章冲着他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柳半周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忙不迭地举着盘子摆出投降的姿势,十分无辜地说:“可不是我去招惹你前男友的,我就一门心思吃牛排。”
吴玉章依旧保持着自己完美人设的风度,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压低声音凑在柳半周耳边说:“那个中间人是苏家保姆的外甥。”
除了苏家大儿子早年因为吸毒死了,柳半周对一直很低调的苏家没什么半点印象,一时间也没办法把两件事连在一起思考,只能懵懵地看着吴玉章。
“算了,你这大傻子还是去陪小云儿吧。”
柳半周生生从他的话里琢磨出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忍不住为这爱而不得的苦恋撇撇嘴,顺带摸摸下巴,猥琐而玩味地瞧了他一眼。
吴玉章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脸被自己打得生疼,但还是强硬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着老父亲一样的慈爱笑容,用力地拍了拍柳半周的肩膀,转身潇洒地走了。
小云儿,是宴祺的小名。
听说是因为他一岁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遍访名医却始终治不好,后来遇到一个古怪的老和尚,要他爸妈七岁之前把他当女孩子养,他爸妈就给他取了一个女性化的小名,叫小云儿。本来两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搞了一把封建迷信,没想到他这病马上就好了。从此,这个羞耻的小名一直跟着宴祺,后来成了他和吴玉章狂喂柳半周的一把把狗粮。
宴会进行了一半,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了舞台,现场的灯光逐渐暗了下来,几束追光灯打在他身上,成为了全场的焦点。现在要进行游戏环节了。
柳半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吴玉章趁着灯光暗了下来,像只狩猎的豹子一样,敏捷迅速地掠过开始聚集起来的重重人群,随手在服务生托盘上拿了一杯红酒,躲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里。
但是,小花园里已经有人在了。
“你找到你想要的那个人了吗?”
吴玉章那副高高在上的浊世贵公子形象消失殆尽,他有些粗暴地随手扯开紧束的领结,眼神故作轻蔑地瞧着裹着大衣的宴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的,但如果柳半周在场一定会吐槽他,这老王八的情商还处在小学发育阶段吗?
宴祺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毫不躲闪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里倒映着琳琅的灯光,犹如掀起璀璨的涟漪。“找到了,合适的人找到了,想要的人也找到了。”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大家开开心心地玩游戏,男女嘉宾稍微有点对上眼,台下的人就开始跟着主持人起哄,会场的气氛十分热烈,差点有几家连娃娃亲都订上了。
“看见薇薇了吗?”张姐是余薇薇的经纪人,她刚才上台陪孩子玩了一个小游戏,下台之后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余薇薇的人影。
“没看到,估计又上赶子去找吴家小少爷了吧……”负责会场秩序的人也是张姐的熟人,见她到处找人问,毫不避讳地酸了一句。
“唉,怎么说都不听,非得给我找麻烦,这吴玉章是轻易能攀上的高枝儿吗?”张姐在圈里混的久了,看事情就看得明白。
“现在到了大奖时刻!让我们看看最激动人心的奖品……”台上的主持人兴奋地掀开了遮挡神秘礼物的红布。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红布下的悬念紧紧抓住了——偌大的鱼缸里漂浮着一个女人,她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挂着诡异僵硬的笑容,红棕色的头发就像是飞舞着的浓密海藻,鲜血自她脖子上一道狰狞的切口渗出,缓缓染红了一缸清水。
近距离目睹了这一切的主持人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余薇薇这惨烈扭曲的死状不亚于在现场投下一枚炸弹,受惊的宾客四散奔逃,一时间,整个宴会乱成了一团,凄厉的尖叫声交织着孩子的哭泣,巨大的恐惧就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染开来。
闻声冲进来的吴玉章站在台下,眼见着台上的惨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而宴祺站在他身后,脸上依旧是那种目空一切的淡漠,但却下意识地用左手握紧了右手手腕,没有人注意到,鲜血正顺着他左手指缝间滴落。
柳半周脚步虚浮地撞开了卫生间的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像是一滩烂泥紧靠着墙壁慢慢下滑,用尽全力才撕扯着脱下了身上的衬衫。背对着的镜子,他费力地扭过头,想要看一眼自己忽然生出巨大疼痛的旧伤。
当年那场惨烈的车祸并没有给他的身体留下太多的伤疤,最明显的一道就是他身后那道x型的巨大伤疤,从肩头直接划到后腰,布满了他整个后背。听老郑说,这道伤口在那时差点要了他的命。
柳半周的脑袋还在眩晕,他脚步虚晃着想要站稳,最终却只能再次倚着墙无力地下滑。他按着快要窒息的胸口忍不住地干呕,一股血腥味从喉咙里冲了出来,他像是溺水一般拼命仰着头,唇齿间灌满了血丝,就像是有一把刀插进了他身体里,把五脏六腑搅得血肉模糊。
柳半周想要呼救,可是他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意识模糊间,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人又出现了,她尖锐的指甲刺穿了他的皮肤,紧紧扼住柳半周的脖子,这次,他听清了,她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