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一梦如烟》六月青争

8、是何来路

　　锦绣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处开满花儿的青草地上，暖暖的风吹的人痒痒的，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远处似有袅袅的琴音传来，寻着琴音她往前走了走，一棵巨大的扶桑树映入眼帘，树下一女子妙手轻奏，一男子引笔作画，殊不知他们和着这景致便已是画境。那女子弹奏的曲调锦绣听着好生熟悉，细细想来却又不是自己所熟知的曲子。
　　一曲末了，余音未绝。
　　男子的画却已完成，女子跑去依偎在他身边。
　　男子搁笔对女子说“娈儿，明日我还在此处等你。”
　　女子笑问:“我若不来呢？”
　　“不来就等到你来！”
　　“那若永远不来了呢？”
　　“那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此长长久久的等下去。”
　　女子嗔笑道:“傻瓜！”却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锦绣觉得这两人可真是无聊透了顶，于是扭头便走。
　　可走啊走，走了老半天却似还在原地，回头去看，却见那男子不知因何倒在地上便化作了尘土，女子从天而降扑倒在地上却连消散的尘都没能抓的到。
　　她伏在地上，早已涕不成声:“娈儿来了，娈儿来了……”
　　不知为何，锦绣竟也悲伤不已，泪水止不住快要溢出眼眶，这亦是一种痛，蚀骨铭心，并不比身上的痛来的浅一分。
　　盈盈让马车在安和村附近停了下来，她轻轻的唤着锦绣:“姑娘、姑娘……”
　　她不醒她亦不忍将她唤醒，无奈人妖殊途，盈盈自觉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
　　于是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接着轻唤了两声:“姑娘，醒醒。”
　　梦境里的悲伤虽令锦绣难以自拔，然此刻身体所承受的痛仍居了上乘。于是锦绣便在弥漫全身的疼痛里愈渐清醒，越是清醒就越是痛的无以言表，她使劲的撑开眼皮，原来自己斜趴在一人单薄羸弱的肩头，她纤细柔若无骨的手轻握着自己有些脏了的手，正一声一声的轻唤着，锦绣哼了一声，动了一下。
　　盈盈道:“姑娘醒了，前面就到村子里了，我不便进去，只能送你到这里……”
　　“牡……牡丹……”锦绣话未说完，一口淤血喷涌而出。
　　盈盈慌忙摸出手绢帮她擦拭着，自责到:“我不懂什么医术，没能帮到你……”
　　锦绣艰难的伸出一只沾满血渍的手揪着盈盈的裙角，口齿不清的说着:“我要……牡，牡丹……花根……”
　　盈盈扶着锦绣，微微侧身从后边拉过一个包袱道:“这是你要的千年牡丹的花根，山主答应给你的。”
　　锦绣伸手轻轻摸了下那包袱，将头埋在盈盈的肩头无声痛哭。
　　盈盈将她扶起，看着她说:“姑娘二入唤云山却还能活着出来定不是普通人，这伤再痛也总是会好的，但是你切记永远都不要再回那里去了，楚墨菡是不会放过你的。”
　　锦绣悠悠抬头，婆娑泪眼迎上了盈盈认真的目光，却未言语。
　　盈盈将锦绣扶下马车，看着她提着包袱，颤颤巍巍的走进了村子才消失在了夜幕里。
　　村子似乎并没有因为唐文元的到来而有所生机，只一天而已，村外却又添了新坟，不知谁又倒了下去。
　　锦绣紧咬着牙关，往前走去，老伯院落里的火光已清晰可见，锦绣心想，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行，可两条腿却似有千斤重、万金重，她走啊走，视线却逐渐模糊……
　　她似乎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唐公子！白姑娘……’然后就跌重重的跌了下去，却不知是跌进了哪里，既柔软又温暖真是好生舒服。
　　锦绣再醒过来已是两日后的黄昏，虽是爬在床上的却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她缓缓爬起，发现身上穿了件宽大的蓝色衣裳，虽旧了些却干净舒适。
　　锦绣自觉身上的伤似乎已不那么难耐，于是起身下床。她并不知自己现下身在何处，但看屋中陈设十分简单，入眼最多的便是书，以及那丝丝缕缕迷人至深的药草香，她就知道这一定是唐文元的家。
　　她推开房门，却只见杨柳荫里的闲适小院，不见唐文元的踪影，锦绣忽然有些失落。
　　“姑娘你怎么起来了？”身后有人惊道。
　　锦绣闻声回头，只见一位容貌和善的妇人将手中端着的药放在了一边，疾步朝她走去，她扶了她的胳膊道:“姑娘这伤已至肺腑，可得好生养着！”说着又将锦绣又送回到了床上。
　　锦绣又乖乖爬回床上，小声问:“夫人，这里可是唐文元唐公子家中？”
　　夫人笑到:“叫他文元就好了，公子公子的叫，我听着别扭！”
　　“文元……文元……”锦绣自轻轻念了两遍，但他若在眼前，她怕还是叫不出来的吧。
　　锦绣又问:“他去哪里了？”
　　“我罚他去他爹娘跟前抄《孝经》去了。这小兔崽子，竟敢瞒着我偷偷跑去给人治病，还连累姑娘你伤成这样！要闹出了人命我们可怎么担待得起啊？这《孝经》，若抄不够千遍就休想出那祠堂！”夫人言语间方才的和善面容已全然不见，只听她泼辣尽现继续道:“这小兔崽子，真是气死我了，以后休想再踏出这杨柳林半步！旁人也休想踏进来半步！”
　　锦绣似乎有些明白初见那日他为何推脱着不肯跟自己去救人，而四喜又为何说来请他了也是白请。
　　锦绣听这夫人言语间，似乎还不知道那日其实是她捉了唐文元逼他去的安和村，可见唐文元并没有说实话，由此可见他这个人还是有所担当的。
　　锦绣不免有些心虚，如若被这位夫人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知道她会不会跳起来再从背后给自己几下？锦绣觉得，想想就头皮发麻……
　　夫人突然惊道:“哎呀！光顾着说话了，你的药……，我再去热热吧！”说完又帮锦绣拉了拉被子。
　　锦绣轻声道:“有劳夫人了。”
　　“别夫人夫人的叫了，我是文元的姑姑，你便也喊我一声姑姑好了。”说完微笑着离去。
　　虽然锦绣不知唐文元的姑姑为何不让他行医，而且罚他罚的那样重，但光从她喊他名字时略带宠溺的语气里推开就听得出她是真心待他，一心为他好的。
　　锦绣突然好想自己的紫苏姑姑。在花谷仙境紫苏姑姑对大家也是极为严苛的，比如她总是学不好花谷弟子都很擅长的治愈之术，紫苏姑姑就经常罚她抄各种医书。再比如相宜总是各种闯祸，一会儿烧了这位仙翁的胡子，一会儿又拿那位真人的仙丹喂了猴子，紫苏姑姑也是变着样儿的体罚，从不手软。但若是谁受了欺负，紫苏姑姑却也是一定要讨来个说法的，绝不舍得让谁平白受了气。
　　此刻，锦绣却是想回花谷仙境的，大不了就是被紫苏姑姑一顿说教，然后再罚去花冢面壁思过，或者抄医书也行啊！但这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紫苏姑姑看了又要多心疼难过？
　　锦绣突然发现，以前的自己从未想过如此之多，日子也过得糊涂异常。如此说来，这人世间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短短几日，似乎明白了很多。而花谷仙境的一千多年都似是一场如烟美梦，不如这世间数日来的真切实在。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锦绣以为是唐文元的姑姑进来送药，于是缓缓起身，听到的却是唐文元稍显担忧的声音:“别起来！”
　　锦绣撑着身子微转过头，却见唐文元已坐在了她的床边，一手拿着只药碗。
　　他道:“喝了。”
　　她便喝了。
　　他道:“爬下。”
　　她便爬下。
　　他掀了她的被子又要去扒她的衣裳，她忙抓紧了衣领，一声尖叫:“你干嘛！”
　　他倒是从容:“看下伤势如何了。”
　　锦绣急道:“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你的伤全是我处理的，现在着急是不是有些迟了？”唐文元说完伸手解了她腰间的衣带，衣衫退却，只见一片血肉模糊，只有脖颈处的雪白肌肤还依稀可辨。
　　唐文元看完后又将她的衣服拉了上去，并轻轻盖好被子，沉吟了片刻问道:“说吧！你到底是何来路？”
　　锦绣不语。
　　他接着说:“之前一直将心思放在安和村的事情上，并未觉得你有何不妥，直到你独闯索命山我才发现你身上很多事情太不合常理。”
　　锦绣毫无底气道:“我就是离家出走而已，刚好路过安和村，又刚好遇见你。”
　　“若是寻常女子看到疫病必然会选择逃命，你为何没有？门锁，窗户都未动分毫，你告诉我你怎么出去的？又如何一日往返索命山并带回了千年牡丹？”唐文元句句逼人。
　　锦绣亦不罢休:“没有逃跑是因为我不忍心见死不救，门窗怎么会未动分毫，我是爬窗出去的，只不过又关好了而已，往返索命山是因为我的马跑的快，那牡丹索命山也确实有所以我就带回来了，怎么了？”她愈说情绪愈难自控，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枕头，岂料用力过猛背后一阵撕裂的痛便传遍全身，她使劲的抓着枕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唐文元连忙上前:“你……可还好？”
　　锦绣安静的爬着不愿再与他说话。
　　唐文元轻轻唤了句:“锦绣……”
　　锦绣心头一紧，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若换做旁的时候她必是欣喜万分的，但此刻却连一分也不曾有。
　　他继续道:“那夜我看见你穿墙而出了，亦看见你如何吓唬那少年，还有你那瞬间就不见了的马，甚至我追着你去了那索命山，只是我两条腿如何也跑不过你在天上飞啊！你若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了……养好了伤，你便走罢。”说完起身往外走去，甚至不愿再多看锦绣一眼。
　　“唐文元！”锦绣大喊一声，他止了脚步却未回头。
　　“不管我从何而来，你要相信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锦绣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唐文元听完，毅然离去。
　　锦绣不懂，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她的信任而已，但他却忘记了她也需要同样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