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误》四夕米又

5、争吵

　　酉时一过，东都的夜市就开始了。这夜市，虽无灯光，只燃烛火，却也让朱雀街热闹异常。一杂耍青年嘴间吐出一道火光，紧接着便有掌声和欢呼声传来，众人欢喜的模样映在烛火下，笑容也像是镀了金。

　　但朱雀街旁边的巷道里，却有一人极不高兴的样子。只见她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嘴上念念有词，苦恼异常。

　　要凑近三分，才能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像在唱什么歌。

　　“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

　　“哎。”这女子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抬手揉了揉鼻子，继续唱到，“没妈的孩子像颗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往哪找……”

　　如此三句话，反复了好几遍，直到有水自上而下沾湿她的袍子。

　　“哎。”又是重重一声叹息，只是这尾音还没拖完，嘴便被一双大手捂住。

　　黑色衣服融入到夜色中，全然看不见，只能见到青衣翩飞，在这东都的半空中，像一只灵动又自由的鸟儿。

　　飞了好一会，这两人直到近郊处才停下。苏艾艾她瞥见护城河的水在她近身处滚滚流动，像一条巨蟒朝前滑去，身边人高的荒草将她要埋了起来，连些微的月色也被埋在这草间。

　　月黑逢高夜！杀人放火时！苏艾艾被捂住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牢牢抓住自己的衣裳，紧张地看着着黑色夜行服的男人。

　　“蓁蓁，我看一直有人跟着你，只得把你带到这来。”这男子将蒙面巾一掀，露出一张凶狠的脸来，一道长约五寸的刀疤从左眉处横贯至鼻梁。

　　杀人犯的典型代表！苏艾艾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要先奸后杀，不要先奸后杀，她心底涌出最坏的结果，恐惧全然呈现在一双眼睛里。

　　“蓁蓁，我是秦苌，哥哥呀！”刀疤男见她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忙柔声解释解释道。

　　“哥……哥？”苏艾艾脑中模糊的勾勒出一张谦和的面盘，不，秦蓁的哥哥长得绝不是这个样子。

　　“哎，这悬灵司的脸真是变得太快了。”刀疤男抚上自己的面颊，有些无奈。他往自己的怀中掏去，摸索一阵，竟然掏出一把手掌长的短剑来，“好在有信物。”

　　“啊？”苏艾艾看向那柄镶着红宝石的短剑，宝石在月亮灰暗的光下竟也夺目耀眼。

　　“蓁剑！蓁剑！”看她还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男子急得上下晃动着短剑。

　　“哈？”你才真贱，苏艾艾心中暗骂，慢慢向后挪去。

　　“怎么这副模样？爹爹给你的蓁剑！不是说，变脸之际我们都用这个相认！你不在翠阁脚店等我也不留张纸条，让我好找。”苏艾艾愣住，她停下挪动的脚步，看着来人，“哥哥”说那些话的时候，断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看来这张脸实在骇人，竟把你吓成这样。”刀疤男叹了口气。

　　这是一张假脸？苏艾艾眯起双眼想看出些什么，但这男子说话的语气的确与那“哥哥”几乎一致。

　　“蓁蓁，你能从宋府逃出来，哥哥很欣慰。”大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顺着。“家中之事，我一个人来办就好。”

　　“你进八王府，和赵晏一起，我也很欣慰。蓁蓁终于想通了，你自小喜欢他，便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哥哥会护好你。”

　　苏艾艾的手被轻轻握住，秦苌此时的面相虽然凶狠丑陋，一双眼睛却温柔如水，好似二月柔柔阳光将她包围，就连她听到这番话那两分震惊也能被这温柔目光安然抚平。

　　“老规矩，换脸换地方，你若待的不开心，就来找哥哥，不管怎样，你要记住还有一个哥哥在身边。”苏艾艾手中被塞入一张纸条，“阅后即焚。”

　　苏艾艾嘴角动了动，突见秦苌似被刀在肚中重戳一下，背部突然向后拱起，眉间传来痛苦的神色。

　　“又有任务，来，我先将你送回王府。”秦苌好像很熟悉这种痛苦的感觉，他镇定地将苏艾艾拦腰抱起，又要用轻功飞起来。

　　苏艾艾将头埋在秦苌胸口处，她轻轻喊道，“哥哥。”

　　此时此刻，她好羡慕秦蓁。只要一下，只要这一下，让她感觉到一些温暖，就可以很快振作起来。

　　王府书房中，黑白子交替厮杀。

　　“你倒狡猾。”赵晏把弄着棋子，却不是专心下棋的模样。

　　“嘿嘿，这宋公子本就想笼络伊凡，让苏姑娘开口比我们要好。”孔方笑眯眯地将黑子往棋盘中一放，又收去不少白字。

　　“恩，”赵晏赞同地点点头，“宋斐立场不明，让苏姑娘这样一个外人放出一个口子来看他的走向，倒是不错。”白子一下，黑子原本盘踞的大片江山便被一一拿下。

　　孔方有点吃惊地看着赵晏瞬息之间反败为胜，他非常不满地拉住收棋者的手：“你倒是给我放了个口子往下跳！”

　　“再来！”赵晏将白子推向孔方，“苏姑娘的底细可有查清?”

　　“这大街上临时拉来应急的人，哪有那么好查。不过嘛……”孔方拨弄着白子，“苏姑娘看似并无城府，今天看她对宋公子的态度，应该与宋公子交集不深。”

　　“王爷，苏姑娘带到了。”门外传来惠叔的声音，孔方很是识趣地一福，便从偏门走了。

　　王爷书房真是格外敞亮，墙上一字烛灯排开，烛灯中似又放置一层反光物。是以，这些烛灯的光效虽不及白炽灯，但与她小时所用的25瓦螺口灯泡也几乎是相同了。

　　赵晏站在书桌边，苏艾艾跪在地上，两个人沉默地持续僵持着。

　　“苏姑娘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终于赵晏打破了沉默，他语气冰凉，像一盆冷水朝苏艾艾泼来。

　　“我记得好像交代过姑娘，这次英使访问非常重要。你如何敢擅自行动？！”最后一个问句，赵晏的声音陡然变得坚硬狠绝。

　　这虽算半个问句，但赵晏着实也并不想得到对方的回答。他径直往下说道：“这往后，还望姑娘按安排行事。这种事，我只容一回。”

　　“你不就是想把那烂大蒜卖给伊凡？”苏艾艾低头揶揄，她今晚极其不愿看到这张脸，“我有办法，我明天就写给你。”

　　“我就先告退了。”苏艾艾颓自站了起来，她躬身一福，也不等赵晏允许就向门边走去。

　　“苏姑娘可是在跟我摆脸色？”清冷的声音带着一股轻蔑自身后响起，“你且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够了！”

　　赵晏话还未说完，便被苏艾艾厉声打断，他一愣，但又很快稳住阵脚，“伊凡之事，苏……”

　　“我说！让你不要再说了！”茶杯撞在桌上哐当一声巨响。

　　苏艾艾回转身来，面上带着三分克制，两分凛然，“你再说！我就不想办法帮你卖那些烂蒜头了！”

　　话音刚落，苏艾艾就瞅见王爷面上一黑，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她舔了舔嘴唇，又一嘟嘴，声音立马柔和了起来，“好啦，好啦。我帮你想办法，你转过身去。”

　　“你且转过身去，我好找些灵感！”苏艾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赵晏轻轻一点。

　　真是胆大包天，又莫名其妙，赵晏怀疑地看着她，终是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有一重物轻轻抵在他的肩胛骨的下方，感觉到少女呼吸的温度，他的身体忽然一僵硬。

　　真好，苏艾艾将头抵在赵晏的背后，这个高度也是一样的。虽然没有洗衣粉和着阳光的味道，但也有淡淡的熏香传到她的鼻翼。她将眼睛闭上，阻隔那些由委屈凝聚的泪水，有成百上千的话涌上喉口，最终只是在唇间打转，湮没于无声。

　　“杜昭远，我被欺负得这样惨，你也不出现。”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往后要是后悔了，哄我一百回，我也不原谅你，写一百封情书，我也不原谅你，站在我房间窗台下唱一夜情歌，唱到嗓子哑了……我也不原谅你。”

　　“这个世界让我觉得即混乱又害怕，连你也对我板着脸，”

　　“我真的好生气。可你不认得我，我就不太敢生气。”

　　“……”

　　赵晏感到背后浮起丝丝温热的湿意，他终是忍不住回过身来，张开双臂，将苏艾艾推得离自己远一点，正声道“你的灵感，找到了吗？”

　　“恩。”少女低头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王爷，最近可有什么节气，纪念日，或者一些能办庆典的日子？”

　　“大的节气，纪念日没有，”赵晏沉吟一下，“倒是过几日是我的生辰……”

　　“是……农历七月二十一？”她即笃定又有迟疑。

　　“正是。”赵晏打量着苏艾艾，眼睛里透露着危险。皇子生辰虽不是什么秘密却也不是这样一个市井中的姑娘能随意知晓的。

　　说时迟那时快，赵晏的右手食指猛然被握住，牙齿咬在骨头上的痛楚一下子传到了天灵盖，“王爷，看好了，从今往后，这个地方就是我苏艾艾咬的了！”

　　还不等他发怒，少女一溜烟跑到了门外，“明儿个，给你整套计划。”她在门边只露出一个小头，笑起来眉眼弯弯，似一轮新月。

　　一盏烛灯“噗嗤”一声熄灭，赵晏的脸便埋在了阴影里，他抬手看到新的月牙型的伤痕覆在旧的疤痕上，这疤痕是几年前出现的，缘由嘛，他也并不知道，只觉得出现得很莫名，仿佛睡一觉它便长了出来。

　　只是苏姑娘，又为何如此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