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情误》四夕米又

2、是他

　　她这个“哥哥”，不，应该是“蓁蓁”的哥哥——从来到这个异域空间到坐上花轿，他们相处不过半个时辰，苏艾艾也只勉强记住了他的模样和急切交代的几句话。

　　那么……

　　等还是不等？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

　　坐在翠阁脚店的中庭，苏艾艾左手苦恼地撑着脑袋,右手有一波没一波的用筷子戳着一叠花生米。一位说书先生在台上正襟危坐，讲的故事却不甚有趣。

　　“按这洋人的日历，现今公元2016年，我大宋公元960年定都汴梁，福祚千年！”醒木一拍，苏艾艾手跟着一抖，盘中花生米被拨弄出去好几颗。

　　她震惊地看向说书人，公元2016年！？宋朝？！

　　她背的唐诗宋词可有一半来自这个朝代啊！她这样熟悉这个朝代，岳飞怒发冲冠，苏东坡乘风归去，辛弃疾栏杆拍遍，李清照绿肥红瘦……倘若这是2016年的宋朝，这些诗句都是闹着玩的吗？

　　倘若金兵没有南下，辛弃疾的栏杆不是白拍了嘛？

　　倘若北宋屹立不倒千余年，李清照不是白瘦了吗？

　　倘若2016年，封建帝国还是没被推倒，列强资本家们干什么去了？无产阶级工人们又干什么去了？

　　苏艾艾跌跌撞撞地冲出脚店，2016年，总要有2016年的痕迹啊!她扫视这眼前景象，哪里有半点2016年的样子，这分明就是古代社会，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

　　“杀千刀的！你个王八蛋！果然背着我在外面搞女人啊！！！”

　　一阵凄厉的叫喊从上方传来，苏艾艾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脚店二楼窗口扔出的绯色枕头砸中。

　　“Fuck!!!!”苏艾艾被砸得脖颈一扭，陡然升起一股恼怒“真背！”

　　“法克！苏将军！快来啊！法克啊！”一白面书生在与苏艾艾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激动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苏艾艾嘴角抽了抽。

　　“姑娘啊，你可是会说这英文？”白面书生眼中异常兴奋，摩拳擦掌。

　　“这……”苏艾艾咽了口口水，边说边向后退去，“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想会的时候不会，不想会的时候会，以为自己会了却又不会了，以为自己不会却还会一点……”

　　“带走！”旁边苏姓将军显然很不耐烦，只见他左手一抬，一队佩剑侍从后方瞬间将苏艾艾包围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骚蹄子！看我不拿你去浸猪笼！”楼上又传来叫喊声。

　　白面书生向上一瞥，似有认同，又对苏艾艾笑得更加灿烂。不知旁边将军又使了什么眼色，两个大汉稍一用力便将苏艾艾离地架起。

　　“啊！不要浸猪笼啊！！！”苏艾艾撕心裂肺的叫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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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端王府偏院的水银镜前，苏艾艾惊魂甫定，想起方才那一幕实在凶险。

　　偌大的朱漆黑顶房间，她被安排坐在正中央，四面皆有3把座椅，这十二把座椅上又都坐了穿着同样玄色衣物的从二十岁出头到五十岁上下的一众人等。

　　他们分别用夹杂着山东、河南、湖南等全国不同地区口音的英文轮番向她提问，幸好，她跟杜昭远在英国呆了两年又有一个印度人当邻居。

　　“苏姑娘若是答不好，便真的要浸猪笼了。”

　　苏艾艾全程靠着白面书生孔方的这一句话支撑着，才堪堪应付下来。

　　她再次看向水银镜中的自己，这面和现代无二的镜子让她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样：细长的眉毛斜入鬓角，内双眼睛不大不小，但因为不近视而显得流光溢彩，薄唇粉嫩，下巴尖尖，一副巴掌脸的娴静古典美人模样。

　　“苏姑娘英文这般好，当是能胜任王府接待英使的翻译一职。”

　　孔方的话回响在她耳边，苏艾艾微抬下巴。“美女翻译”她下了个定义。

　　要说苏艾艾本身的长相实际也很美，只是这美得很不一样。她眉有英气，左眉间有痣一颗，算命的说是大富大贵的命格，但往后种种只能说他是放屁。眼睛很大，喜欢滴溜溜的转，她每次一转，杜昭远就知道她又有坏主意。山根没有镜中女子这样挺拔，两腮还有一些婴儿肥，这两个特点，让她看起来像个粉白团子，杜昭远跟她亲昵的时候就喜欢轻轻咬她的脸，像吸一个总是吸不上来的大果冻。

　　“苏姑娘，这样好看吗？”一半长发被粗粗绾成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子，一半长发被散下来垂至腰际。

　　“苏姐姐长得好看，加上玉姝姐姐的巧手，就美如天仙了！” 旁边一个年纪看起来很小的丫鬟赞赏道。

　　“读书人和玉簪最配，你说，要是我们赶上女权运动这个趟儿该多好呀！”

　　“女权运动！？！”苏艾艾反身一把捉住玉姝的手，急切又吃惊。

　　“咦？苏姐姐难道不知道？你若不知道，又怎么能把其他国家的话学的这么好？”

　　“楠儿，不得无礼。”玉姝佯装严厉，才向苏艾艾柔声道，“好像是几年前长公主提倡的，说是女子跟男子要享受一般待遇，所有女子也要能够读书、务工……恩，总的来说就是像所有男子一样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对了，她们还有自己的标语，什么，什么妇女，天之类的？”楠儿接茬道。

　　“妇女能顶半边天?!”苏艾艾脱口而出。

　　“正是这个！”

　　“呵呵……你们真的……还挺潮的……”会被浸猪笼的2016年，2016年的宋朝，宋朝还能有女权运动。苏艾艾眉心有隐约的川字纹路浮现。

　　“苏姑娘起身走走，向尚宫最新设计的衣服，就是下摆比较窄，不知道你明日赴宴穿可会不方便。”

　　和服式的裙摆，自然很不方便，但穿上这布鞋子便比那木屐要强上许多。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真是“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口如含朱丹”的俏丽模样。

　　苏艾艾抬起袖子掩嘴笑起来，可这嘴刚咧到一半，却又突然垮了下去。她变得再好看，也找不到回到他身边的路。

　　“王爷！” 身旁两个侍女突然朝门口处跪下。

　　苏艾艾的心没来由一跳，她赶忙回过身去。

　　她认识这个人！她认识这个人！苏艾艾几乎尖叫出声，她又何止认识这个人！

　　眉毛英挺浓密，严肃时向中间微蹙。眼睛精光聚集，接吻时睫毛会轻轻颤动。鼻翼挺拔，冲她撒娇时微微皱起。他并不太喜欢笑，所以嘴巴总是紧抿着，像有想不完的事情

　　“阿昭”两个字卡在苏艾艾暗哑的喉咙间，呼之欲出又吸之欲回。裙摆牵制住她扑向前的动作，让她陡然清醒过来。

　　进而，她看到了他的金质发冠，又看到他的群青色藏银丝长袍。

　　“姑娘！”王爷似乎很急切，他大步上前，一边示意孔方将一摞文卷递给苏艾艾，一边自己又拎起这最上方一份。

　　“这份是来访使臣的资料，明天宴会之前，熟悉每一个人。中间这份是关于此次会晤我朝想达到的目的，你也需牢记……”

　　王爷拎着文卷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滑，只是食指关节处留有两三处暗色疤痕，半月形，像是咬痕。

　　苏艾艾的手剧烈地抖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一大片血红铺天盖向她涌来……

　　那是从一间浴室蔓延开来的血，苏艾艾觉得自己牙齿发酸，想伸手去推那半掩的门。

　　“苏苏！别看！”她右臂被用力一拉，整个人埋进了杜昭远宽阔的胸痛，她感到他在发抖，羊毛衫蹭在鼻子上的滋味，又酸又痒，她用力去掰开他紧紧箍住她的手臂，想要逃离桎梏。

　　“苏苏！不要动！”这仿佛是一句哀求，苏艾艾从里面听到了绝望的哽咽声。但她依旧抵抗着，毫不留情地去扯他的手臂，推他的胸膛。

　　她知道！她都知道！一个月前父亲因经商不善突发脑溢血去世，她的母亲是那样爱她的父亲啊，她怎么不知道！恐惧紧紧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杜昭远依然把她抱得死死的，突然他食指一痛，苏艾艾带着狠狠的气息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但手上的疼痛感也远不及杜昭远此刻心里的疼惜，他不能让她看到这一幕。

　　杜昭远闭上眼睛，生生承受着手指关节处不断传来的痛楚，毫无放手之意。

　　好一会，直到苏艾艾感到自己嘴里满口血腥，才回过神来。她松开口，呜咽声从她喉口滑出，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杜昭远红着眼睛，紧紧抱住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苏苏，我和你在一起。”

　　“苏苏，你还有我。”

　　“苏苏，我永远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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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艾艾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去碰那食指上的暗色疤痕，她咬住嘴唇就挡住了更多即将爆发的情绪。

　　“姑娘！”赵晏手指一收，脸上登时浮起几分不悦。

　　“阿……王爷。”苏艾艾声音有些不稳，但她看向赵晏的目光却有许多的期盼,“我……是苏艾艾。”

　　赵晏这下连眉头也拧了起来，他眼神扫向孔方，刺得他如芒在背。

　　“王爷，苏姑娘的确精通英文！”孔方边说边对着苏艾艾猛使眼色。

　　苏艾艾却置若罔闻，只见她一副瘪嘴皱眉，很是想不通的模样。

　　“ 姑娘，事关重大，你若不愿相助，现便可离府。”赵晏一抚袖，便要离开。

　　“我愿意！”电光火石间，赵晏的衣袖被人拉住，“我很愿意！”

　　“伊凡，英国对外贸易部副部长，管理农业、畜牧业对外交易事项。是此次访宋，签订通商条约的决策人，好酒肉，好哥窑瓷，好色。”

　　“王爷，你看，我背东西很快的！保证完成任务！”苏艾艾急切地，“只是……我们可否单独说会话?”

　　孔方看到赵晏额头上青筋跳了两下，倘若不是苏姑娘只一眼就背下了伊凡的基本信息，王爷恐怕已经要把她轰出去了。

　　“不可。”拒绝得非常直接，孔方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他可是在街上游荡了两天才找到的这个姑娘！

　　“你！”眼见着苏艾艾也把眼睛瞪了起来。

　　“就半刻！”孔方赶忙插进来，微微地朝赵晏使了个眼色又轻微的摇了摇头。“臣下先告退，你们聊，你们聊。”

　　只听房屋的门吱呀一声关上，苏艾艾喜笑颜开往王爷身边凑去，“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讲，你说你刚才是不是有外人在，才装得这样严厉！我……”

　　“给你说三句话的时间。”

　　“杜昭远！你怎么这样！”

　　“还剩两句。”

　　“你……最近，可是有生病，失忆了？”这个人一定是失忆了，才会这样对她。

　　“不曾。”赵晏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到底是哪里错了，苏艾艾掂量心中的疑问，想选出一个最重要的来，她忽而又看到他食指间的疤痕，对了！“这块疤，是怎么来的？”

　　“狗咬的。”

　　苏艾艾胸口一窒，胡说！这怎么能是狗咬的，这明明是她咬的……

　　“苏姑娘，英国使者风俗与我国略有不同，有冲突，还请姑娘多担待，切不要擅自行事。”赵晏显然更在意英使的问题。

　　“我满足了姑娘的要求，还请姑娘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说罢，便准备转身离开。

　　“哎呀！”苏艾艾突然往前，却被凳子绊倒，人直直的朝王爷怀中跌去。

　　她揪住王爷的衣领，柔弱得如苇草一般。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王爷右侧锁骨处一颗小痣，这样的大小，这样的位置，与杜昭远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