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奇闻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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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闻斋处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谁也不会想到，在热闹的集市后有这样一间茶斋，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间门面普通的茶斋里却别有洞天，池塘，石桌，厢房，竹林，花园，设计的浑然天合。这里的空气都是好的，没有外面的铜臭和尘情。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闷闷的，苏月凉倒不在意，蹦蹦跳跳地进入斋里，仿佛已成为每天的日常。刚才还大摇大摆跑着的小月亮，看见斋主正坐在院里，立马收敛了正要抡出去的胳膊，小步走到斋主面前坐下。
斋主已等候多时了，他们面前摆着斋主刚沏好的茶，汝瓷的茶具，让这沉闷的天气都豁然清爽了。
“今日想听什么故事？”斋主问。
“嗯…我想听，你的故事。”小月亮早就想听斋主讲自己的故事了，在心里计谋了好久，今日终于讲了出来，斋主身上仿佛有很多秘密，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了解他。
“我的故事？”斋主向来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就算笑起来也是寞寞的，可这时他却紧锁眉头，眼睛里透着不美好，抬头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我的……故事……我算不上一个有故事的人，世间也没有纯粹的故事。”他看着小月亮不明所以的样子，“天阴的很了，你快些走吧。”
“可是我喝了茶，我应该听你讲故……”
“我去拿把伞给你，免得走在路上突然下雨淋病了，你快些回去吧。”斋主打断小月亮的话，他今日似乎很失常。
斋主进里屋拿伞，留下小月亮一个人在院中，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失神。“斋主之前应该过得很是伤心，是我又让他想起了他不愿回忆的事了吗？那……我该怎么办啊……造孽啊！”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好端端的听什么斋主的故事啊。
斋主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与盛茶的汝瓷一样的青色的油纸伞。小月亮想要道歉，可不知该如何措辞，只好默默地从斋主手中接过伞，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来，说：“留仙，让过去过去吧，没有什么是光阴消磨不掉的。我记得幼时我家养的大黄狗死了，我哭的很伤心，但现在也觉得没什么了。所以，有一天你也一定会忘记那些不开心的过去的。”她冲着斋主露出大大的笑容，又扭身走出了大门。
“光阴吗？七年了，光阴也累了吧。”他回过头看着这间茶斋，默默地站在院里，从天而降的雨丝勾起了他的遐思，他的过去，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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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身一般，但从出生便是所有人眼中的神童。别人家的孩子三岁还大字不识几个，他就已经拿起笔识得千余字了。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去找娘亲，他边走路边看书，摔倒了干脆就趴在地上看。所有人见了他都谓之前途不可估量。十岁那年，他爹爹把他叫到身边，从锁了三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又套着盒子，打开五六个盒子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毛笔。紫檀木，胎毫毛，上面刻着两句话——“亦怜君子爱江山，辰光美誉落红颜。”他爹说这支笔是传家宝，老祖宗不知从何处淘来的，如今他出息了，这支笔送他，激励他一定要光耀门楣。从此之后，他便一直用着这一支笔。
十二岁考中秀才，他是全乡年纪最小的秀才，而且一试便中。之后的举人，贡士，全都位居榜首。十三岁那年正是三年一次科举的大笔之年，所以那年他爹便让他再去考个进士玩玩。
出发去京城时，他爹欢欢喜喜的把他送出了乡，全乡的人都来看排场。“老蒲啊，留仙要考中进士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乡巴佬啊。”“以留仙这天分，想考不上都难，回来记得请我们好好吃个席啊！。”他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你若是考不上你便别回乡里，什么时候金榜题名，再凯旋而归。”这是他爹在他的印象中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十三岁到二十三岁，他十年未曾归乡，十年间的四次科举考试，全都未曾上榜。屡试不中的原因无人知晓，但他的才华却并不假。五六十岁的才考中进士的人不少，可他却受不住，从小活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个天才，是一个从未失败过的完美的人。十年不中，他的内心崩塌了，他卑微的自尊也消失了，他想回家，哪怕回家做个乡野村夫也好。种田植树，养鸡喂鸭，这些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农活，他也不嫌弃。这样总比心在流浪要好。二十三岁揭榜的第二天，依旧榜上无名。他宿在一个无人的破草屋里，四壁和房顶已破烂不堪，他坐在地上，想着十年不见，印象已模糊的家乡，乡亲们，村口的石碑，还有他的父亲，但他却不敢回家。十年，每一天晚上，他都梦到父亲失望的脸，乡亲们的嘲讽，他看着父亲给他的那只笔深思了好久。那夜他一夜未眠，那夜他一夜白头。
他看着手边从墙上掉下来的破石瓦，在太阳刚醒来的时候，他做了决定，捡起那块锋利的破石瓦向自己的手腕划了长长的一道血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痛楚可言，只看着透过墙上的破洞漏进来的一缕阳光，微笑。全身的血液奔流出来，撒在阳光里，撒在土地上，撒在落在地上的那只笔上。
有一缕白烟从笔中飘出，“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儿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又打了一个很长的哈欠。这时她已化成一个女人的样子，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但很漂亮，也有种说不出的飘逸。她看着坐在地上的这个人，“谁呀？没事儿自杀玩儿吗？要死一边儿死去，还沾了我一身腥味儿。”
他不是很惊讶，一个要死的人也没什么可以让他惊讶了，他只是嘴上说着：“笔……笔仙？”
那女人瞟了他一眼，飘到他面前，一幅美的用任何脂粉都显得多余的容颜快要贴上了他苍白的脸，她与他有着同样的一双桃花眼，正与他对视着，语气带有一丝玩味儿“仙？我可不是什么笔仙，我是鬼，一只阎王爷都不收的女鬼。”
他看着她，没再说什么。
“喂，你是不怕我还是吓傻了？”
“将死之人有何可惧呢？”
“你这人真无趣，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天天捧着书本的呆子。”当然，他也并不否认。那女鬼又说：“你想死是吗？那我还偏不让你死。阎王他不收我也别想收你。”他心里正想着这个女鬼怎么这么吵，忽然一个猝不及防那女鬼化了个人形背着他就跑去医馆了。
医馆的大夫吓了一跳，向来是见英雄救美人，这怎么倒过来了？而且这美人也够剽悍，一到医馆就把背上的人甩向大夫，自己坐在医馆的桌子上抱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嘴里嘟哝着：“他奶奶的，这家伙怎么这么沉！”看了一眼惊呆的大夫，说：“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给姑奶奶当弹珠玩儿。”她指着大夫扶着的奄奄一息的人，“这个傻子闲的没事割腕玩儿。你快去给他包扎，医不好他，我就送你和他一起去见阎王！”
昏睡了三天三夜，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长相极有韵味儿的女子啃着一个鸡腿，手上和嘴上全是明晃晃的油，桌子上正摆着吃剩的鸡骨和另一只鸡腿，这画面委实不和谐。
“呦，醒了，看来那大夫没骗我，你还真就死不了。”女鬼随手拿着另一只鸡腿递给他，“喏，专门给你留的。”他从床上坐起来，接过鸡腿，看着面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我告诉你，我可救了你的命。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我在你的那支笔里睡了不知几百年，该出来活动了，但是这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大，你就陪着我一起玩玩儿吧，你昏睡的这些天我都策划好了。”她从椅子上站起，一屁股又坐到床上，“自从我死了之后，看着别人经历过不少事，你就把这些故事一一记录下来。嗯……还要把这些故事传播出去。那不如开个茶斋吧，人来人往的容易宣扬，就这么办！我是你的恩人，你不能拒绝我，知不知道？”
听女鬼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么一堆，他在嘴角上扬，似乎想笑却不知该怎么笑。女鬼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原来是如此好看，后悔这些天只顾着出去逛，没仔细看看他的脸，犯犯花痴。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他看着这个有趣的女鬼，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女鬼想了半天，在屋子里东走走西转转，但还是没想起来。“我死了千年了，千年无人再换我姓名，我自己也忘了……”忽然看到他枕边那只笔，“这笔上有两行小字？”
“亦怜君子爱江山，辰光美誉落红颜。”他说。
“嗯，我觉得这藏头‘亦辰’二字甚好，名字也就是个称呼罢了，从今往后你便换我亦辰。”
“亦辰。”他的口中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他天生的低音使人感觉这个名字格外好听。“对了，你是鬼，本应去地府转世投胎。但如今却游荡人间，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
“没有的事，我本是要去投胎，可那阎王老儿说什么我还有凡尘牵挂，不让我投胎。放屁，老子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可阎王说什么也不让我投胎。”正说着气愤，语气突然缓和了一点。“不过我也捞着些许好处，我在凡间飘荡，有时候日子过的腻歪了就去地府缠着阎王让我转世，他不应，我就趁机忽悠他说，我这一介女流独自飘荡是怎么怎么不容易，让他教我几个法术玩玩儿。”
他痊愈后与亦辰找了个客栈住下，开始讨论“大计”。
亦辰：“喂，我觉得我们在茶斋里建个花园不错，香香的，很漂亮。”
他：“不，我要种竹子。”
亦辰：“喂，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竹子和花都一起种呗。”
他：“……我不叫‘喂’，留仙，我的名字。”
亦辰：“哦！原来这么多天都没问过你的名字呀！”
他：“……”
亦辰说茶斋门前要砌三级台阶，一级为金钱，一级为贪欲，一级为尘情，免得哪天为了这些俗物想不开又自杀。他想，这样也好，从此一心空空，家乡，父亲，痛苦，全部忘记。茶斋门口立着两头石狮子，大门上的匾额是他亲笔写下的三个字——奇闻斋，一进门是院子，一条路直通正厅，小路左边是古韵的石桌石凳，右边是小池塘，养着几条红黑锦鲤。正厅上方的匾额与门口的“奇闻斋”字迹相同——幽香居，是他储茶沏茶的地方。正厅后是一排厢房，一字排开，最中央的是文异阁——四层阁楼，用来存放他记下的奇闻异事。厢房再往后便是别有洞天，又是一条小路隔开，左边是绿荫竹林，透着雅致安静，右边全是绚烂耀眼的花，美得扎眼。可趣的是这两者之间虽不相融合但毫不违和，别有意境。如今他已在奇闻斋中度过了七个春秋。
回忆到此结束，他看着眼前的楼阁亭斋和屋檐下站着的亦辰，这一生也就这样蹉跎了吧，他想，也好。
“喂！留仙，你天天喝茶把脑子泡坏了吗？下雨了还傻站在那，淋病了可没有温柔贤惠的女子照顾你，只有一个河东狮吼般的女鬼缠着你，让你帮她照料花。”
他望着亦辰，眼里带着些许笑意，缓缓走向她。
这便是奇闻斋，一间讲尽悲欢离合的茶斋。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奇闻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