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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南屏山
      “叶泽。”
      无人应声。
      “叶泽!你看什么这么入神?”李瑜走到他身旁一拍他肩膀。
      叶泽踉跄一步,回过神来,“什么事?”
      “你先前给我的那个暗器倒是好用得很。”李瑜自语道,“以兵刃挥开暗器是第一反应,谁也想不到,真正的杀招是暗器被击后散落的毒针。”
      “……你觉得好用便送你了。”叶泽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啊,我叫你好几次了?”李瑜瞥到他手中拿着的断剑,目光一跳,“这是谁的剑?”
      “浩气。”叶泽不欲多言。
      “废话,肯定是浩气的,我问你是浩气的谁?”李瑜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剑都断了,人在哪?”
      “跑了。”叶泽敛眉,将断剑随意地塞回剑鞘中。
      “卧槽你手下还有人能跑了,谁啊?”李瑜来了兴致,“断了剑,那人受伤了么?”
      “……白景。”叶泽的目光掠过武王城,忽然道,“点齐所有人,立刻撤离南屏。”
      “她从你手上跑了,你没伤着吧?”李瑜上下打量着他,听到后半句不由一愣,“撤离,为什么?”
      “白景跑了,必然会通知苍山巴陵两城的浩气将士前来。”叶泽闻言眼底光芒一闪而逝,话语淡淡,转身就走,“南屏山虽然为我们所得,但若是如今我们占了,这位置就是被前后夹击,尽快撤出去,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喂,不是,你等会儿!那你巴巴地来打南屏山做什么?”李瑜摸着下巴,几步快走到他身边。
      “捣乱军心,端掉他们的大本营,打击士气。”叶泽默了默,继续道,“更何况这一次釜底抽薪,于我们几乎没有损失。下一步,可以正式进攻巴陵和瞿塘峡了。”
      “啧,要不然说你是军师呢。”李瑜点点头道,“要我说,你之前的计策当真不错,白景果然中招了,诶,美男计啊美男计。”
      “李瑜,谈正事的时候,还是正经点好。”叶泽声线一冷,已是翻身上马。
      “别介啊,我就是开个玩笑。”李瑜敲了敲额头,驱马跟上,“大军师我向你道歉,你是智谋无双。”
      “这件事,日后都不必再提。”叶泽闭了闭眼,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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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月后,浩气盟失瞿塘峡激流坞,无量山霜戈壁,金水镇青云坞。交战双方平分秋色的势力划分险险维持,因南屏山一事,浩气盟士气低落,例行会议时也有些死气沉沉。
      会后众人纷纷起身离去,谢渊坐在原位按了按额角,神色中偏有几分忧虑。
      “盟主。”会议时一言不发的白景从角落走上前来,向座上人抱拳一礼。
      谢渊抬头打量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任何情绪,像一个牵线木偶,他顿了顿问道,“什么事?”
      “南屏山失守,是我的责任。”白景开门见山,“恶人谷的人知晓我盟中布防,因此才会如此势如破竹,甚至覆灭南屏武王城。”
      “你什么意思?”谢渊脸色一冷,“从头到尾说清楚。”
      ……
      白景说得简单直接,谢渊听得眉头越发皱起,却始终没有出言打断。
      “白景自知犯下大错,愿自裁谢罪。”白景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凡小事。
      “自裁谢罪?”谢渊沉默良久,半晌方道,“白景,这件事,你同样被人蒙在鼓里,并非有意为之。”他神色不豫,不想多谈,“你退下吧。”
      “我希望跟随可人姑娘左右,做她护卫,请盟主准许。”白景躬身一礼,语气坚决。
      谢渊看她一眼,疲倦挥了挥手,“你若是想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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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后
      “白景,你身体还没好全,别出来吹风。”可人将斗篷罩在她身上,无可奈何道,“从南屏山回来以后,你就大病了一场,该好好休养。”
      “我没事。”白景拢了拢斗篷,“南屏山的事,我本该以死谢罪,后来想想倒是应该留着命才能够做出补偿。”
      “你又何必一定要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可人叹气,“那件事,并不是——”
      “是我轻信。”白景不甚礼貌地截断了她的话,“若非我说出了盟中兵力布防,恶人谷必然讨不了这些好处。”
      “他们,都已经安葬了。”可人道,“白景,你想回去么?”
      “在哪里?”白景下意识地问道。
      “南屏山,武王城战死的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你,可想回去?”可人担忧地看向她。
      “我无颜面对他们,我是个罪人。”白景苦笑着转开脸,“我是帮凶。”
      “你想一辈子里都活在愧疚里么?”可人摇头痛惜,“白景这根本不像从前那个你!”
      “从前的我,呵。”白景闭了闭眼,“从前的我,早就被埋葬在那一日鲜血满地的南屏山了。”
      “你要挥别过去也好,要这样永远地折磨自己也好。”可人道,“回南屏山去,在那里开始,便在那里做个选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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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叔,当日一别,我原想着我很快便能回来,不过暂别而已,倒不想竟成诀别。那个一直让你担忧的小姑娘,终究还是没有完全长大,还是辜负了你的期望,甚至造成了……”
      白景跪在墓前,取过一旁的酒杯斟满。
      “这一杯,我敬你,向你赔罪,我回来晚了。”
      她仰头一饮而尽,酒液热辣灼烧过咽喉,呛得她几乎要流泪。她咳嗽了几声又斟满一杯,“这一杯,请了。”她抬手一覆,酒液淋漓落在墓前土地,滴在草上,将落不落,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琉璃的光痕,剔透玲珑,似此刻心境。
      她向来知晓一个道理。她的痛苦,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原本她自恃通透豁达,必不会陷入此局,却未曾想她竟有一日会深陷其中。也直到这时才明白,这般痛楚,是很难走得出去的。一方面,一次次在说服自己放下一切,不再折磨自己;另一方面,脑海中总是不断地浮现着当日南屏山鲜血满地,浩气众兄弟的尸首,在告诉她,她是个罪人,不容宽恕。整日徘徊在这两种近乎分裂的念头的撕扯中,她更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
      报仇么?且不论如今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双方都已无力再动刀兵。即使报了仇,那些逝去的人也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一次次的永无止境的杀戮有何意义?
      他,算是仇人吧。
      当日她满心悲愤,无心多想,如今细想当时情景,却能够体会到他的沉痛与无奈,她无法装作无动于衷。
      他原本一心设计于她,却未曾想自己也将落入局中。她在知晓真相时痛彻心扉,他却一直都清楚最后的结果,却还是执意地要留下回忆,得到了注定失去,比起从未得到过,会更加好过些么?从来没有人可以提前知晓,怎样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只能够依靠自己去摸索,每一步都是不可回头的。
      “有时候不要有太多顾忌,不去设想太过遥远的未来,不要将自己定死在某些束缚里,不必每时每刻都那么警醒。有的事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我不想参与江湖纷扰。我不喜欢纷争,不想过着永远都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能在藏剑山庄里偏安一隅,我觉得很好。”
      “短暂的放下,并不是懦弱和逃避。”
      “一个人,不可能一生都只有一个身份,在你继承负担起你的责任之前,记得还有你自己。”
      “我,如果——”
      “以后,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
      他当时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试图说服他自己?
      不想参与江湖纷扰么?也许在那一刻,他是真心地希望自己不是恶人谷的人吧。短暂地放下身份,放任自己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随心而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可她不愿意做这样一个短暂沉醉的人。清醒的人往往会更加痛苦,可是更可能减少自己的失误。
      山间半日,她以手指去试剑锋,他下意识地拦阻,伸出手又收回的动作。
      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伪装完美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有些全然来不及思考反应时的下意识动作,唯真心而已。
      真心。他的真心,他的顾虑,他的,感情。
      他数次欲言又止,那时她不甚在意,只当他的心思与她一样,想要接近又想要矜持,因此而变扭。想来,是他内心多次天人交战所致。也许他也曾对她心怀愧疚,只不过权衡之后,依旧选择了自己的责任。
      责任,从来都排在感情之前。
      他如此,她亦会如此。
      并非是所有的事,都能够拥有选择的余地,有时候是不得不为。
      只是大概她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更不会放任自己去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也许不该恨,却也永远都不会原谅。
      南屏山一战,已将两人间的羁绊彻底斩断。
      白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到了点将台,不远处有了新的蓝衣守卫持枪而立,身姿笔直,看起来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两月下过几场暴雨,先前留下的鲜血痕迹早就已经被冲刷殆尽,了无踪影。
      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湮没无影。她似乎也没有理由再压抑折磨自己,将此事忘却也许对她会是一个更好结果。
      秋风萧瑟,点将台上空无一人。
      她极目远望,远山如黛,不期然想起了七夕那一夜,人潮汹涌,他们在西湖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点燃了花灯许下心愿。彼时,他笑意温柔却隐有压抑,想来那时他已经部署全局,只待时机,七夕原不过是个借口,他却偏想要留下回忆。
      “将近来年开春的时候,正是红梅盛放,雪里红梅,是山庄一大奇景。到那一日,我陪你一起赏景。”
      “等盟中事务告一段落,我便回来,和你一同赏景,再游西湖。”
      那日的期许言犹在耳,白景自嘲地笑了笑。
      藏剑山庄的雪中红梅,昆仑小遥峰的青山碧水,我怕是再也不会去看了。而巴陵的油菜花田,纯阳宫的日出,你怕是也再不会去看了吧。
      “阿景,我等你。”
      等她。等一个不会有结果的未来,等一个注定成空的诺言,等她知晓真相后的选择,终究等来她痛定思痛的决然一剑。
      那一夜,他一吻轻如鸿羽落在她额前,极是珍重。那时,她尚不清楚将要面临的是一场决裂,依旧是少女心思,心跳如鼓,如今再想,恍然似前尘一梦。
      叶泽,唯愿你心想事成。
      放花灯时,她虔诚地许下的心愿,似乎已成现实。他心愿得偿,从此与她再无相干。
      她长叹一声,笑了笑,转身回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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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飞雪漫天,人行走在雪地上逶迤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华山险峻,不同于江南的小桥流水,别有一番风趣,只是心境已然不同了。
      叶泽在论剑台附近寻了个大石头坐下来,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剑鞘上花纹细腻,剑柄处还刻着一朵精致的梅花。他抽剑出鞘,手指擦过剑刃,轻缓温柔,似对待无上珍品,神色专注得不似在看着这剑,只是在出神而已。
      跟随他而来的随从看着这一切,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这千里万里地跑来华山,说是为了赏景,可这一路行来,公子根本就不像在看景,而像在怀念,可又有谁会怀念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还有那剑,那剑原先是断作两截的,也不知公子着了什么邪,一个人关在了剑庐一整日,就为了修一把断剑。这剑的材料虽算上品,也不至于要如此用心,还不肯假他人之人,山庄里铸剑师众多,他却偏要自己一人将那剑修复,之后日日带在身边,却从不使用,可不是奇了怪了。
      叶泽的手指在断剑的接口处停了停,沿着那痕迹细细描摹,唇边笑意惆怅又温柔。
      剑已断,无论如何精心修复,终究会留下接痕。有些事一旦发生,再难挽回,造成的伤口即使痊愈,也不可能完好如初。
      “此剑已折。从今日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从此再无相干!”
      那一日,他见她痛不欲生,愤怒失望,终究化为决绝,将一切都斩断。
      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像是那日她曾坦言,浩气盟旦有驱策,必将奔赴。
      他早就明白,在她心里,浩气盟不可替代,重于一切,甚至是她的性命。
      从最初就明白不该用心,不该动情,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输了,输给了自己。
      他早已不知是何日起开始在意她,不知是何日起开始将她记挂在心上,不知是何日起会忽然幻想日后真相揭开时的场景,不敢去想会是怎样一番决绝……不知何日起他开始放任自己喜欢她,不去想最终的结果,只顺从心意而已。
      “我缺一个陪我看日升日落,喝酒赏雪的人。”
      最初时的笑言,他说得毫无挂碍,只为打消她的疑虑,放松她的警觉,不过是计策中的小小一步,连他自己说出口时都毫不介怀。可当真动了心,却不敢再轻言许诺,初时能够信手拈来的戏言,也都被他埋在心底。那一日,她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问他是何时回来的时候,他确实恍惚,觉得她像是等待着丈夫归家的妻子,埋怨很是娇俏。
      明知动心用情,换来的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却还是义无反顾,这个结果,他从未后悔过。
      有很多事,从来论断的不是值不值得,而只有愿不愿意。
      七夕那一夜,他如她一般许下心愿,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往后再无风雨。
      曾令她心生欢喜的人是他,而伤她最狠的人,似乎一样是他。
      给了她期许,又给了她最沉痛的一刀。
      早在南屏山交锋时,他们之间,就已然被鲜血和生命隔断。
      看着她诚挚欢喜,他曾经想过停止这个计划,想过说出这一切,可他终究没有,也不该如此。他不能轻易做任何决定,不能有失措的时候,不能放任自由。
      理智和责任,永远都该排在感情之前。
      或许有一天,她会想明白,也许当她站在了这样的位置上,会想得明白,却永远都无法原谅。倘若易地而处,想来他也一样是无法原谅的。
      越清醒就会越痛苦,理智向来不容人沉湎。
      他等不到那个人,等不到那个人再与他一同喝酒赏雪。
      他取出一只小小的玉葫芦,仰头灌了一小口。酒味香醇浓厚,滚过喉间有甘甜滋味,入了腹部却异常热辣。
      他笑了笑,依旧是开朗豁达的样子,独坐的姿态却透出几分寂寥和落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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