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妖》新酒故衣

5、青玉案5

　　那炼妖师并没有骗人，散灵符的威力诚然是很强大的，足以让黄泉神形俱灭。这一次黄泉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除了一身修为什么也没给碧陌留下。她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就像努力了许久的事情，期待了许久的事情忽然达成了，却没有意料中的欣喜若狂。
　　她收拾好洞府就下了山，等她好不容易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到原来的住处时，那座曾经精致华贵的庭院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她这在山中一待竟已过去一个甲子，当年的旧人老的老，死的死。
　　无奈之下，她经过多方打听才渐渐明白一切的真相。那书生不过是诓她罢了，而那书生夜奔山林，发奋中举最后和青梅竹马长相厮守的故事却被传为一段佳话。
　　那她算什么？她这些年的不人不鬼的活着又算什么？难怪黄泉宁愿说那书生死了都不告诉她……事实总是狰狞可怖让人难以接受的。
　　既然天道无为，那就让她替天行道吧。

　　陆景行面不改色听完碧陌的故事，一边的谢知影则唏嘘不已。
　　“这些年来黄泉留给我的法力所剩无几了，我不人不鬼的活着也受够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知影上前一步正欲再劝：“姑娘你的经历确实不幸，可是……”
　　还不等他说完，陆景行就已经寄出法器——如八卦盘状的玉器。他以精神力催动，碧陌身形化作青光，被无形的巨力吸入其中。她原本所在之地只留下一条小蛇的尸体。
　　这样怪力乱神的景象给谢知影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他愣愣的瞧着地上的蛇尸许久反应不过来。
　　“走吧。”
　　直到陆景行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回去的路上，陆景行将事情梳理了一番。
　　这山神庙中供奉的是黄泉，当时他神形俱灭，余下的修为全部度给了碧陌。碧陌原本又是黄泉用灵力渡的魂，自然可以接替黄泉承受山神庙的香火。但碧陌并不会修行，她的体质也注定无法修行，故而身上的修为用一些少一些。纵然是香火的补给也无法全权接收，就算不是他们找上门，过些年碧陌也要灵力耗尽，介时她的魂魄就散了。
　　“那…蛇妖被你杀了吗？”谢知影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没有，”陆景行看着手中发出微弱光芒的转灵玉，“只是将她魂魄提出来锁进去了。”
　　“那你接下来要如何？”他这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
　　陆景行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思忖了片刻：“将她魂魄中妖气洗净，再用轮回阵送她入六道轮回。”听上去倒像是帮了那蛇妖，只是官府可会善罢甘休？
　　谢知影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意，“陆兄按照想做的做就是了，朝廷的人对神鬼之事并不了解，再说，你送她入轮回与凡人处死并没有区别。不一定非要弄得魂飞魄散。只要目的是好的，结果没有偏差，过程不那么重要。”
　　也对，本就是谢知影主管此案，最后汇报给朝廷的人也是他……那么做这样一点小手脚又有何妨。陆景行不自觉嘴角也漾开一丝笑意。有种和人一起做了坏事，相互掩护的刺激。
　　谢知影借着月色捕捉到那人难能的一瞬笑容，虽然早知道他生的好看，却没想到笑起来如此惊艳。只那一刻，岁月静好。
　　挪开逾矩的目光，借着明月两人悄声离开村落。距离回到县城还有些脚程，那个村子的人觉得他们亵渎山神，怕是不会再许他们留宿了。眼下只好在郊外露营一晚，到了天亮再行返回。
　　陆景行很快找到一堆干柴，用灵力点燃篝火，他打小跟着师父师兄四处奔走，难免有露宿的时候，因此算得上是经验丰富。谢知影就大不如他了，虽说帮着皇上鞍前马后，可到底还是个贵公子。
　　“你睡吧，我来守夜。”陆景行看着谢知影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带着些许疲倦。跟着他奔走这一番，常人都是吃不消的，纵是谢知影习武之人体质稍好一些也难免困乏。相反他已经习惯了，炼妖师的精神力又强于普通人，入夜打坐冥想反而更有益于精进功力。
　　谢知影也不强撑，抱着佩剑倚着一颗大树，打算浅眠。明明是这样别扭的睡姿，不知为何，却渐渐入梦。
　　这是一个许久没有做过的梦，安宁祥和，是长安的元宵节，灯会如同往年的热闹。可是与往年不同的是，没有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他孤身一人站在街边。
　　在耸动的人头间他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很年轻，如同他这个年纪。接着他注意到他父亲小心引着一名姑娘，眉目与他竟有三分相像。
　　看着父亲那柔和宠溺的目光，似乎万家灯火都只为照亮眼前人。他便知道，那女子就是他从未谋面的母亲，那难产而死的母亲。谢知影心下有些激动，想要快步走过去与他们相认，可人海阻隔，无论他跑的多快，那对恋人还是渐渐离他远去。
　　“爹！”喊出这一声的时候，谢知影猛然惊醒，心脏还跳动的剧烈。
　　陆景行被他的惊呼从冥想中脱出，他仔细打量着那人，好歹也是皇帝的亲信，这般轻信旁人，在宿营时被梦魇住真的好吗？
　　谢知影缓过神来，看着一边的陆景行准备将这事就此揭过，却听见陆景行开口问他，“谢公子可是有何心事？否则如何会陷入梦魇。”
　　谢知影微微皱了皱眉，“陆兄多虑了，不过是昨儿累了睡得沉些，做了个梦罢。”
　　陆景行也不再多问，两人收拾一番就回县城去了。
　　薛展华见二人空手而归不由有些紧张：“可有何收获？那蛇妖……”
　　“抓到了。”谢知影拍了拍薛展华的肩，安抚自家姨父的心情。
　　陆景行取出转灵玉，指着中央赢弱的青光道：“这便是那蛇妖的精魄，她肉身已毁。”
　　薛展华有些迷茫的看着谢知影，似乎在询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路上我同陆兄商讨过了，自然是要斩草除根清肃干净的。陆兄似乎说到要借用什么法阵，怕还要布置几日。”谢知影朝陆景行使个了眼色，后者便配合的应了一声。
　　“只是如何妥善向上头交代？”这备案什么的也好说，只是“凶手”魂飞魄散了，拿什么交差呢。
　　谢知影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姨父还担心这个做什么，小侄自会处理妥当。”
　　“那好，你们也劳累了好几天，先回去休息着吧，晚上庆功。”

　　庆功宴是薛展华主办的，选在镇里最好的酒楼，请了官府一些人和受害者的家属。已经算很是高调了，他的高调也是为了给谢知影搏得些许民心和威信。
　　觥筹交错的宴席并不适合陆景行，喧闹的环境惹的人没什么食欲。谢知影混迹官场如鱼得水，但这京城公子哥的舌头怎么可能是一般的厨子能满足的。即便是这儿最好的酒楼也无法改变它不够精致的事实。
　　于是，为二人开的这场庆功宴却是令二人都兴致恹恹。

　　回到薛府休息了一晚，陆景行便开始为蛇妖洗魂，洗魂是一个非常耗力气的活。歇歇停停大约进行了四五日，终于将碧陌魂魄里的妖气洗炼干净。
　　相比起来轮回阵就好处理的多，只是挑一下时间和地点即可。最后选在了东郊一处利于聚集灵气的荒地布阵。而碧陌生魂脆弱不能在白日提出，只好在子时进行。
　　不少官员也一同前往进行见证，然而除了陆景行和谢知影以外没有人知道，那法阵真正的用途。
　　一众人虽有好奇也忌惮妖物不敢靠的太近，便在几丈远的地方看着。
　　陆景行画好阵法，将转灵玉祭于阵眼处，引以月华作灵，整个法阵被灵气充斥。青光自转灵玉中冲出，化作一少女身形。空中的少女向陆景行作一拜，便散作齑粉落入阵中。光影交错间，青光和月华相融最后渐渐黯淡。
　　陆景行松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走吧。”谢知影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将地上阵法的痕迹全然抹去，以免被有心之人看到又惹出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