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44、叙说前事明珠垂泪

　　薛木青看着低垂着脸的明珠，轻声道：“明珠娘子，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明珠未料想薛木青有此一问，她沉默着抬起头，与薛木青对视，那少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明珠嘴角扯了个笑，她想，真好看，这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儿，她曾经……也是这样。

　　“我不后悔。”明珠笑着说道，“我来江陵，就是为了找卢昀显报仇的。”

　　薛木青挑挑眉：“可是，卢大人此刻还好好地站在那里，你既是来找卢昀显报仇，为何要毒哑韩四娘？”

　　明珠嗤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恨她，我才是卢昀显的妻子，她算什么，凭什么占了我的位置？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沾了家世的光，抢了别人的东西，活该。”

　　薛木青被明珠这话气笑了：“你是卢昀显的妻子，韩四娘在嫁给他的时候，可并不知道。否则，你真当她会像你一样稀罕卢昀显？我看你和卢昀显确实般配，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一个是非不分、善恶不辨，我在这儿祝你们夫妻二人，最好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别去祸害其他人。”

　　“你……”薛木青这话确实刻薄，气得明珠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旁的沈无定暗暗咋舌，这样牙尖嘴利，江慎初将来可有的受了。江月度拉了拉薛木青的衣裳，蹙眉道：“木青，这，明珠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这个意思。”

　　薛木青偏过头看着江月度，江月度被明珠关了好几天，连套带骗，连蒙带猜，到底知道了一些关于明珠和韩四娘的故事。

　　江月度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大约一个月以前，明珠被人骗到江陵府，卖到青楼，她从青楼里跑出来，在街上遇到了正巧出门的韩四娘。韩四娘见她可怜，便救了她，并将此事告诉了卢昀显。卢昀显与韩四娘的关系并不好，说得好听叫相敬如宾，说得难听些，就像两个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卢昀显对韩四娘救了谁，或者府中多了个丫头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在意，或者说，他对韩四娘说的所有事情都不在意，这件事也不例外。卢昀显不知道明珠，可明珠却知道了卢昀显。”

　　江月度说得有些累，歇了歇准备继续说，明珠冷笑一声，却自己开始说起来了：“我进到卢府的时候就在想，那个让我来江陵府的人，其实也不算骗我。因为，我真的在江陵府找到了我的丈夫，只不过这时候，他变成了别人的丈夫。仔细一想，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韩四娘因为卢昀显对她不搭不理，十分难过。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她容貌平庸，所以卢昀显不喜欢她。她把她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我，我岂不能想点办法帮帮她。”

　　薛木青脱口而出：“西施鱼？”

　　她一直对西施鱼的传说耿耿于怀，这世间有怎样的奇术，能够彻底改换女子面貌？那明珠，又是什么人？

　　明珠点点头：“韩四娘很喜欢我的容貌，她说，若是她生得和我一样，卢昀显一定不会对她这样冷淡。她既然想要我的容貌，我给她便是。不过，我想，如果她变成了我的样子，出现在卢昀显面前，卢昀显说不定会杀了她吧。果不其然，你看，昨晚卢昀显，真是想要勒死她，哈哈哈，你们要是不出现，卢昀显可就亲手了杀了她的结发妻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明珠肆意大笑，笑声里透着深深的恶意。连江月度，都不愿再为她说话了。

　　薛木青眉头紧皱：“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通过西施鱼改换人的容貌，还有那半夜无人自起的歌声，又是怎么回事？”

　　明珠咧着嘴，挑衅地看着薛木青：“那是我唱的曲，好听吗？《西洲曲》是他教我唱的第一首曲子呢。当年我不会说汉话，不认识汉字，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西施鱼或者《西洲曲》，对明珠而言，都算是不入流的小把戏，可既然薛木青好奇，她今日便解释给她听好了。

　　明珠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拳头大小的木盒，她用眼神示意薛木青打开。

　　薛木青狐疑地拿过木盒，犹豫了一瞬便打开了，沈无定一声“小心”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沈无定扶额叹了一口气，这里头要是什么毒物暗器，薛木青此刻恐怕命都没了，他不知是该赞叹一句薛女侠真是好胆气，还是该一巴掌拍到薛木青的脑袋上让她长点记性。

　　这些小娘子，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能作死哟。

　　沈无定头疼的不得了。

　　木盒里是一只大虫，体形如侧扁的豆荚，通体紫红，头小翅长，头前有细长如丝状的触须，长翅上有纵列黑色源斑，后腿极长，看起来健壮有力。

　　这倒是让薛木青三人大吃一惊，沈无定凑近看了看，不确定的问：“这难道是蛐蛐？”

　　明珠笑着摇头：“这是红纱娘，是……一种稀少的纺织娘。”

　　薛木青和江月度面面相觑，蛐蛐也好，纺织娘也罢，都不是她们熟悉的东西。沈无定倒是了解一点儿蛐蛐，还是陪江慎初斗蛐蛐耳濡目染得来的。

　　此刻唯一能够接上明珠话题的人，就是江慎初了，可江大人已经在外头被卢昀显打晕过去，实在是爱莫能助。

　　明珠看这三人明显一无所知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可笑。

　　胆大如薛木青，坚信实践出真知，此刻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模那模样奇怪的虫子。

　　沈无定一眼看见，倒吸了一口冷气，极快地拦下了薛木青伸出的手，他非常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薛木青瘪着嘴巴，讨好地冲沈无定笑笑，把手又缩回来了。

　　明珠：“他拦你是有道理的，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摸的。你不是想知道是谁在唱《西洲曲》吗？看好了，我可就给你唱一次。”

　　薛木青重重地点头，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明珠。她眼睛原本就生的大，做这般模样，原本有点锋利的容貌，便带了几分似乎是童稚般不知世事的天真与可爱来。

　　明珠朱唇轻启，她上下嘴唇一张一翕，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西洲曲》熟悉的调子依然这间小小的耳室里响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薛木青惊讶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这这这……这声音是从红纱娘身上传出来的！”

　　明珠唱了两句，便不再唱了。薛木青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子合上，把红纱娘还给明珠。

　　明珠收起盒子，垂下眼睛，淡然道：“这是傩术，你们自然不懂。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相信万物有灵，山川河流，处处有神，蛇鸟龟鱼，物物皆怪，傩术就是借助了这些神和怪的力量。”

　　薛木青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神奇，我曾在楚国的古旧文献里看过一点关于巫傩的记载，神秘非常，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云梦大泽，真是造化钟神之地。”

　　明珠掀起眼皮，有几分稀奇地看着薛木青：“你还看过这种书？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利用西施鱼来换皮，利用红纱娘来唱歌，我看你竟然感兴趣的很？”

　　薛木青摸了摸鼻子，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是……比较感兴趣。”

　　明珠眼里难得带了点笑意：“可惜了，傩术却不是人人能学的，我并不能教你什么。”

　　薛木青被这话吓得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想学。”这话说完，她自己也不大相信，便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十分好奇，想要了解一些。”

　　沈无定眸子变得有几分晦暗，他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正色问道：“不知……明珠娘子来自哪里？”

　　明珠低头，不再说话：“乡野之人，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又何必说呢？”

　　薛木青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压下因傩术而起的兴奋：“其实，昨晚即使我们不出现，你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卢昀显勒死韩四娘的对不对？那个从铜镜里飘出来的身影，就是你在向卢昀显示警。”

　　明珠脸上一直带着笑，这笑不论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却像是一张面具把她真实的情绪掩盖起来。薛木青这话一出，她脸上的笑便有几分挂不住，费尽心思想要掩盖的情绪，此刻像是裂开了个缝，喜怒哀乐都要往外面泄出来了。

　　她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薛木青看见明珠脸上的情绪变化，继续道：“如果你真的想害死韩四娘，在你和她换皮成功的时候，直接把她推到卢昀显面前即可。可你却把她藏了起来，自己顶替了她的身份，扮演起了卢夫人这个角色。你扮演的好极了，原本感情淡漠的卢氏夫妇，感情都好起来了。”

　　明珠张口想要说话，薛木青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更快地道：“你大可以说，你是为了让韩四娘看看，卢昀显不喜欢她，跟她的脸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明珠娘子，如果不是江月度闯入，如果不是我们来到江陵——你会不会一直扮演下去‘卢夫人’这个角色？有一日，你会把真的韩四娘远远送走，你们两个，交换了皮囊，也交换了生活。”

　　薛木青压低了声音：“你爱着卢昀显吧？即使他抛弃了你，你还是爱着他吧？”

　　薛木青的声音像是一把钩子，钩到了明珠心里的软肉，她呜咽了一声，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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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子（也就是渣作者我）：噗嗤，昨日刚嘚瑟涨了一个收，今天就掉了两个。
哈哈哈哈不过我已经非常淡定了，心理素质都在几个收藏涨涨落落间得到了锻炼。
这两天有丢丢的忙，更新略晚，明天就好啦。
注：本文关于傩术的设定纯属作者胡说八道，参考了沈从文的一些散文，接下来的故事还要继续在这个处处有神，物物皆怪（其实既不会有神也不会有怪）的设定下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