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21、防不胜防李府惊变

　　江慎初三人听完李朗的讲述，不由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江慎初问：“露华浓一事，你可有证据？”

　　李朗一笑，从怀里拿出个磨喝乐，这磨喝乐青纱裙双丫髻，红彤彤的眼睛，栩栩如生，却无端有些骇人。江慎初拿到手里，看了两眼，就又扔给了薛木青。

　　薛木青仔细看了看，没察觉到什么蹊跷，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寻常市面上卖的磨喝乐，眼睛都是黑的。”

　　柳梢接过薛木青递过来的磨喝乐，说道：“李三郎在春风院遇害那日，他的房间里也有一具磨喝乐，可是这一具？”

　　李朗咳嗽了两声：“正是！江大人不是问我有没有证据么？我没有，可是三郎有。被露华浓掳走的小娃娃，他们会依据小娃娃的样貌，制作出一具对应的磨喝乐。每次帮着露华浓制作磨喝乐的，正是渝州城里的孙彦杂货铺。”

　　薛木青示意柳梢将那磨喝乐再递给她，她拿到磨喝乐，放到鼻尖下细细嗅了嗅：“是了，这具磨喝乐应当是孙彦杂货铺做的。孙彦杂货铺是渝州城最大的杂货铺之一，他家做的东西，不知是熏香还是香油，都带着淡淡的丁香味。”

　　薛木青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我记得他家的杂货铺，是不卖磨喝乐的。”

　　李朗冷笑一声：“暗地里做这样的勾当，怎么还敢拿到明面上来？我儿正是在孙彦杂货铺泄露了踪迹，才被那些人盯上，丢了性命。如今孙彦杂货铺里的东西，应当都被销毁干净了，这具磨喝乐，是三郎拼死带出来的，也不知……是依据哪家小女娃的形貌制成的。”

　　薛木青一时觉得手中的磨喝乐有些发烫。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比玉脉还要大的秘密，是如此的令人作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江慎初从薛木青手中接过磨喝乐，垂下眼眸，叹了一声，“李伯父，您放心，露华浓的事情，江终管定了。”

　　李朗闻此言，先是笑了一声，接着，便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郁结愤懑，在这一刻全部笑出来。

　　“好，好啊！”李朗颤巍巍的站起来，“宋仲舒，你们这些人，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骤然从李朗口中听到宋仲舒的名字，不论是江慎初，还是薛木青，竟都没有觉得意外。

　　那日江慎初偷偷从仵作手下拿了一根银针，回去请人瞧了瞧，这根银针本就不是仵作验尸用的银针，而是普通的铁针外头镀了层银箔。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掉包仵作验尸工具，必定是官府自己人——官府的人，不过是一半跟着宋仲舒，一半跟着荣礼。

　　再回想当日的情景，荣礼坚持死状有异，宋仲舒却只想着迅速把案子结了，待柳梢说出菩萨蛮之毒后，宋仲舒的嫌疑，便大大增加了。

　　今日听李朗说出这个名字，就像证实了一个彼此没有说出来却心照不宣的猜测，江慎初觉得有几分好笑，对他小叔这个对他有诸多照料的同年，又有了些许新的认识。

　　薛木青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问道：“李伯父，我，我那二位舅舅，可参与了露华浓之事？”

　　李朗饶有深意地看了薛木青一眼，摇摇头：“不知。”然后，他又补了一句，“八成是有的。那些参与了玉脉开采的人，多半都参与到露华浓之中。宋仲舒是那个牵头人，不过露华浓的生意，可不是从宋仲舒这一辈开始的，早在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开始经营了。”

　　薛木青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边。若仅仅是参与到私自开采玉脉，她还有法子将她那二位舅舅摘出来，如今牵扯到露华浓，别说她没有那个本事，就是有那个本事，也过不去良心和道义这一关。

　　想不到，清流薛家的名声，就要倒了。

　　江慎初听李朗说这样的话，不由得握紧了袖子下面的拳头，这几十年来，有多少无辜幼女，遭此横祸？宋仲舒这个渝州城的父母官，倒真是当得好！

　　花厅的门被不轻不重地叩响，三声之后，门外被推开了一条缝，有个颇为机灵的小厮探出半个头：“老爷，快到中午了，厨房做好了饭，问客人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薛木青和江慎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弯了弯嘴角，李家这个厨子和这个小厮，真是贴心又大胆。

　　李朗扶着椅子背站起来，咳嗽了两声，脸上的神色有点挂不住，冷笑道：“饭堂摆饭吧。”待小厮得了口信离开，李朗侧身看着江慎初，“江大人要不要一起去饭堂看看，‘杀人灭口’？”

　　江慎初拂了拂袖子，也预备去赴这场鸿门宴：“是该去见识见识。原以为汴京魑魅魍魉不少，可来了渝州才发现，那位大人的本事，真是高。”

　　李朗走在前头，冷哼一声：“这里天高皇帝远，汴京那些规矩，到这里算什么？江大人小心了，如今你也算碍着别人眼了。”

　　“荣幸之至，荣幸之至。”江慎初笑了个眉眼弯弯。

　　饭堂外间，已经布好了饭，那些李朗请来做水陆道场的和尚道士，已经在这儿做好，厨房为他们准备了素斋。

　　江慎初瞥了一眼，便跟着李朗进了饭堂内。

　　饭菜倒是丰盛，江慎初给柳梢递了个眼色，柳梢便上前拿了双筷子，拨了块出来试毒，半盏茶的功夫，柳梢退到江慎初身边：“真想不到，如今菩萨蛮成了烂大街的毒药。”

　　薛木青心道，不愧是宫中的毒药，名字都比砒霜要风雅，仿佛沾着汴河里潋滟的繁盛富贵。

　　李朗坐了下来：“请今日做菜的厨子上来吧。”

　　江慎初客随主便，也坐了下来，他自己坐也就罢了，让薛木青和柳梢一起坐下，摆足了一副看戏的神色。

　　厨子上来，李朗先是笑着夸赞了几句他的周到妥帖，接着便话锋一转，指着一道粉蒸排骨：“这道菜的味道不对，你尝尝，是不是把盐和糖放错了。江大人是贵客，你做这样的菜招待，是不行的。”

　　厨子脸上的表情一变，他看了一眼李朗，又看了一眼外头，哆嗦着手拿起了筷子，李朗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

　　陡然间起了惊变，那厨子筷子没伸下去，而是一扔，随即把桌子一掀，一桌子樟茶鸭子合川肉片灯影牛肉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白汁菜心全部翻倒，碗盘噼里啪啦地响，汤汁飞溅，像是打翻了染料铺子，精彩得很。

　　最有趣的是摆在正中间的一道东坡蒸猪头，被掀飞了起来，没留神的还以为那猪头没有蒸熟，这时候被这一番可怕的动静吓活了。

　　江慎初看着那飞起来的猪头，心中叫了一声好家伙。

　　他虽忙着看戏，反应却是灵敏，一手推开椅子一手拉住薛木青，急急退了三步。

　　他靠着打马球练出来的身手也算利落，身上一点菜汁都没溅着。他有几分得意，偏过头去对着薛木青挑挑眉，刚想自夸两句，却发现薛木青脸色一变，反手拽住他往右边一推。

　　这时候江慎初才回过头，发现那厨子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对着江慎初冲了过来。江慎初神色一凛，果然被李朗说对了，今日这么大的动静，可不仅仅是想要收拾一个李朗——宋仲舒是想把自己也一锅给端了。

　　那日在春风院，他和李朗的对话都不是秘密，江慎初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宋仲舒的手腕和胆量，今日怕是要吃了一个大亏。

　　柳梢踏着椅子飞身过来，擒住那厨子的脖颈，用力一拍他的后颈，将他打晕了，夺过匕首，将他扔到了一旁。

　　“快走。”

　　柳梢在前，率先冲了出去，江慎初和薛木青紧随其后，可才走了两步，步子就顿住了，外间吃饭的那群和尚道士，一个一个持着明晃晃的武器，正狞笑着朝他们逼近。

　　知县大人笑容苦涩，心道，此天亡我，非战之罪。

　　他一颗为国为民的雄心刚刚开始在胸膛里跳动，他一腔斩妖除魔的热血刚刚开始在体内沸腾，就要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踏出这个门以及见到明天的太阳。

　　柳梢没有江慎初那么复杂的心理活动，提着匕首就上前。

　　幕后之人早就知道柳梢身手不凡，这次也不是随便派了几个人，而是请了江湖高手，纵然是柳梢，一次应付这二十余个假和尚道士也费劲。

　　李朗见情况不妙，脸色也没有比在花厅内难看多少，似乎对他而言，保守了十年露华浓的秘密，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至于这样一场刺杀，真叫他死了，也是个痛快，没有多少遗憾。

　　只是，不能让江慎初也折在这儿。

　　“江大人，这边。”

　　李朗见前面的门出不去，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江慎初从小门出。那群刺杀的人也训练有速，留下十余名武功高强的牵制柳梢，剩余的跟着江慎初冲了出去。

　　江慎初和薛木青都是有急智的，这时候也不慌乱，一路看到什么就往后头砸，难得李家富庶，也有得是瓷器漆器可让他们砸。这三人身后碎瓷片铺了一地，若是有鞋底不够厚实的，怕是就要被扎出一脚心的血。

　　薛木青出饭堂看到一挂珠帘，直接把珠帘扯了下来，看着一把珠子叮当落地，她狡黠一笑，也不管扯珠子的时候两只手的掌心被串珠子生丝割破，只看着那群刺客被满地的珠子逼的进退两难，觉得快意的很。

　　江慎初出了饭堂，到了个空地，便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旗花，对着天空放了。这是他江家应急信号，不多时，江家在渝州的人便会赶来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