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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荒唐戏文含沙射影 ...

  •   江慎初微微一愣,他抬头,有几分不解:“顾公的意思,我不明白。”

      顾长怀叹息一声,仰头看着天上皎皎明月:“你是不明白为什么沈无定会和上柱国他们走到了一处?”

      江慎初点头,顾长怀于是继续道:“因为我需要旧党里面有我的人,而沈无定,是最合适的。在沈无定成为太子侍读后不久我就找到了他,关于薛菀的事情,你们还在渝州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沈无定会把这件事在上元节之乱后告诉魏景韫,也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为什么?”江慎初疑惑地看着顾长怀。

      顾长怀低声道:“因为先帝的死。我需要一个暂时离开汴京的理由,官家既没有办法接受先帝因他而死,也没有办法介绍先帝死在我和巫祝的手里,如果我还在朝中,迟早会因为某些莫须有的原因获罪。与其如此,不如主动出击。”

      江慎初不可置信:“所以你就让沈无定把你私德有亏的事告诉魏景韫,然后借魏景韫的手来平衡你和官家的关系?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薛菀的想法,她愿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知道这件事?”

      顾长怀迟疑了一会儿,艰难地点头:“我考虑过,考虑的结果就是,不论以怎样的方式告诉她,她都不会愿意接受。”

      江慎初不赞同地摇头:“如果换一个方式,她或许不会那么难过。顾公,你总是这样,哪有执政者会像你一样,费尽心思筹谋的时候,总是想把自己的性命折腾进去。你似乎从来不害怕以身犯险,你把自己当做一件武器,随时可以推出去,以螳臂当车。”

      顾长怀想了想,觉得江慎初说得有道理,他轻笑出声,道:“你说得对,只是,慎初,不是所有人都有努力活下去的欲望。新法落实下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看不到了,就请你替我看一看,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然后……别忘了告诉我。”

      南风骤起,翻卷起顾长怀和江慎初的衣袍,顾长怀替江慎初理了理衣裳,笑着继续道:“慎初,我已经为你铺好了路,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先帝皇陵被盗一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罗刹海市那条盐铁私营的暗渠是上柱国的,早就被沈无定发觉了,之所以趁这个机会抖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争取一点时间,来对付上柱国。等上柱国的势力被拔除以后,你记得,一定要请沈无定喝一顿酒。”

      江慎初讷讷点头,又问道:“那……当年寇将军退了我阿姊的亲事,是因为顾公的要求吗?”

      顾长怀颔首:“是,不过,这不是沈无定的主意,而是你阿姊的。我问过你阿姊是否想嫁给寇淮安,是你阿姊说不愿意,我才会和寇淮安说,只要他推掉和江府的亲事,我就帮他废除更戍法。”

      江慎初惊讶地抬头:“我以为,是沈无定拜托顾公的……”

      顾长怀轻轻摇了摇头:“沈无定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或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最后他告诉我,他只希望江娴能够自由地选择她想要的生活。我曾经听行思禅师说禅,他说参禅有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这个道理,不论是套在人生上,还是套在感情上,都是适用的。”

      说到这里,顾长怀顿了一顿,叹息一声:“我对不住沈无定良多,却没有办法补偿了。这一辈子,有愧于心的事情,我做得太多了。只有新法继续推行下去,我才能对得起薛灵,对得起木青,对得起沈无定。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江慎初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低下头,道:“顾相公,你……真的只能如此吗?”

      顾长怀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道:“是不是只能如此,要看上柱国了。不过,我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江慎初叹息一声,然后拱手向顾长怀一揖到地,他铿然道:“顾公说自己做了太多有愧于心的事情,可顾公任宰执这十余年来,从未愧对过天下百姓。先帝之死,错不在顾公,也不该由顾公当这个罪,顾公何苦去做这个替罪羊?更何况,新法要继续推行,还需要顾公来执牛耳。”

      顾长怀以手握拳,轻咳一声,声音嘶哑了两分:“我不行了,你没看到,我都长白头发了。我这副皮囊,已经从内里烂掉了。就算上柱国没有折腾出这些事,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朝廷的未来,是时候交给你们了。”

      江慎初看向顾长怀,当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无双国士,原来也会老。

      这一晚,江慎初送顾长怀回了顾府,顾府门前还是只有两盏伶仃的灯笼,他轻扣门环,来开门的,竟然是顾珩之。

      顾珩之脸色有几分难看,他看向江慎初和顾长怀,静默了半晌,没有说话。江慎初猜测,怕是今天顾长怀同他说的话,已经对顾珩之说了一遍。

      顾长怀想留江慎初喝杯茶,江慎初婉言拒绝,只让顾相公早些休息。顾长怀点头,却在江慎初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顾府门槛的时候,忽然叫住了他:“江终!”

      江慎初回头,顾长怀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新法就交给你了。”

      江慎初颔首,拱手朝顾长怀一揖,坚定地答道:“定不负顾相公所托。”

      君子一诺,此生必践。

      第二日,江慎初带人跟着钦天监和礼部官员一同去了先帝皇陵。沈无定作为殿前都指挥使,也一同来了。

      江慎初听完顾长怀的话,再看见沈无定,心里头一时百感交集,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见到沈无定的时候,朝他颔首致意。沈无定也笑着朝江慎初扬了扬下巴,然后,两个人各自忙于自己的事情,一天也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玉枝公主尚在皇陵中,先帝皇陵被盗,她作为守陵的公主,有失职之嫌,已经被去了钗环,日日跪在宗庙里,诵经祈福。

      江慎初来皇陵的时候,偷偷给玉枝公主带了三两白糖糕。玉枝公主接过白糖糕,立刻藏了起来,然后才向江慎初道了声谢,并对江慎初道:“江终,劳烦你替我给顾珩之带句话,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我。”

      江慎初点头说好,他想,原来骄纵的小公主,也会为了喜欢的人变得柔软,真好。

      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正在为如何修补皇陵的风水局吵得不可开交,江慎初听了两句,觉得很是无趣。诸天神佛都在六合之外,若一座皇陵真的能保住一个王朝的国运,那秦朝为何二世而亡?

      等着该问完的事情问完,江慎初就带着京兆府衙门的人先行离开。

      尔后,不过两天的时间,先帝之死有异的消息,已经像疯长的野草一样,在汴京城里传遍了。江慎初这几日一直在衙门里待着,对外界的消息反应稍有些迟钝,还是等到薛木青带着常春儿火急火燎地来衙门里找他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事情比江慎初预想的还要来得快,事实上,先帝皇陵被盗的消息,当初就没有捂住。曜变天目茶碗在罗刹海市上出现的消息早就在街头巷尾传了个遍,但江慎初没想到,这么快,消息就传成了先帝之死有异。

      江慎初带着薛木青和常春儿去了他平日里休息的地方,问道:“阿菀,常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薛木青看向常春儿,常春儿拿出一沓戏文纸,递给江慎初:“这是瓦舍里另一个戏班子接的活儿,江大人得空了可以把这本戏好好翻一翻,我这里就先简单说了。戏文说的是两个盗墓贼的故事,这二人去盗皇陵,却发现棺椁里只有一套华贵衣冠。二人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拿了些宝贝便离开了。没想到,这二人还没走出主墓室,就遇到了皇陵主人的鬼魂。那鬼魂说,他是被宰相害死的,宰相还一把火烧了他的尸体,导致鬼魂无法投胎,只能被困在皇陵里。”

      这还只是这出戏的上半本,下半本鬼魂附在了一个盗墓贼身上,出了皇陵找宰相报仇,最后宰相弑君的真相大白,宰相被处于车裂之刑,鬼魂重新进入了轮回道,结局皆大欢喜,最后还高喊了一句自古邪不胜正,害人者终将受因果报应。

      江慎初听完常春儿的讲述,冷笑了一声,拽紧了手里的戏文。薛木青轻轻拍了拍江慎初的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一沓戏文,抚平了放在桌子上。

      常春儿道:“江大人,先帝皇陵出事的消息我也听说了,这出戏十有八九就是冲着顾相公来的。接这出戏的人和我在一个瓦舍里,他排这出戏的时候我听了两耳朵,觉得不对,便讨来了他们的戏文。按道理来说,我是不该拿出来给江大人看。可顾相公……我老家就是河中府的人,当年黄河发大水的时候,若没有顾相公,我族中老人孩子,不知道要折了多少。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顾相公无端遭受这样的横祸,便来找江大人您了。”

      常春儿叹了口气,面露忧愁之色:“我的戏班子也决定解散了,这世道太不好了,如果戏文都成了权贵人物互相挞伐的玩意儿,那我还排什么戏呢?江大人呐,答应您的戏,就只能先欠着了。”

      薛木青也叹了口气,道:“人人都道乱世无歌舞,可为什么,如今的汴京城也容不下几座瓦舍、几个戏班了?”

      江慎初抬眼,对上薛木青的目光,掷地有声地道:“所以,我们才必须要废党争、行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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