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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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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针起针落,起死回生不过转瞬间,妙手济世天下,博得千古美名。
她自幼失怙,又遭亲母遗弃,幸得蒙云麓仙居外出游历的仙子所救,后因骨骼奇络,是学医至才,被冰心门人带回门派,学医济世。
因生于九月,掌门愿其将来皎若明月,有高洁傲岸之胸怀,顾取名为:玉九。
玉九生性好学,早已把藏经阁的书尽数翻阅,更是效仿先祖师神农尝遍冰心门派各处的稀奇百草,是故门中称其为,百草女。然人无完人,因其幼时遭遇,人已变得懦弱怕生,而其容貌更是比不上门中其他女弟子,久而久之,此性再难改。
学成之日,她听从师门安排,随师姐下山,去往云麓仙居与各派师兄姐妹一同商讨如何除去西陵城郊妖魔肆起的祸事。
云麓仙居气派辉煌,山门弟子皆是法力高强,华服在身,虽处凡世,但姿态若天上仙人,直教人不敢平视。
玉九跟在师姐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惹人笑话。
眼见步入正厅,她见到一个荒火派女弟子面色微红,声音却是清亮与周遭人讨论,而她的目光却不离堂上的高座。
“说是那位容清仙君也会来。”
“他姿容无双,不知惹得多少女弟子倾心,我师妹每次见到他,腿都软的动不了。”
“是啊,你看我们还不是……”
玉九低头不语,这样的仙君,也只有一个了吧,她在书中曾读过这位仙君的威名,其法力容貌皆为上乘,书中戏称他为仙上仙,只怕上天九重,都无处可寻如此出尘绝艳之人。
今日,竟要见到这样的人物,她捏紧裙角,有些紧张。
“玉九。”
她微愣,有一道清冷女声在唤她的名。
谁?她这才抬头左右寻找,但诸位弟子皆在谈话饮茶,并无人注意到她。
她当下觉得自己听错了,刚欲低头,便见到那个高座上的云麓仙人,书上曾有他的丹青,本以为已经惊艳无双,但见其人,才知晓一笔画不出他的眉目风雅,清绝如画。
只那一望,云麓仙居的仙人一派端姿雅容,就此铭入心底。
那仙君并未注意玉九,幸好如此,她飞速把头压低,面上有些烧。眉心微跳,看来有什么事要发生。
“师妹?你没事吧?”紫菀轻声问了一句。
玉九摇头,小步上前牵着师姐紫菀的手,这才有些安心。
紫菀伸出另一只手摸玉九的头,嘴角带着笑意,把玉九带到奕剑听雨阁旁边的座位坐下。
旁边的蓝袍男弟子见紫菀坐下,理了束起的墨发,冲紫菀挑眉毛:“好久不见了,紫菀师妹。”
紫菀向来不是个含蓄的主,她一出口就差点让旁边的弟子喷了刚入口的茶水。
“肖逢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入赘师门?”
蓝袍弟子名肖逢生,奕剑听雨阁的新秀,西陵城富贵人家的子弟,和紫菀是青梅竹马,也早有婚约,但近年战事吃紧,故此事许久未提。
玉九抿着唇,看着突然沉默的肖逢生和瞪大眼睛的紫菀,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肖逢生闻言失神盯着紫菀,突然又是一阵笑,然后举起身旁的剑,神情真挚,又有股奕剑弟子特有的潇洒豪气:“紫菀,你不喜千金为妆,不恋尘世俗物,我以此剑为誓,你可愿同我天涯为客,斩妖除魔,悬壶济世?”
他似是刻意,声音嘹亮,让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紫菀。
堂中安静了许多,都在等紫菀的回答。
紫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玉九离得近,看见她的眼泪顺脸颊滚落下来,想必师姐等着一天,也很久了吧。
“你说这么文绉绉做甚?我早就跟你说好了,非你不嫁。”
紫菀抱住肖逢生,窝在他的怀里,虽然流着泪,却是满心欢喜,终于可以嫁得自己心仪的男子。肖逢生搂紧紫菀,在她耳边微语:“傻姑娘,哭什么。”
生而有幸于大荒,当应寻一知己佳人,共享丹朱盛世,燕丘群山,青云悠长,老时闲来无事,还可浊酒一杯,笑谈过往。
堂里满是一片恭喜喝彩的声音,奕剑掌门陆南亭严肃刚毅的脸上,也有些柔和的模样,他眼中映着两个人紧紧相拥的身形,肖逢生眉眼这样一看有几分似张凯枫,他启齿,刚欲喊一声师弟,思绪却飘之千里。
十八年前问君何愧这句话还犹在耳边,若他未经那一事,现在早该成婚生子了吧。
陆南亭敛了神色,回忆往事微有失落。
玉九心思向来比人敏感许多,陆南亭的这一丝失落被她瞥见,陆南亭行侠仗义,侠义之名天下皆知,是何事会让他感伤呢?
“想知道,一个时辰后来后山竹屋,过期不候。”
又是那道女声,声音轻若游丝,带着冷然传入玉九的双耳。
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有人听到这道声音,玉九垂下眼帘,并不打算赴约,行走大荒,还应抱有一定的警惕。
“我知道你不会来,玉九,我只是来还你的恩情,你未离家前,名叫霜寒,因九月那一日天降冰霜…”
霜寒是玉九父亲取得名字,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再无人知晓了。看来,这个人知道不少,而她…只是知道这个名字,就情不自禁想要去见这个女子,仿佛恒远生命中最原始的悸动,只因为两个字。
她眉心一跳,却有预感,福祸相依,非也,命也。
商讨一事因紫菀师姐的喜事被冲散了大半,一个时辰后,玉九寻了个由头离了座,挑了一条幽径跑入后山,离开门派之前,她特意去记了云麓仙居的地图,本是担心走错路惹得师门丢脸,如今想不到却是这样用上了。
路上弥漫一股奇异花香,一路都有红花点缀,不见半片绿叶。花开的妖娆,有种颓然的美感。再行几步,方才见到了一间竹屋。
玉九面露喜色,跑了过去。
竹屋干净整洁,只在墙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忘字,中间摆了低矮木桌,上面放着几个瓷瓶。最让人在意的,还是那个站着的女子。
戴着长纱箬笠,一身素衣,隐约可在面纱中见到容貌,约三十妇人的模样,五官清秀明丽,但脸色白如薄纸,唇色泛紫。
这样的容颜打扮,寻遍大荒也只有一人。
朔方城,忘川河,孟婆。
玉九不解开口:“孟婆,我对陆南亭掌门一事并无太大执念,只是霜寒此名,你又是如何得知?”
孟婆看了玉九几眼,从袖中抽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玉九。
“你上一世未完的心愿,要我这一世助你完成,喝下它,前尘悉数忆起,我再助你。”
大荒轮回转世续愿之说并不少见,只是没想到今日她碰上了。
玉九接下瓶子放入绣袋中,并未打算饮下。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为何要背负那前世因果?”
孟婆神色微冷,甩袖而去:“随你,从你踏入云麓仙居开始,你注定吞下这因果。”
面前场景如水纹泛开,最终一切事物消失不见。
玉九全身松懈无力,将要倒地之时,却被一双青葱玉手扶住,玉九认出来人身上的衣服,是…是容清仙君。
容清本欲前往阁中取琴,突然感到后山有幽都之气,便腾云来此,但只见一个冰心女弟子昏昏欲倒地。他心头有一丝莫名的颤动,便伸手扶住那个女弟子。
两个人的心都因此都有些不明所以的颤动,慢慢又归于平静。
最终一句话都未说,就此离去。
这是初遇。
过了几日,解决妖患一事有了定论,便安排容清带几位门派新秀除妖试炼,本是紫菀去,但她坚持让玉九去历练一番,玉九想到容清仙君,又有些无法拒绝,看一看,也好吧。
玉九随容清伏妖,那人扬风七,落天罚,所过之处,莫敢不从。
但容清眼中,除了化不去的浓墨,并无他人。
玉九曾多日思索是否应该鼓起勇气跟随容清,也许有朝一日可得他几眼。且她精通岐黄之术,可助容清伏妖大业,就算无缘无分,也是为自己努力过了吧。
本怯弱的她望着那人腾云离去,终于决定要跟上。
初时还有其他女弟子留下,后来走遍江南乱葬岗,幽都魔域,最后只剩下容清和玉九二人。
玉九在此途中也问过容清:“你…怕过哪一日会死吗?”
容清面色平淡:“凡人都将有那一日,甘之如饴。倒是你,为何不离去。”
“因为你在。”玉九红着脸,说出自己的答案。
容清皱眉,叹了一口气:“你的心境还不够开阔,人生在世,不过白驹过隙,莫拘泥于这些,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更合适的地方。”
但容清却不舍得拒绝她,他的那颗心,每次见到玉九,都会不可抑制地跳动。那不是人间情爱,而是一种特殊的感觉。
后来玉九才慢慢悟出苍生所在,而身为医者,当妙手仁心,以救济天下为己任,方才不负冰心一门。
她也闻得一个传说,曾有冰心门人主动追求一个隐世的云麓仙君,为其妙手倾尽一生,终获仙君垂怜,在幽都妖兵大举入境之时,重归于世为心爱之人落天罚,身陷凡世,终至死方休。
为仙君妙手倾尽一生,仙君天罚至死方休。
可否?
用她性命来赌,倾尽一生年华,妙手天下。
玉九又随容清行走大荒数十年,因云麓仙居仙人常习仙法,故青春容颜常驻,容清长袍飘摇,墨发高束,风华依旧。
玉九积劳已久,曾有一日初醒之时,对铜镜涂妆,却有一丝白发漏于指尖,芳情永守,年岁却长,晶莹泪珠滚落指尖。
君可为我至死方休?
针起发落。
我可为君倾尽一生。
容清偶尔会看玉九在发呆的样子,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容清只是看着,玉九花了很长时间适应了解他。或许身边跟着一个人,也不错。
但一生除魔卫道,此意,当不可说,且,只是或许。
若不付情,方才不辜负。
容清不过微微一瞥,万山寂静,眼底却未有何人。
玉九的不甘终于被那失手打破的瓷瓶激出。
孟婆化烟从瓷瓶残液中化出身形,冷着神色,话语中又带着嘲讽:“你终是不甘了。来,饮下吧,由你心头血所制的忆梦散,我可是特意埋于忘川河下百年…”孟婆边念边施法蛊惑玉九,心怀不甘,太好操控。
玉九双眼被紫气缠绕,体内魂灵离体,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的□□饮下忆梦散,前尘悉数忆起……
仅一个时辰,前世今生便清清楚楚。
前世的命运和今生出离相似,前世,她唤霜寒。前世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追随容清,后容清重伤不治,各大门派皆无办法,她便把容清带到孟婆处,请求孟婆可有救助之法。
霜寒的某一前世曾对孟婆有大恩,故孟婆许诺可助她七世,七世以后,恩情报尽,再无瓜葛。这一世,也是最后一世了。
孟婆道,若可参透冰心门派毒经,毒医结合,兴许可救活容清。
霜寒便开始修炼毒经,此间,各大门派为容清寻来万年玄冰以存肉身。
霜寒于毒经方面资质不佳,苦修十年,方有所成。但因毒入骨,已是色枯白发,入魔身毁,各大门派虽怜其为救容清,但妖魔入身,为门派大忌,故决议待救容清后,再做打算。孟婆后告知救治之法,将心一分为二,将一半代替容清的心,可救之。
霜寒自知于她而言半心不过一个死字,便央求孟婆再见容清一面,孟婆允诺。而后,挖心之时,便取霜寒心头血,熬制忆梦散,容清救活后又于玄冰修养千年,千年之后,霜寒转世,容清再醒,才有之后的因果。
玉九将前世的记忆回想起,只叹终归无缘。而此时前世那入身妖魔为取玉九肉身,早已算计好,携前世霜寒之毒功,趁此入玉九体内。不论愿否,玉九的法力已同上世相同,危害大荒,不过转瞬。
孟婆心中一惊,但知晓因果轮回报应,最终叹息离去:“恩已报尽,好自为之。”
玉九承一身妖力,终遭各门派追杀。
她时而神智清明,时而化妖为祸大荒,她甚至有些认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是否还信那传说,是否还为仙君倾尽一生。她对于这一切,都记不清了。
各大门派终寻出除妖之法,因容清身有霜寒半心,可靠同心此法,施以天罚烈火,方可除玉九之命。
容清抚过胸膛,半心跳动剧烈。并非动情,他许是不舍。
他最终答应了。
天罚轰鸣声起,天摇地动,熊熊烈火舔舐她的皮骨。
原来传说并不真。
她终于心神清明,传说于她真正的意义。
为仙君妙手倾尽一生,待仙君一声天罚令下,才至死方休。
忘川处,孟婆舀了一碗忘川水,正欲炼药,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将霜寒死去的魂灵带回后,发生的种种,她并未对玉九说出。她嘴角微有笑意:“当初他醒后,在忘川河数十年,才把你的魂灵找到。”
此刻玉九眼中只有猩红,血和着火焰燃烧,她不敢轻碰身体任何一处,只是害怕白骨灼热的温度。
最后只记得一句,待仙君天罚令下,才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