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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冬(一) ...
“还是上回的方子,药开了之后往里面再打一个子黄。”
青衣的医师将细麻绳捆起来的药包递给病人。
“一帖药每日早晚各煎服一次,吃上三帖大致就会好了。”
“哦谢谢谢谢……”病人是个年迈的老妇,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衫,嘴中不断重复感谢的话。
一只黄色的小猫跳下胭脂木的药柜,借着下落的势子撞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轻巧地一跃落在一边,“喵喵”叫了几声,右爪凑到嘴边舔了舔,伸了进柜子里。
老妇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她搓了搓双手:“天冬大夫,您的徒弟呢?”
“决明?”医师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片刻。“他……出去玩了吧?他现在正是最好玩的年纪。”
老妇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啊……大夫,我跟你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您那徒弟啊,我看着真邪乎。”
“何出此言?”
“您看看他那头发那眼睛,我活了那么多年,可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眼睛是绿的哟,真的……活像只猫啊!”
天冬笑了笑:“是您误会了。决明祖上是西域人,模样与中原人多少有些差别。”
“那是我这个老婆子多想了……打扰了大夫真是对不住了。不过我听西域那边的人心不善呐,说是吃人的,大夫养这么一个人,当心来日成了白眼狼啊。”老妇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地站着,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散倒。
“无妨。”
天冬想了一会还是放弃了去扶老人的想法,这个老妇来她这里瞧病有一段日子了。也不是什么大病,换了几次药方,一轮下来也治得个七七八八了,老人倒是一直是这副模样。
她想起师父曾经对她说过的病命两分,不禁有些感慨。
老妇佝偻的身影向着门外挪去,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每走一步身体都要大幅度地摇摆一下,脚下的布鞋随着她的动作敲打着路上的青石板,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天冬坐在柜台后叹了口气,望着老人已经缩成一点的背影,没有说话。
黄猫跃上她的膝盖,在她怀里蹭了蹭,发出几下不满的叫声。
她抚了抚黄猫的后颈毛,权当做是安慰。天冬浅浅吸了口气,嗅到一股不重的腥味,大概是这猫儿又偷吃了柜里收着的鱼干,虽不想呵斥,却还是皱了皱眉。
黄猫装作没看见她的表情,心虚似的跳上柜台,化作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的发丝灿若熔金,眼睛的颜色倒像是衡国产的上等翡翠。他模样尚小,坐在柜上,双腿尚且还够不着地面,晃晃荡荡的,但他的神情,却像是城南哪家钱庄的老板被人偷空了家当,嘴里嘟嘟囔囔。
“那老太婆可真不知好歹。什么嘛,我这么风流倜傥的猫妖,却被她说的邪乎。师父你也太好心了吧,给那个老太婆开的药里头明明那么多名贵药材,却又不收钱,这泼出去的铜板都不知道可以买多少鱼了,她污蔑你徒弟你就都不帮着说两句。真是的……”
“可她也没说错。据说人族幼时和垂暮时双目会通阴阳,多少能看出妖鬼身上的异样气息,你修行时间短,被看出来也是可能的。”天冬估摸着时间该有另一个病人要来了,起身转向药柜去给抓药,口中应着自家徒弟的话。
“喵呜——”
决明仍保持着人形,口中模仿原型时的声音多少有些失真。
“对了。”天冬忽然转回身来,“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两块腌过得白鲩,晚上拿出来蒸了就粥吧。”
柜台上已没了人,黄猫窝在椅子上,惬意地舔着右爪。
天冬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追究自家徒弟偷吃的罪名。
她拉开一个药屉,望着所剩无几的药材才想起来这味药前几天就已经用完了,只是药商一直都没有送来。
病人是个孩子,她才选了羚羊角这味淡性凉的药材,如今没了用其他替代倒也无妨,只是如此难免味苦,若再加甘草是能去些不讨喜的味道,但甘草性温,与羚羊角不合……啧。
背后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连带着气息都不熟悉,断不可能是决明。
“敢问天冬大夫在否?”
“便是区区。”青衣的大夫转过身,眼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眉眼间带这些诧异的神色,一般人大概也想不到名满京城的医师,从表面上来看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捕快大人身子骨自当硬朗,找到在下的医馆,该不是来看病的吧?”
对面的少女没有问她是怎么看出她是捕快的,只是微微一点头:“大夫叫我烛伊就好。”顿了顿,“大夫可记得陈弘阳?”
“是我的病人么?”天冬摇了摇头,“每日的病人太多,哪里记得住名字。烛伊姑娘若是说病症大概还会有些印象。”
“我们在他的宅子里找到了大夫写的药方。我不懂医术也说不出什么病症……”烛伊想了想,取出一张纸递到天冬面前,“便是这个,大夫看看,可有印象?”
是一张治大气下陷的方子,天冬接过看了一遍。确实是她之前开过的方子,但不是她的字迹,想来是烛伊重新誊写过一遍。
“这方子……我确实有印象。那病人有三四日没有来过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位陈员外,已经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天冬将之前抓好的药包好,“本来他再换个方子大概就能痊愈了。”
“大夫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天冬笑了笑:“生死有命,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我是医者,只怕烛伊姑娘见的死人也没我见得多。”
“包括没有任何伤痕的?”
“我以前见过几个病人,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当年中的箭头没有拔干净,留在身体里,三四十年后要了他们的命。”天冬伸手取过一边的细麻绳,将几个药包捆在一起。她的目光几乎自始至终都锁着自己的手,偶然抬起头,也不过在烛伊的脸迅速略过,复又低下。“姑娘问这个问题,看来是在描述哪位陈员外了,是怀疑在下下毒吗?”
烛伊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那便是默认了。姑娘不必觉得尴尬,若是我,见到那么具尸体,第一反应也是毒药。医者亦毒者,死者之前还在我这里看过病,姑娘当然要怀疑我了。人之常情而已。”
“我来之前确实有这么想过。”烛伊摇了摇头,“但我现在能确定,不是大夫。”少女取出一颗红珠托在手上。“大夫见过这个么?”
天冬眯起了眼,烛伊手中托着的是一颗红玛瑙。底子极好,看不出杂质,像是清晨东边的旭日。折射出的光散在少女的掌心,为整个手掌都镀上了金红的色泽,仿佛笼着晚霞的羊脂玉。
“是个好料子,但我之前从没见过。”
天冬对着烛伊笑了笑:“这般好的宝石我个穷医师用不起,但我听说皇上曾赐给某个妃子的儿子一块不错的玛瑙,或许和这个有关系?”
烛伊向她道了声谢,对着这条消息倒是不惊讶,但大概是秉着少年人独有的好奇心,问道:“这件事大夫是如何知道的?”
“若要打探消息,有两个好地方,一是酒馆,二是医馆。若要比较,后者还胜过前者。”天冬依然是带着浅淡的微笑,“人之将死,什么事都抖得出来,我这医馆不少禁军官爷来过,中间也有不少人觉得自己大概是没能耐再自己走出去了。”
少女再次道了声谢,便转身出了门。
缩在柜台下半晌的黄猫重新跃上了台面,满足地吸了口气,与她一同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emmmmmmmmmmm决明总觉得小鱼嘎是人间美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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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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