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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番外 有凤来栖之翌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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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赤丹国中,很少会有人知道我的姓氏,恐怕连永弘女帝都不记得了。
祖上的牌匾,早已经落魄在前朝,鲜有古稀的老人或多或少才能再忆起世袭御卫史钟家的威风过往。
主母是个柔弱的人,父亲也不是出自什么名望贵族,主母所谓的爱情,使她一生一世只有父亲这个男人,没有女儿的人丁稀薄很自然注定钟家要在她手上走向衰败。
但骨子里淌着高傲的血液,决不会因为家族的凋零而退色。喜欢读书习武,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像祖先那样效忠女帝、为国所用,以男子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至少,二八年华时的自己,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主母的临终遗训改变了我的人生,居然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宫中,不是作为殿上臣子,而是成了后宫侍君。
永弘女帝是位威严的皇帝,那一年我十六,陛下三十。
我是微不足道的才君,没有资格成为后主,所以,只是卑贱的男宠而已。是男宠就必须要知道身为男宠的规矩。“碎翎丸”这种东西不是毒药,只是让男人的□□失去授孕的能力,做个纯粹服侍女帝的物品而已,和后宫里每位侍君一样,自己每天必须如品甘饴似的吞药丸。
永弘女帝仿佛不太喜欢我这类的男人,没有顺从的性子,没有过多的言辞,在龙榻上更缺乏花哨的姿势,所以每次行事之后,都澹然的让我离开。这样也罢,我并不指望将来能够蒙皇恩凭借自己的身体爬上更高的位置,不管是府君还是才君,不论是得宠还是失宠,侍君就是侍君,自我的价值也只能表现在床上。
没有闲心去悉数四季的更替,行尸走肉的生活倒也惬意。陛下是个好学问的人,龙榻上都能时时见到书卷。
“翌诚倒是个好学的男子。”
陛下第一次走到我身后,打量着手里捧着的《史经》。
渐渐发现,每次招我侍寝时,宽大的龙榻上常备着我中意的地理学作《山海赋》,又或是圣贤集汇的《明德谏》。
二十出头的那年,我被侧封成仪君。在其他侍君看来,我这个不会描眉梳头的男人能够讨得陛下的看中,实在破格。
永弘女帝允许我随时出入御书房,相信大家都在猜想,陛下难道好上了“席地而做”的情事!?年轻的侍君开始围绕着我,想打探陛下最新的喜好。孰不知道,除了陪女帝聊天说话之外,她只是命我候在一旁,安静的看她批阅奏折,仅此而已。
也是在同年秋平的傍晚,御书房内的书桌前,如往日般的陪同着陛下。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女孩闯入我的视线,她见到我有些疑虑,许久不说话。
“小人叩见太主陛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恭敬的跪拜在她面前,尽管,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平、平身。”
蜜糖一样的声音,十分贴合她那张秀气的小脸,镶黄色的小宫服下也难以遮掩单纯的天性。
“嘉熙怎么来了?”
女帝即便是在亲生女儿面前,依旧保持着君王的严肃,就连我也没有见过她坚毅的面容何时会舒颜。
“嘉熙……想、想娘了……”
孩子齐眉的刘海下,明亮的眼睛并不敢正视陛下。
“你的功课近来如何?”陛下的注意力不曾离开过手中奏折,平淡的说,“听太傅回报,皇儿仿佛不喜欢学习律法国史,却喜好看什么民间的鬼怪故事?”
“娘……”孩子胆怯的缩了缩身子。
“叫母皇!”
陛下严厉的更正道。
……是……母皇……
孩子再没有多说什么了,小小的身躯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我只看见她红肿的双眼,并未留意到陛下复杂的神情。
第二次见到那孩子,仍然是在陛下的御书房中,这回只有我和她。
“翌诚爱卿很爱读书呢!”
“小人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二十二岁和十岁的差距,我的谨慎在她面前有些虚伪的可笑。
“你听过狐仙的故事吗?还有山神婆婆的传说!?”
果然像陛下说的那样……暗自觉得,眼前的女孩儿真能成为下一任赤丹女帝吗?
“回太主陛下,未曾听过……”小脸有点黯然,一阵没由的于心不忍,我微笑着对她说,“不过,小人倒是知道一个仙鹤抱恩的故事。”
“真的!?”
她异常高兴的凑在我面前,在身边的椅子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坐法。
看来,把我当成市井的说书人了。
于是乎,我也索性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绘声绘色的讲述那位化生为白衣男子的仙鹤,如何守护在救命之恩的女子身边,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和美生活……
是个荒诞无趣的故事,儿时总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
女孩儿倒是听得很认真,小嘴微启的听着仙鹤飞天取灵药救爱侣的桥段,在大团圆的故事尾声,也会欢喜的拍拍小手。
是否,我也曾经露出这般的笑容呢?从那天起,我的日子里多了一位爱听故事的小女孩。
不论是挨了女帝的批评,还是学会了一首新诗,又或是在御膳房偷拿了一块点心,女孩都会兴致勃勃的溜到我面前来,她对于我的身份仿佛并不避嫌,意外的是,女帝似乎也没有任何说辞。听说原后主英年早逝,这孩子莫非是把我当成父亲了?!
接下来的年月中,宫里似乎荡漾起某种异样的气氛。没资格接触外界的侍君,只能在女帝的表情上找到点蛛丝马迹。别的侍君没能在意,我却深深的感受到了。奏折越堆越高,陛下的龙体日益衰颓,当年,她也不过刚过四十罢了。
同时,我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孩子的成长是非常迅速。
昔日小巧可人的女娃,转眼婷娉而立,有着永弘女帝修长的身姿。不过,一双乌黑的眸子里,还是那个爱听故事的孩子。
她不喜欢我口口声声的尊称“太主”,撅着小嘴命令无人的时候只能叫她“熙儿”。江山社稷在她眼里轻淡的不如天空的纸鸢,花间流连着雀跃的裙摆。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尊贵的龙袍加身后,她是否还能够灿烂的笑着,大声唤我“翌诚”?
腊月的夜晚,我哭了。颤抖的躲在房间里,双手紧拧着被褥。是悲伤?是愤怒……还是嫉妒,我用不应有的感情,落下最失伦理的泪水。
今夜,十八年华的女孩接受了生命中的初夜。
更让自己史料未及的是,次日的清晨,一袭红裙的她遥遥出现在窗前的皑皑白雪间……那一刻,我领悟了羽化成女人的美丽。微红的双眼中,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爱情……只是自己始终不配去面对而已。
谁都没能预料,赤丹即将等待着如何的变化,这种变化让我感到了不寒而傈!
永弘女帝驾崩……
在我三十岁的春雷之季,陛下愀然去世,举国悲哀的素白里,我却冷觉的异于常人。没人知道,我在女帝辞世前夜被密召的事情,没人知道女帝退去浓浓胭脂下青紫的双唇,更没人知道陛下最后的一道口谕……
“你留下保护嘉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