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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已经转凉了。
      猫渐渐喜欢趴在我笔记本充电头上睡觉,此刻它正睡眼惺忪的趴在上面摇着尾巴。
      猫是边溢留下的,边溢叫它“阿佛”,说它撒娇时发出的咕噜声就像佛在念经,直荔也这样叫。
      但我从不叫它的名字。人家说,任何东西,叫了名字后会和你产生一些冥冥之中的联结,我希望它是自由的,所以唤它时也只轻轻的学声猫叫。
      我想猫是懂这些的。
      还是九月时,边溢第二次化疗阶段。我想起边溢说起阿佛时故作轻松的吐槽神情,他说阿佛在慢慢变老,脾气变坏,如果他以后不在身边压制住它,它闹脾气时不知道我搞不搞得定。
      我很想说直荔比我更熟悉阿佛,或许给她收养会更适合,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边溢真正想听的答案。于是我和他一样嘻嘻哈哈的扯皮,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
      直荔在边溢生病后,找过我们几次,但都时间匆匆,最后一次是她去另一个城市登机之前。离开的原因有很多,工作调动、爸妈对她的期许、可能最主要的一点是不想再面对我和边溢。她说让我们都好好的,注意身体,说她以后回来再一起叙旧。
      我送她去机场时,坐在车上转过头望着她听她说话。她讲着这些临别时祝福惜别的话语时,并不看我,只侧着头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脸上的表情如同一片平静的湖水,偶尔一个浅浅的微笑像涟漪一样荡漾开来又倏尔不见了。
      这样的场景,让人觉得有些不再回头的意思。
      我看着她的背影从检票口进去,她穿的单薄,我的风衣给她披在了身上,风衣在她身上偏大,她又走的很快,衣服被灌满的空气弄得鼓鼓囊囊的。
      我站在后面望着望着,自己的身体也被灌满了风般,风在我体内直直的穿梭来回,空空荡荡的。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边溢。
      直荔那时候不知道边溢病的具体情况,边溢的病发作的很突然。她见面那时仓皇匆忙,尴尬的感觉大过了她心里的忐忑,她没有看懂边溢那寻常笑容后面的颓败和隐忍。
      边溢在十一月中走了。手轻轻的抓着我,圈着仿佛想握住我的手腕,但他已经被疾病折磨的没有力气握着了。嘴巴张着重复说着什么话,眼神悲伤的望着我。我只一个劲的点头,我很害怕,被边溢抓着的手在控制不住的颤抖,眼泪抑制不住的大颗大颗的掉在他手上。
      其实我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因为我当时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是嘈杂的一片仪器电流声。巨大的沉重感向我袭来,我沉沉的昏睡过去,那一瞬间仿佛也要死了的无力感把我的意识拖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那之后的一个礼拜,我都在帮着边溢的家人处理后事。知道边溢走了的消息后,直荔没有回来,也没有跟我联络,很久都了无音讯。
      我明白的,边溢的离开,对我和直荔来说,更是又一道透明的、坚实的墙,我们两个站在两边,相对着对面的人默然相望。
      边溢遗留的东西我要帮忙收拾让阿姨带回家去。他很珍惜的相册还放在床边,弥留的几天时间里他还看过它。
      我打开相册,坐在了边溢的病床上翻阅。里面有他和爸妈,当然有我和直荔,我们三个人的合照最多。
      三个人在一起的合照基本都是边溢拍的,我们三个去哪玩边溢都喜欢带着一个相机。边溢总是站在中间,做一些搞怪的动作,直荔的笑容总是灿然的开心的,我却不知道为何,笑起来总是很生硬,他们说过我几次,后来我干脆在镜头面前不笑了,反而看起来自在些。
      一张张相片翻到最后,原以为没了照片时,一张小小的照片滑下来,上面那个面容稚嫩笑的很开心的人是我。
      我记得这张照片。那是我和边溢第一次见面时他为我拍的。
      2
      那还是十四岁时的夏天。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在被妈妈接回去之前都对外宣称自己是孤儿。
      其实我有爸妈。我的爸爸,他在我八岁的一天突然疯了,大喊大叫着说有很多火焰烧着他,失魂落魄的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家。我妈妈受不了这样的变故,照顾了几个月,确定他将长期的犯病且无法逆转的病情后,终于精疲力尽,半夜收拾东西走了,留下了我和他。
      爸爸没有照顾我的能力,家里的亲戚早已因为我家繁杂的变故断了来往。我突然变成一个多余的人,被送入福利院。
      福利院的生活是无趣的。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孤独,但是整天浑浑噩噩的感觉很糟糕。别的小孩子都有自己的朋友,但我喜欢自己呆着,这样很自由,不必在意别人打量探究的眼神,不必互相惺惺相惜,也不用解释自己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的原因。
      福利院的孩子都因为习惯这样过分的保护自己,所以早早的就长出了一身坚硬的外壳,我则更甚。脾气倔强古怪,待人不亲切和善,我让园长很头疼。
      对那个夏天的印象是,电视机里放着看过很多遍的节目,风扇吹着单调的风,每天大人带领我们做的游戏我早已失去了兴趣,聒躁的蝉声还是一样的在窗外聒躁。
      生活是这样千篇一律的无聊。
      直到我遇到了边溢,那个夏天开始变得迷幻又新奇。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别的小朋友和护工都午睡了,我望着头顶生锈的风扇呼呼地转了很久,始终睡不着,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福利院不大,漫无目的地走走就到了围墙边。自从被带来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出去过,吃喝用住都在福利院里。我望着旁边高大的树,突然很想爬上去看看福利院外面是什么样的。
      就在艰难的爬到了围墙边,跨过去还没站稳时。“嘿,你干嘛呢?”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的声音冲我叫道,我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手没来得及抓紧就直接从围墙上摔到了那边。
      幸亏下面是茂密的草丛,但手和腿还是被围墙粗糙的表面刮伤,掉下来时又被下面边缘锐利的草划了几道血口子,脚也摔疼了。正当我狼狈不堪的扶着墙爬起来时,这时始作俑者从后面拍拍我,我便恶狠狠的转过去瞪着他,对方因为瘦弱而显得眼睛很大,他正用这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你没事吧?”
      “你叫我干吗?”我撑着气势语气凶巴巴的说“不是你突然叫我的话我就不会摔下来了。”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吓你的。”他一副认真道歉的模样,“我只是很久没有看到附近有好玩的人了,想和你说说话而已。”他看着我身上擦伤的地方,拉起我的手就带着我走。
      “你别拉着我。”我用力要甩开他的手。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我家弄一下伤口。”他握着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女孩子要注意伤口的,妈妈说不处理好会留疤的。”他振振有词,像个大人一样。
      我就这样一拐一拐的瘸着脚被他带去了他家。他家在离福利院不远的山脚下,一幢环境清幽的大房子。我们蹑手蹑脚的从大铁门张开的缝隙里钻进去,他作出嘘的手势示意我小点声,直接带我上了二楼房间。
      他的房间很干净,看样子每天都打扫。落地大书柜里书放得满满当当的,木地板上放着乐高拼成的房子和铁路火车,墙上贴着巨大的科幻海报,窗边竟然还有一架很大的天文望远镜。这些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东西让我看呆了,站在门口我一直光顾着看都忘了进去。
      “进来吧”他招呼我,拿出了两个小坐垫放在地上,用眼神示意我坐那里。“你先等会,我去给你拿医药箱。”说完便轻轻的带上门出去了。
      我一个人在房间局促不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一眼望过去就知道他是个兴趣爱好广泛的男孩子,他的家人很爱他,把他喜欢的东西都放在房间里。
      这房间的一切都离我不体面的生活很远。
      他回来时手里提着医药箱,还端着个果盘。“你现在痛不痛?”他把医药箱放在地上后望着我身上的擦伤处问我。我摇摇头,真的不是很疼,我身上总有伤口,早已习惯了。他打开那个箱子,里面分门别类的放了很多药,找出了棉签和药水,他甚至知道先用蒸馏水帮我先清洗伤口。
      “我不要擦这种药水。这种擦上去太丑了。”我推开他要帮我上药的手。药水是红色的很显眼,我不怕受伤,但我怕福利院里的大人的担心,药水擦上去就会被他们反复追问怎么受的伤。
      尽量不要让别人为我担心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了。
      “服了你,都受伤了还要臭美。”他无奈地拿出一边的白色软膏“这种药没颜色,这下不会妨碍到你美了吧。”
      我点点头,朝他坐更近点。他上药动作很温柔,大眼睛认真地盯着伤口,还时不时的问我痛不痛。他长得真像个女孩,皮肤白白的,晒得泛红的双颊,小巧的嘴唇,尤其是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一只蝴蝶在扑扇着翅膀。我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看着都有些自愧不如。
      “好了,你要记得伤口少碰水。待会我给些药给你带回去擦。”他收拾好医药箱,用个小袋子装好棉签和药给我。
      我很少被男孩子这样温柔体贴的照顾过,虽然在一个懵懵懂懂未经世事的年纪,但我十分清楚,那时候我就喜欢上边溢了。
      之后我们吃水果,玩乐高。他突然拿出一个相机,猝不及防的就把我拍了,也不让我看拍成什么样,我也懒得去追他看,那家伙笑得那么灿烂就知道照得很丑就是了。两人都玩累了便一人拿了一本书看,看着看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最后还是边溢把我叫醒的,他也睡着了。“喂,好像很晚了诶。”他拍我。我抬手望戴着的电子表,惊呼“五点了!”惨了,都快吃晚饭了,消失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福利院里有没有人在找我。
      “我要赶紧回家了。”我匆匆忙忙的拿起东西就要往外走。“等会”他叫住我“我送你下去。”于是我和他一起下楼跑了出去,他家静悄悄的,他奶奶在房间看书。我拖着扭到的脚好不容易到了围墙边,望着高高的围墙一筹莫展时,边溢惊喜的叫道:“快来看,这里有个洞。”果真隐蔽处有个洞,我想到这可能是为了院里那些小狗出入准备的,但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急忙把手里的东西先塞过去,再趴下来爬进去。
      爬进去后刚起身,围墙那边传来边溢的声音。“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寂,我叫李寂。”
      “我叫边溢,你要记得再找我…”他还在说着什么,但我没听清,我已经走开了。
      果真福利院大人们在四处找我,我和他们解释说在树底下玩了一会,太累了就睡着了。幸好他们没发现我的伤口,因为我用手藏的好好的,扭伤的脚也掩饰的很好,走路时完全看不出扭伤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带边溢去我家玩。我们刚进门,我爸爸就冲过来大叫着:“着火了着火了,火在烧我,我要被烫死了,救我救我!”我和边溢都吓坏了,边溢那张小脸变得很苍白,他对我说:“李寂,我再也不敢和你玩了。”我在梦里拼命解释,去追要走的他。
      就这样我冷汗涔涔的从梦中惊醒,发现院长坐在我床边微笑着望着我。她拿着毛巾帮我擦身上的汗,毛巾冰冰的擦在额头上很舒服。“做噩梦了吗?”院长语气轻轻柔柔的,“你呀,又淘气,把自己身上弄出这么多伤口”我的脸刹那间就红了,原以为院长没发现,没想到她早就看见了。
      “对不起,院长。”我低着头不太敢看她的眼睛“我不小心摔倒了。”
      “不用和我道歉啊。小寂,别总让自己受伤,女孩子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嗯,我记得了。”我知道院长是爱我的,她就像妈妈一样地关心我,不,她比我妈妈还要好。
      因为院长那句话我又想起边溢,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待着的自己是个我从没发现过的我。那个我可以很自由,像他那样的小孩一样,不用把自己厚重的保护起来,可以暂且忘记不开心的事情无忧无虑的笑。
      我开始每天和边溢玩耍,趁着大人没发现的时候偷偷从那个洞溜出去。
      我们去过山脚下的荷花池看荷花摘莲蓬,去过长满洋甘菊的山坡上嬉戏,爬过他们家附近高高的树坐在上面吹风,还经常逗弄福利院旁的小狗。这样开心的日子过得飞快,每天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情,哪怕只是和他一起待在房间里玩积木,我都满心欢喜。
      之前因为边溢的身体原因,被他家人接到郊区的外婆家休息。如今暑假一天一天的接近尾声,边溢要回家了。
      “喂,小鸡。到时候我去了那边给你写信。”他总喜欢叫我小鸡。
      “随便你啊,说不定我到时候就不记得你了。”我嘴硬的说。
      “你才不会忘了我呢”那家伙自信满满的笑。
      自信满满的家伙。但他说对了,那时候的他,我一直一直都记得。
      3
      边溢走后,我和他一直互相通信。
      我对他说福利院里可爱的护工大姐姐,说有一天在花园里看见一只很美丽的鸟,说暑假和我们一起玩耍的小狗长大了,说为什么自己还没有长到大人那样大。
      他和我说他订阅的新杂志,说他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说他的猫喜欢躺在他身边咕噜咕噜叫,说小鸡啊好想和你暑假再一起爬树玩游戏。
      十五岁的夏天,我没有等到边溢,却等到妈妈和一个男人来接我走。
      她趁着爸爸难得的清醒时候和他协议离婚了,他一言不发,很大度的签了字,到底还是不甘心的送妈妈出门去。
      我没办法去评判妈妈所作所为的对错。她有选择的权利,虽然沉溺在美好的爱情里多年,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同样没办法接受。于是她像很多大人那样,明智的选择了一个更为妥帖的,且有足够能力照顾她并且能接受我的男人。
      当她和那个男人来接我时,院长把她说道了一顿,院长说我这样懂事的孩子也忍心当年抛下我一走了之。我拉住院长温暖的手,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了。她抱起我,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眼眶泛红的望着我,我舍不得这样的院长。即使舍不得,但我仍然要跟着妈妈走。
      我冥冥之中觉得这是我人生的分叉口,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我就这样在院长和其他护工的送别下走了,别的小朋友并不知道。这里很多小孩子是真正的孤儿,没有亲人,还有很多孩子身体有缺陷。这样完好的我即使是抛弃了又被捡回,在他们眼里也是幸福的,我和院长都不愿意让这种‘幸福’刺伤他们的眼睛。
      新家的一切都很好,我的房间按照妈妈喜欢的公主风装饰,也拥有了一个大大的书柜,放满了我喜欢的书。我还有了一个新爸爸,他说会待我如亲生女儿,即使他有一个年纪比我小一岁的女儿。
      她就是直荔。
      直荔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直荔并没有像狗血的电视剧里欺负突然出现的一个可能会抢夺爸爸宠爱的姐姐,相反的她对我很好,我感到我的到来让她真心实意的开心。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洗澡,有时晚上她会偷偷溜进我房间和我一起睡觉。
      生活开始有了幸福的端倪,我有了相对完好的家庭,有一个性格大大咧咧但和我相亲相爱的妹妹,我新转入的学校是和边溢一起的高中,即将能见到边溢。这些对我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相隔两年和边溢再遇见时,是在新生联欢会上。他代表他们班,上台吹了一曲长笛。我坐在下面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长高了,少年的轮廓开始具体,不像那时候看见的大头娃娃了,穿着白色校服像一株安静的植物立在那里。我仿佛看到站在台上的他对我眨了眨眼睛。
      联欢会结束后,新生熙熙攘攘的从操场回教室时,我在人群中若有所思的跟着大部队走,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小鸡”边溢像恶作剧得逞那样狡黠地笑着。“小鸡,你也来这里了。”
      “早知道这里有你我就不来了。”我仍然说赌气的话。
      旁边的人发出一声嗤笑。“也不知道是哪位仰慕我的粉丝,在台下用那样炙热的眼神望着我,我都要紧张的吹不好曲子了”他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笑话我。
      “谁看你了啊,自恋鬼。”我步伐加快,装作生气的大步走,他在后面跟着连连说我错了我错了。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心里其实开心的像树一样密密麻麻的开出花来。
      之后我和边溢经常一起上下学。当班里的女生知道我们关系好时,甚至有人会拜托我去给东西或者信给他,我通常是一股脑塞他怀里。他则作出一副面色苦恼的样子,长吁短叹:“太过有才情和帅气也是一种烦恼啊。”
      我确切明白自己喜欢边溢,但不能确定他的心思,也没有那些女生那样直接坦荡的勇气。我就这样一天天搁置着这份情感放在心里隐秘的地方。
      我们高二时,直荔也来到了这个学校,成为我们的学妹。
      我和边溢由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直荔的性格和边溢的很像,都喜欢搞笑,两人说起笑话就停不下来。我和边溢骑车,直荔坐在我的后座。往返学校的路上每天都是这样嬉笑打闹着。
      只是回家的路上我总能看见他,我真正的爸爸。但也是远远的看。他搬到了我们所在的城市,离我们家不算很远的一个旧阁楼。
      他的病情似乎变得更严重,瘦得鹳骨高高的耸起,丝毫看不出年轻时英俊的容貌。他似乎还记得我,有时候会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我,我往往是低着头快速的从他的目光下走过。
      边溢和直荔问起我在躲什么,我只说碰见一个讨厌的同班同学。
      上天对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将他生命里的重要的事物悉数剥夺。我已经和他分开太久,记忆里那个总是喜欢带我去游玩的爱笑的男人,和现在这个落魄的神情悲戚的男人难以重合起来。
      我太贪恋现在拥有的一切了,即使想回头对上他悲伤的眼神,我也要忍着熟视无睹般用冷漠的背影回答他。
      就这样,带着秘密和疮疤,在幸福平静表面的掩盖下,我安然的度过了青春岁月。
      时间这样像一匹光滑油亮的缎子从手指间缝隙里滑过。后来回忆起那时候,记忆自动上了一层暖黄色的柔光滤镜,美好的如同一个悲伤的梦。
      4
      大一的暑假,我和边溢在一起了。
      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窗外雨点茂密的打着树叶沙沙作响。我和边溢一同在他房间里看一部时间久远的法国电影。当电影里男主缓缓拉住女主并加以一个细密绵长的吻时,边溢在我耳边很轻的唤我的名字,我转过头,他俯身过来,我很错愕的接受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沙沙的雨声以及电影的声音都被我们笨拙的呼吸声覆盖了。我看见他闭着的双眼,睫毛仍然像两只蝴蝶在微微颤动。来自他身上的特殊的类似于植物的清冽味道围绕着我,给我一种稍纵即逝的眩晕感。
      身体像被牵扯进看不见尽头的回廊,沉下去沉下去,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清晰的感觉。
      他轻轻地放开我,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脸颊。
      “李寂,我喜欢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一份夏天里的沙冰。
      我已经等了这句话太久,就像是赶了很久路的人接来了一大杯晶亮的水。有想立刻一口喝下去的迫切心情,但反而小口小口不舍得一下喝完。
      “嗯”我沉了一口气,“我也喜欢你。”
      然后他抱住我,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他如同一块很大很温暖的毛毯把我包裹着。在这个怀抱里,外面的雨声变得更小,隐没在我和他两个人的心跳声中。
      当我和直荔一起睡觉时,我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我和边溢在一起了。我清晰的察觉到她的身体蓦的僵硬了下,语气很轻松般说句那很好啊,然后背过身去睡了。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当我以为她睡了时,那边她轻轻的带着探寻的口气问到:“你…不介意他的病吗?”
      我很清楚边溢的身体情况。但我和他彼此喜欢,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啊。
      这样的幸运落在我身上,我还要奢求什么呢。
      “嗯,他同样不介意我的家庭。”
      然后双方陷入沉默,直荔没有再说什么。早上醒来时旁边被窝已经没了热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后来的直荔,和男友分手了,开始变的不喜欢和我们来往,家里也少回。爸妈问起我她的事情,我只推脱说她工作忙就和同事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干脆不回来睡了。
      之后我去找她,问最近她刻意疏远我们的原因,说了几句后她很不耐烦的甩开我,她手上戒指锐利的边缘把我的手划了道口子。她急忙拿出纸巾帮我擦拭渗出的血迹,忙不迭的说对不起。
      我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要这样,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情。”
      她只是看着我并不应答。
      我们就这样安静的站了很久,气氛僵硬的不可调和。之后我捂着手上的伤口先走了。
      当时的伤口现在已经淡化成一道轻微的疤痕,有时候我会不经意的去抚摸它。然后想起直荔那时闪烁在眼眶里的泪水,里面还夹杂着尴尬的、不安的复杂情绪。以及我伸出去想要抓着她的手很僵硬的悬在半空。
      我们三个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横亘在我们中间那道透明的墙将高高立起,像一座纪念碑,安置纪念着我们过往的岁月。
      相册翻了一遍下来,才发现自己怔怔的发了很久的呆。我被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边溢残留的味道包裹着,一下子让我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边溢温暖的拥抱里。
      气味若是在心里有标识,这种清冽夹杂着沉静的味道最适合我心中与边溢离别的感觉。
      已经立冬了的城市还是有充沛的阳光,天空湛蓝高远。其实眯着眼走在树荫下,你仍然可以对自己谎称是夏天。但就像歌里说的: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他们走后,我的生活空洞了很多,原本分给他们的时间现在又归还给我,我把它们攥在手里无所适从。如果要我给我的生活强加个意义,大概还是为了他们而活着吧。
      5
      直荔在边溢走后打过电话给我,在我睡不着的一个深夜。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她压抑的呜咽声,她喝了酒,已经是半醉的状态了,喃喃重复着说失去的东西不能再重来。我静静的听着,她越说声音越小,后来似乎变得清醒了些,低低的说声对不起就把电话挂了。
      直荔从没说过对边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哪怕高中我们三人天天腻在一起时,直荔也一直在恋爱。我和边溢应接不暇的帮她掩护老师,毕业后帮着她瞒着家人。这几年直荔交往了很多个男友,大多没有下文。
      我曾经问她身边男生中有没有最喜欢的男生,她笑嘻嘻的望着边溢说:“当然是边溢咯”,边溢拨了拨她的头说她没得正经。
      直荔不知道的是,那天收到那封她鼓起勇气发送的对边溢坦白心思的消息的人是我。
      我当时在工作,恰好看见放在我桌上的边溢手机里她发来的信息,边溢手机并没有密码锁,直觉告诉我这是重要的,于是我点开了它。
      她的信息很长,表达的东西也很混乱,她当时心里应该也是很混乱的。她说祝我们幸福,她说她其实是喜欢边溢的,她说我们三个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说的是,如果大家还是从前那样就好了,什么也不拥有,什么也不失去。
      “希望你也能过得好”编辑好这些字发送过去的时候,虽然简洁的就像一封工作回执,但是我心里却无法冷静。发送完我飞快的把这些短信记录删掉,然后心虚的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直荔再没有回复。
      我这样做,无论是为了给大家减免麻烦也好,为了我自己的私心也罢。边溢的病没办法消失,爱情也没办法保证历久弥新,所有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但我觉得我怎样都可以。
      因为我知道,我总是最后留下的那个人。
      在这世上肯定有比我更孤独的人的。我的生活很简单,也还算好。就算是不太好,我也没有办法和谁再相互取暖了。
      我带着猫一起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租了间小房子。走在路上想到家里猫食肯定没了,便加快脚步回家去。路上人来人往,我和他们一样,也有自己可以回的地方。
      钥匙旋进钥匙孔时,脑袋里闪现出边溢走之前抓着我的手说话的口型: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呢。
      门打开来我走进去,猫仍旧趴在电脑充电头上睡着。柜子上放着周末要去看望福利院院长及小朋友的礼物,还有天冷了给爸爸买的新外套。阿姨把边溢留下的那架望远镜给了我,我摆在窗边,无聊时看看星星。
      即使以后是一个人生活,但我拥有过的这些温暖,余热尚且可以维持我度过漫长的冬天,奔向温暖的夏天吧。
      这样想法混乱地慢慢踱向床边放任自己瘫倒下去,已经很疲乏了但是眼睛睁着不想闭,于是便转过去看着猫睡觉。
      恍惚间耳边响起十四岁的夏天,少年那句带着笑意的:“你才不会忘了我呢。”脑海里浮现出少年立在高大的树木下,斑驳的光影投在他身上,他带着笑意双眼弯弯的望着我。
      猫那样温柔蜷缩着的睡的姿势,如同他在时一样,让我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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