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有心无心(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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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送走客人回草屋时，鬼医躺在榻上，发遮住了脸，手垂了下来，酒杯倒在地上，酒壶里的酒都洒了出来，满室的酒香绕鼻，鬼医似乎是睡着了，墨痕侍候在一旁傻傻地笑着，他终于有幸能够伺候大人了！
墨痕想着既然要好好伺候大人，就该事事动手。
小心地拾起酒杯、酒壶。见着鬼医的衣裳乱了，就打算整理好。
手才刚放到下摆，就吓得倒退几步瘫倒在地上。
鬼医卧在榻上，下摆居然露出森森白骨！那是一小节脚趾骨，但与其说森森白骨，其实骨头都泛着黑，配上那如瓷肌肤十足吓人。
墨痕吓得傻了，手里抓着胸前的衣服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就连鬼医醒了都没发现。
鬼医眯着眼看着屋顶，许久都没像这般微醉小憩了，公子一来，他整个人竟都觉得热乎了起来。眨眨眼还是熟悉的环境，仿佛刚才都是梦魇，漩涡般黑色如潮涌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叫出。鬼医一撩衣摆坐了起来，墨痕吃惊地瞪大双眼，鬼医整个脚腕间往下都是黑色的骨头！他们只知道鬼医残了腿，哪知想这分明是连条完整的腿都没有！鬼医拂了拂衣袖许是觉得坐着累的慌干脆斜斜倚靠着“瞧见了？”
墨痕点点头泪汪汪的“大…大人…”
“都习惯了，没什么好在意的”鬼医的语气倒是平常得很，仿佛这骨腿不是他的，没了皮肉的苦痛也不是他曾受过的。
墨痕壮着胆子跪上前，瘦弱的小手伸出，却不敢触碰他。眼泪汪汪的模样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明明受苦的不是他，墨痕却似受了天大的苦。 “大人…是不是很疼？阿娘说吹吹就不疼了…大人，墨痕可以替您吹吹吗？”
鬼医垂着眸，这小鬼长得不算好看，心的倒是善良。
疼不疼？自他记事起便没人问过他的一分伤，人情冷漠，世间你与我有用我便予你温情若是无用又有谁在意旁人生死，他都是习惯了的。
倒是这小鬼今日瞧了不该瞧的，居然还怕他痛，许久不曾暖过的心竟也有丝热气拂过。
墨痕得不到鬼医的回答，远远地吹着气，稚嫩的声音说着“吹吹就不疼了，大人是好人，墨痕会伺候好大人的…”
鬼医弹了弹衣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酒杯，又喝了起来。
“给你讲个故事吧。”一杯喝罢，鬼医叹了口气。
“不是说过楚晚末掉进忘川吗？掉进忘川的楚晚末虽幸得脱身，腿却被怨鬼啃噬，是再也好不了了。无论变成什么样，腿上也都是森森白骨，也不疼，倒是有碍观瞻了。后来楚晚末虽得生肉之法却是没动过动手的念头，对他来说只有一身伤残才能让他记得，不该肖想之人便永远也不可近身。”
“你可知楚晚末明知主子心里有人，却甘愿跟随主子，即使一次次失望神伤那坚持的模样终是没变过，与你倒有些相似。”
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腿上，鬼医喝着酒，故事却不再往下说了。墨痕跪在一旁，直到日上中天，鬼医才让他起来。
“墨痕知错”
“去吧，取些酒来”
“是”
鬼医又是一天都躺在榻上喝酒。到了夜里，墨痕扶着鬼医出了门，去给众鬼讲故事。
“主子喜欢的那人是个心机颇重的人。一方面说着主子不该对他有心，一方面却又时刻要与主子一起。”
“主子登位那天，便将他接进宫，朝野议论纷纷，主子一概不听。给他极奢华的待遇。楚晚末不知主子为何如此对他上心，那人除长得俊秀便再无其他。”
“然那人在宫中并不让人省心，主子派楚晚末暗中保护，便是那一时失神，那人掉进了荷花池，染上了风寒。楚晚末在殿外跪了一夜，主子才出来。”
“后来主子罚他在荷花池待上一晚，那时快入冬了，楚晚末真就待上了一晚，冻得没了直觉却也没得来一句关心，还是一旁看守他的侍卫见他倒进水中才去禀明主子，方才饶过了他”
“倒是那人，主子一得空便去看着，怕那人无聊，特意带了宫外的小玩意儿。”
“楚晚末喜欢上了酒，主子用不着他的时候就一个人躺在城外的树上，没有主子，还有酒，主子也是爱酒之人，不过却也是因那人。”
“不知何时起，有人来陪他一同喝酒了，那个人不厌其烦地说着话，从南方佳人扯到北边秋景，那个人给他讲市井笑话，民间传闻，边城风味，楚晚末偶尔回个两句，那人便说得越多，天微亮时，那个人就会离开，然后夜里再来。”
“ ‘我知你的心思，晚末，随我走吧，我必不会这般待你’那个人是这样说的‘我们一起去边城去江南好吗？我会带你去看你不曾看过的风景，给你不曾有过的关怀，晚末你可愿？’”
“楚晚末只道‘抱歉’，满手鲜血肮脏的他早就没有机会触碰阳光了，况且他的心里，只有主子。最后，主子不知怎么发现了那个人，楚晚末再去喝酒的时候，那个人就躺在树下，身子冰冷，是受尽酷刑死的。”
“楚晚末将他埋好，颤抖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眉眼，不知是谁的眼里沁出了泪，一滴落到他的脸上，一滴落在将死的心口。楚晚末一夜未归，那人给了他太多关怀，总该算朋友的，楚晚末便在那里为他守灵。”
“楚晚末知道若说还有一人待他好，那便只有这一人了，可这一人却也是因他不得善果。”
“楚晚末是打算守灵七日的，第三日主子便来了，冷眸瞥了眼新坟‘你想同他走？’还未等主子去看墓碑上的字，楚晚末就跪在了碑前。”
“‘晚末并无叛离之心’楚晚末就那么跪在那里，身子挡住了墓碑。他也不是怕主子看到，只是怕再连累这人。主子一声冷哼将他踢到一边，碑上‘友冷又之墓’冰冷的几个字和主子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后来主子带他回宫，晾着他，不下令关押他，却也不许他再去城外。”
“楚晚末向来是听话的，可是这次，他偷偷潜了出去，在那人头七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主子就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杯子‘去看了’”
“楚晚末知道是主子所为，再多的感情也都一点点磨尽‘主子为何这般？晚末无心叛离，主子何苦连死后的安稳也要剥夺？’”
“那是楚晚末第一次质问主子，主子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着‘死后不过黄土，埋与不埋有何分别？’人命如他不过草芥，看不顺眼就除了，死人又怎么可能被他放在眼里”
“‘既是黄土，主子又为何要屈尊对付？一代明主却将平白无辜之人暴尸荒野，主子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吗？’”
“‘若是怕天下人，你早就该随先帝一同归西’”
“‘那便请主子赐晚末死罪。’”
鬼医细细品酒，故事却又不往下说了，有些女鬼哭得嘤嘤呜呜的，惨白着的脸着实吓人。
“大人…后来呢？”
“后来？主子将他囚在殿里，折磨他却又不害他性命。外人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要来诛杀他，主子也硬是将他护了下来。要说主子待他心狠却也不似这样，可要说待他好，更是不知该从哪说。见不到他主子连他这个人都想不起来，见到了又是冷冰冰的模样。”
“可主子也曾对他好过，那是落花时节，主子说‘别进宫了，我会安排好一切’主子还说‘我不会再争权夺利，有朝一日，我们一同沿河南下，赏一路美景，执一人手伴此终老，晚末可愿？’”
“只是最后，他与他都负了承诺。南下的风景，楚晚末从冥间逃出来倒去看了看，没什么好的，河还是一样流着，人也是一样变着。”
鬼医抬头看向天空，乌漆漆的一片，竟是连个星也没有。
“明日不得空，这故事怕是说不完了，若有一日，再说与你们”
这一日，又不知会拖到何时。
墨痕扶着鬼医回去，众鬼凄凄惨惨地哭着，鬼医以后不来这儿了吗？
“墨痕？你说主子究竟有心无心？”
“墨痕不知”
“我是醉了糊涂了，竟问你这个未知世间险恶的小鬼，有心与无心都已惘然，罢了罢了。”
一群鬼就聚在草屋外，默默守护着想要守护的。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有心无心(已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