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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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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晴
可恨的命运!推搡着我到联接地狱的库房,看那是什么!假如每一只麻雀都要自己孵蛋的话,那它的生活永如冬日枯草,上苍允许它偷懒,却要责备其他效仿它的可怜虫吗?
我憎恶告密者,憎恶多管闲事的好事者们,同样憎恶这皮囊下藏着的错误。看看她呢喃那些疯话,我几乎要晕了过去。好在我那幼狮毫不知晓。
娶她!我惩罚那个告密者。娶她!你这愚蠢的虫子,上苍不让我好过,你同样如此!
——安娜
早晨列农配合警官和警员们送走了被查明没有瓜葛的客人,剩下了一些有利害关系的亲戚和我们这样和死者关系甚密的外友。
亡者尚未安宁,生者已经开始试图分割他们的财产了。
律师拿出了三份文件,证明安娜夫人在生前留给他这些以备不时之需。一份是从城堡到周遭甚至涵盖了整片森林的地契,一份是安娜夫人亲笔写的绝密信件,一份是卡勒斯生前所持产业的清单。
“信?”玛利亚·切利克斯十分不讨人喜欢的皱了皱鼻子,“先生,如果姑姑是在生前留给您的,那姑且是秘密;可是她现在无暇顾及,那便不应当是秘密了。姑姑会想让有权利知道的人知道的。”
列农较为谨慎。
“机敏的女士,如果一封信被称为绝密的话,那它的主人一定知道它有多少分量。相信安娜夫人已经向律师先生说明了信的事宜?”他不无讽刺地道。
奇怪地是,这个问题律师也回答不上来。至于原因,他拿出了藏着信件的小盒子,很是无奈道:
“各位,只有拥有钥匙的人可以打开它。”
美齐拉们哗然,纷纷向对方打听消息。怀疑的对象从逝去的卡勒斯到旁支末族的比奇,无人幸免。除了死者,所有被怀疑的人都作出吃惊不已的模样,一时间,谁都分辨不出来钥匙被谁掌握了。
“总不是个外人吧。”一位寡言少语且总板着脸的先生确信。
“也不会是卡勒斯少爷。”推测安娜夫人在自己儿子去世后还保留了足够的理智,另一位看起来腼腆的夫人道。
切利克斯家族的人对此毫不关心。他们对另一件事情有独钟。
按照目前的法律,在一个家族里先死去丈夫的,财产由他的遗孀保管,这毋庸置疑。如果遗孀死去,财产自然归孩子们,那终究还是丈夫家族所有。但假若这位先生的孩子们在配偶之前死亡,没有直系继承人(比如私生子),那么他的财产只能归属这遗孀的家族了。
卡勒斯死去了,财产归安娜夫人,安娜夫人也死去了,现下,切利克斯能够堂堂正正和美齐拉来一场较量。
“哦,先不管那封信,”夸张地挥了挥手,玛利亚道,她脸上没有一丝对死者的同情,“先生,我想切利克斯家族有权利审查卡勒斯的财产清单和这几张地契,想必这是理所应当?”她甚至伸出手,做出要接过文件的样子。
刚刚腼腆地发了言的那位美齐拉族夫人赤红着脸对她嘲笑:“哈!昨夜我们找到了谁?玛利亚小姐,是您亲口告诉我们那是一个美齐拉!”
玛利亚表现出了足够的轻蔑,才回答:
“啊,那是莉莉·阿尔瓦。难道姑姑没有告诉你们,她早已抛弃这个残障,把她过继给塔里兰县的牧羊人家了?您同意我说的话吗,香纳尔阁下?”
在场没有一个人保持得住自己的仪态,我身边的一位夫人为了更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谈话,把脖子伸得老长,如同一只恐吓敌人的家鹅。
在冬日还拼命擦汗的前书记官香纳尔阁下如临大敌,被众人的视线搞得苦不堪言。
“阁下,请问您是否知晓真相?假若切利克斯小姐说的是真的,你们又有何证据证明这一点?”列农逼问。
香纳尔阁下开始变得结结巴巴,一个辞藻套着另一个辞藻,等他说完,人们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律师来给他解了围。
“请容许我为香纳尔阁下再次陈述事实。
三十年前,安娜夫人确实生下了一个女婴,取名莉莉·美齐拉,是美齐拉侯爵阁下亲自起的名字。后来因为侯爵阁下战时为国捐躯,夫人身心愈加脆弱,无力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将莉莉·美齐拉小姐过继给塔里兰县的牧羊人多里·约瑟夫·阿尔瓦。这个牧羊人曾为侯爵的马倌,如果需要的话,各位可以请他来证实莉莉·阿尔瓦的身份。”
语毕,鸦雀无声。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荒谬,为什么没有过继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竟然把一位美齐拉变成卑微的牧羊女……”
“这是骗局!可笑的骗局。”
一瞬间,大厅变得嘈杂无比。
“阿丽莎见过莉莉,”一位母亲确定,“她聪明伶俐,不会是个连吃穿都不会表达的傻瓜。”
“也许是穷困的生活夺走了她的理智,也可能是一只跳蚤引起的发烧让她成这样。”
“不不,侯爵阁下只有一个孩子。”另外一个人坚持。
切利克斯家的人和美齐拉家的人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
直到黑夜统治了大地,星辰点亮整片天空,人们依旧在一片混沌里,各自被对方的花哨辩驳搞得头晕脑胀。
一直捋不直舌头说话的香纳尔阁下仿佛茅塞顿开一样,他在和身边某个不知名的客人说话时突然高声道:
“我想起来了——美齐拉小姐有一个未婚夫!这是美齐拉夫人亲口告诉我的!”
一直充当壁花,从张目结舌到一脸迷茫再到焕然大悟的侦探彼得跳了起来,他看起来比那些听到香纳尔阁下惊人之语的人们还兴奋。
“哦哦,这样的话就说的通了,我的先生女士们!安娜夫人又认回了莉莉小姐,所以为她安排了未婚夫不是吗?如果是这位未婚夫的话,他一定会知道安娜夫人是否把莉莉小姐的姓氏改回来了,这就能说明一切了,不是吗?那么,”他如同首长一样挺直了腰板,努力在人们当中做出气宇轩昂的样子,“莉莉小姐的未婚夫一定参加了这次葬礼,请问,这位先生能站出来吗?”
没有回答。
互相质疑的人再次面面相觑,更加迷惑了。
在我没反应过来前,玛利亚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却盯着列农。
“就是他,班德里克·威廉姆斯,莉莉·阿尔瓦的未婚夫。”
我站起来,碰倒了椅子。
“玛利亚·切利克斯小姐,”我努力不让声音变得因愤怒而颤抖,“请您收回这全无根据的胡言。我确实和卡勒斯是童年好友,也认识莉莉·美齐拉,可是在她被送走后我已经整整16年没有见过她了,更别提成为她的未婚夫。”
“哼,就是你,”她用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轻蔑地眼睛盯住我,“安娜姑姑是多么喜欢你啊,班德里克,她说不准把那个盒子的钥匙也交给你了,对吧?”
令人意外地是,多日不见的爱伦从另一角跳了起来,他脸上充血,涨成可怕的喝酒了般的紫红色,怒喝道:
“你这嘴上涂满毒药的恶妇,竟然敢诽谤死者,相信你一定庆幸他们早早死去,才留给你机会在这里胡说八道,鸠占鹊巢!”
切利克斯家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几乎要马上去掐住他的脖子,一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男人甚至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玛利亚气得大口呼吸,用千百倍的恶毒来瞪着爱伦。
“你这不知名的虫蚁,蚂蝗一样会吸别人血的窝囊废,”她充满恶意地嘶嘶道,“告诉我,除了是卡勒斯的猪朋狗友外,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如何敢这样和我说话?”
“因为莉莉是他的未婚妻,切利克斯小姐。”
端起茶杯,这是晚餐以来列农说的第一句话。
“胡说!”惨白了脸的玛利亚道。
“不,”列农有些悲悯地看着她不可置信的样子,“事实上莉莉·美齐拉一直在族谱上。这是从未改变过的,”他恰逢时候的拿出了一本族谱,“感谢警官先生相助,我们在前不久于美齐拉堡找到了它。还有这个,”他拿出不久前斯塔路从书房找到的纸片,“安娜夫人亲自写下来的订婚契约,即使只是草稿。请看,爱伦·弗朗西斯和莉莉·美齐拉之间确实存在订婚关系。”
不顾礼仪,玛利亚夺过了族谱,怔怔地盯着那上面的名字。
律师华科那颔首,接下了列农没有说完的话:
“可见,合法继承人是莉莉·美齐拉小姐。由于她得了令人遗憾的失心疯,想来列农·美齐拉先生会作为她的监护人暂时为她管理财产,直到她结婚以后。”
“夜深了,先生们女士们,我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安。”列农首个离席,他甚至没有去取回玛利亚还呆呆捧在手里的族谱。
“真是一场闹剧。”斯塔路悄悄对我说。
我点头,对此深有体会,特别是自己被人莫名其妙拉下水了一次,觉得再是荒唐不过。
“不过,列农·美齐拉真有一套,”我有些佩服他,“你看,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却要等到一切水到渠成才揭露事实,这确确实实是美齐拉的风格啊。”
若有所思的斯塔路没说话,他把目光放远了些,看了一会儿墙上的人像画。
爱伦和比奇在后面咕咕哝哝,我便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去问爱伦:
“爱伦,你和卡勒斯的姐姐订婚都不通知我们,你和卡勒斯真不把我们当朋友。”
“嘿,”他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别这样。班德里克,是卡勒斯应该告诉你,我以为他负责这事儿呢。”
可是即使卡勒斯死了,安娜夫人从塔顶跳下,莉莉被人从地窖里拖出来,你不是也没有说出真相吗?我默默地想。
“那真的是莉莉·美齐拉?”沉默了一会儿的斯塔路问。
他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认真。而比奇和爱伦都突然安静下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垂下眼睛,“斯塔路,我和莉莉整整十六年没见了。那时我们都是孩子。”
那个女人不是莉莉·美齐拉。
但同时,她是美齐拉。
躺在床上,我再次和前两夜般研究起安娜夫人的日记。拿出卡勒斯给我的信,参照夫人的日记看了一会儿,我渐渐明白,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玛利亚不知道真相,列农猜中了一半,爱伦被骗了,比奇被套牢,而斯塔路是另一步棋子。
可是,真正的莉莉·美齐拉,在这局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