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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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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景枢睡得不太-安稳。
      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萦绕在脑子里,针扎一样的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胸膛剧烈起伏,喉头耸动,强烈的飘渺眩晕感让他猛地掀起眼皮,翻身坐起。
      “呕——”
      殿内的宫人听到动静,急忙捧着痰盂过来。
      腹内的脏器全都纠结收缩在一起,他干呕了半天,终于将之前昏睡时被喂食的药物都吐了出来。
      “陛下,水。”王河端来一杯水给他漱口。
      叶景枢接过来,将口中残余的秽物清洗干净,漱口完毕,杯里还有剩下的水,被他直接喝下。

      王河眼睛瞥到这一动作,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顿了下,头垂得更低不敢看他的脸色,待到叶景枢喝完,才将托盘抬高供他放杯子。
      热水划过喉咙,进入肚腹,带来暖洋洋的热意。叶景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自觉将体内的病气都排出体外,身体也跟着轻松了好多。这几日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朝中事务一应都交给了两位王爷和三省长官处理。
      依照那些老滑头的利益纠缠,也不知能办出几件真正的事来。
      想到这里,刚消退的头疼又席卷而来,刺着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陛下?”见叶景枢停下了脚步,王河小心的发出疑问。
      “朕昏睡这段时间,是谁诊治的?”他刚刚只顾着吐了,居然忘记仔细看看吐出来的东西。
      王河答道:“是太医院的闵院判。”
      一个头发灰白的人影从暗处躬身走上前来行礼。
      叶景枢抬眼,视线正对闵院判后面的灵则。

      灵则早在叶景枢呕吐的时候就跟着王河过来了,看到叶景枢直接将漱口的水喝干,只觉得没眼看。等到叶景枢唤人,又缓步落后闵院判一个身位。
      “陛下安康。”灵则一揖行礼,“可是大好了?若是还有不适,臣愿折十年性命,改运换命,只求陛下龙体康健,享齐天之福。”
      叶景枢躺了好些日子,骨头都懒了,动作也慢些,还没等他开口,底下的闵院判已经哆嗦着身子就要瘫软在地了。他听到灵则说什么换命改运,心中惶恐不已,双股战战:“陛下卧床养病期间,臣不敢有丝毫怠慢,所服药方都是亲自抓取煎熬,不敢有半点分心。在陛下入口以前也是亲自试了毒!连药房那边也是抓了最好的药,不敢随意糊弄!”
      叶景枢:“……”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叶景枢自觉自己的病还没那么严重,需要灵则以命换命,再说他也不信这个,只道:“国师言重了,国师超脱之人,修神仙道,为我大魏占卜吉凶,也是辛苦了……”这一席话说得叶景枢自己牙都疼,只是在场这么多人,他不好轻易翻脸,只好耐着性子说场面话,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终于扯到闵院判身上:“闵院判也是辛苦了——”他停了下来,一时想不到要奖赏什么好。
      闵院判出身寒门,医术高明,用药谨慎,更重要的是,开药向来是能省钱就省钱,能简单就简单,不会建议人服那些价值不菲的神仙散——叶景枢对他的诊治很是满意,不再纠结吐出来什么秽物了。只是他一穷二白,私库门一开,里面光亮得能数有几只蚂蚁,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闵盖已经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下,额头中重点地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凄厉:“陛下,臣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身后的宫人见状,都低垂着头缩了起来做鹌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王河小心地瞄一眼灵则,见他神情肃穆,也壮起胆子跟着求情:“陛下,闵院判和国师大人已经尽力了,这段日子都不敢离开床榻半步,奈何陛下对京城的气候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才拖了些时日……”
      王河是叶景枢的贴身太监,平日就属他最得脸,他一跪,其余宫人也呼啦啦的跟着跪了一片。
      转眼间,整个寝宫站着的人只剩下了叶景枢和灵则。

      面对这个变化,灵则见怪不怪。
      叶景枢,这个从小不在皇宫长大,而是与母亲在西秦长大的皇帝,和以往的大魏皇帝都不一样。他混杂有胡蛮血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和京城特有的懒散安逸不同,带着胡蛮的横冲直撞,令行禁止,半点不给人拖磨的时间。不同于京城世家子弟秀净白嫩,他的皮肤是和成熟麦田一样的颜色,泛着闪亮的光泽。目光如炬,薄唇紧抿,即使长袖宽袍,也没有一点扭捏矫揉,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来。
      除了叶景枢,先帝还有六子四女,惨烈的夺嫡斗争中,皇子只剩下楚王和一个没几岁的韩王,四个公主也只剩下一半,除了最小的德康公主还没有许配出嫁,便只剩下福康公主战战兢兢地携着夫家,如临深渊的在新皇眼皮子底下小心做人。
      连公主王爷都不敢再新皇面前造次,更别提他们这些如草芥般的奴才了。

      一众宫人心有戚戚,更加认定新皇是个暴戾之君,三句话就有两句话是砍头的,身边的不少宫人都被新皇以不必要的名义,给遣散返乡了。
      而背地里,不少宫人发现,那些返乡的宫人,则再也没了消息。众人私下里竟然也是不敢多说,害怕有一天自己也跟着不见了。不安恐怖的气氛蔓延,直到有日,一个老宫人偶然一瞥,冒犯圣颜,被新皇注意到看过来,当即失声大叫,直瞪瞪的仰头倒下,一摸鼻息,没进出了。
      秦地乃是胡蛮聚集之地,有自己崇拜的兽神,他们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化兽回归,传承到兽神的力量。听闻曾有人在秦地游历遥望秦王府,只见火光冲天大量白雾涌出升腾,同时还有巨兽嘶吼,锁链啷当声。新皇说不定就是……
      虽然这件事被严令守口不得妄议,却还是在暗地里流传了下来。

      叶景枢原本还想要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从私库中找出个没那么破烂的给闵院判,算是安抚,只是他越沉默,身边的人越惶恐。
      “……”还是算了,不浪费钱了。
      揉了揉眉心,注意到一旁灵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他道:“左右不过一点小病,不是什么大病,如今朕也大好了,都起来了吧。”
      这一句平常话跟大赦天下没什么区别,身边的宫人努力憋着嘴,掩盖内心的欢喜,仿佛劫后余生,纷纷起立。闵院判也是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连滚带爬地告退了。

      其余无干人等终于不再碍事,叶景枢随意找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知国师还有何事?”
      对于灵则的说法,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要是念经跳大神能治好他的病,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王河跟在叶景枢后面,心中惴惴。宫中早就有传言——皇帝觊觎国师美色,一直对其虎视眈眈,要不是碍于世俗,陛下早就将国师强行掠上龙床了!
      叶景枢入京夺位的时候,王河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夺位如何凶险,他也只是听闻而已。叶景枢夺位后,说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遣散了不少宫人回乡,他这才给提了上来。别的他不知道,可陛下对国师……确实和别人不一般。
      王河刚才也是看到国师临危不乱,毅然面对的情景,这才有胆子站出来替闵院判说话,要是灵则不在,他纵然浑身是胆也没用。
      虽然陛下刚病愈,但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他刚起床,又是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年纪,听闻这个年纪最不好伺候,要是惹急了……
      王河不由得替灵则捏一把冷汗。

      灵则仍然是笑吟吟的模样:“陛下身体康泰,便是我大魏之福,也不枉臣为陛下夜夜祈福,只是这祈福的花用也是不小,还请陛下拨款。”
      即使是叶景枢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成这样,要不出来坑蒙拐骗装神弄鬼跳大神还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清瘦挺拔,身长玉立,像一杆挺直的翠竹,俊秀风雅。眼睛漆黑如点墨,眼也不眨的看着你的时候,像是盛满了星光,尽是真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他说的话。
      眼下,这人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叶景枢的。
      “朕不知道,这钱花到哪里去了,朕可一个子儿都没看到。”他平日对那些丹药仙散没有兴趣,最多就听灵则祭礼的时候叨两句,莫说他没钱,就是有钱,他也舍不得。
      叶景枢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灵则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摘星楼每日都会为皇家占卜祈福,也是惯例了。但这次陛下抱恙,虽是小病,只不过因着是陛下入京以来第一次不适,还是让臣等惶恐,也就花用得多了。”
      “既然如此,这点小事,哪里还需要劳烦国师亲自报上,单子拿给薛寄风就是了。”叶景枢皮笑肉不笑。

      大魏太-祖立国以后,为了拉拢门阀士族,选官制度采取九品品评。世家凭借多年积累和门第优势,对朝政牢靠把握根深蒂固,而寒门子弟只能通过皇帝偶尔开个恩科考试或是依附世家,才有可能真正踏入议政殿——要是真的从乡野小官做起,只怕祖孙世代传递官位熬上三代,才有可能摸到议政殿外的汉白石玉阶。

      由于本朝不设丞相,三省长官直接听令天子,三省长官变成了各大世家争夺的要点。薛寄风出身寒门,是开恩科时考上来的。由于不依附世族,升迁缓慢,一把年纪头发都快掉光了还被世家摁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要不是老皇帝临死前提拔起来,这尚书令早就落入世家手中了。
      许是被世家打压久了,薛寄风性子也没了棱角,谨慎拖磨得很——每下一个政令,都要按照流程走一遍,各个文书盖章齐全,要是折子上有个字词不明确的,他还要上奏向叶景枢问个明白。

      尚书省是三省里人数最多的,长官尚书令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下有六部,中书省做出的决策,在经过门下省审议通过后,便交给尚书省执行。每每中书门下为了各自的利益拉锯争夺,将问题抛到薛寄风这里又会被他拖磨着推回去。
      ——问题仍旧毫无进展。

      叶景枢这么说,就是考虑到薛寄风的性子。灵则要真是将单子拿到他那里,定是要给他推回来——先是中书门下走一遭,讨论是否给审批过了,不过灵则是世家那边的,他们不会拖拉为难他;送到尚书省后,薛寄风约莫还会再上折子,再问叶景枢这单子应该是归属于户部还是礼部,亦或是干脆由内务府负责。
      这么一个来回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灵则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不快,面上收了笑意却还是维持着矜持:“此次祈福做法,为的是陛下能够早日病愈,所有的花费全都在陛下身上了,自是应当从由陛下一人负担才是。”
      这是要叶景枢自个儿给钱了。

      叶景枢挑眉:“国师的意思是朕应该打开私库了?”
      灵则颔首:“正是。”
      “朕的私库里的财物,除了朕能用,也就只有皇后了。”叶景枢大喇喇道,目光上下打量灵则。
      好像还真是在考量将灵则立为皇后一样。
      灵则一动不动,任由他目光逡巡。

      “陛下私库自然是由陛下自己花用的,可这再过不久就是太后娘娘千秋了,到时候这花费……陛下还是得开次私库聊表孝心吧?”灵则微微一笑,态度极其诚恳,“不如陛下到时候再给也行,左右也不是什么急事。”
      叶景枢眼皮一跳,当今太后不是他的生母,而是他的兄长楚王叶西洲的。原本夺嫡斗争中都只剩下叶西洲一个有能力的皇子了,各方都等着先帝咽气跪拜行礼,要不是叶景枢突然杀出来,想必现在的太后娘娘日子会过得更舒畅。叶景枢夺位以后,这位嫡母就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眼看太后就要过千秋节了,他还得费心思庆寿。

      叶景枢挤出一丝笑来:“真是劳烦国师费心了,国师大人如此细致入微,国师整日追着朕,跟婆娘追着当家似的讨家用,不如国师大人收拾收拾,算个良辰吉日从摘星楼搬出来可好?”
      叶景枢也是被逼急了,自登位以来,因为他对京城不甚熟悉,而灵则身为国师,在士族中也是举重若轻的位置,朝政有时候借着天象天意插手,搞得叶景枢灰头土脸的。
      要是灵则真敢答应……叶景枢眼底晦暗,到时候,就不要怪他不客气撕破脸了。

      “此乃臣下职责所在,陛下这话真是折煞我了,若是陛下真要感谢,立后是不必了。”灵则不慌不忙道,“陛下也是第一次给太后做千秋,要是不拿出些心意来……”
      他向叶景枢眨眨眼,语气意味深长:“这满京城的人可都盯着陛下看呢……”
      太后千秋即将到来,这位新皇帝会如何表示,各大世家都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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