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拜 師 ...
-
还在从芮国赶回昆吾的路上，己朔就後悔了。
原来失恋，胸口是会这麽揪着痛的！
原来失恋，是会让人明知不该想，却还是想她想个没停，想到要发疯的！
我干嘛这麽大方，替姒华丶替回叔，替所有人想这麽多？
我干嘛不拉着她就跑？她又没有不愿意！跟着我就一定会受苦吗？
天哪！我到底是圣人，还是白痴？
不过，想固然是这样想，即使想了几百遍，己朔却是始终没有采取行动。
他的心底深处，很清楚知道，其实他之前的选择才是对的。
回到家中，娘亲照例是双眼放光，宣称他又瘦了，准备替他大补一番。
己朔没好气的回一句：「娘，妳到底是在养儿子还是养猪？养肥了就好啊？」
而在已回，把『朔儿失恋记』加油添醋的讲得绘声绘影，让全家人大快朵颐一番之後，他爹和家人，都争着来恭喜他：
「你已经有过初恋了！太好了！太好了！」
「噢，没想到我儿子竟会是个小情圣！了不起！」
最後一致达成结论：「既然初恋都有了，你现在可以无憾，专心去结婚生孩子了。」
事实上，己朔很怀疑，爹爹他们都是故意在糗他，就是要看他脸红发窘的模样。
因为一向在家，他们都是被他长年欺负的对象，而这次他们终於可以『报仇雪恨』了。
可恶！
家里待不下去了，还是出门走走吧。
昆吾城。
虽然没有芮国那聚居超过万人的都城那麽大，在商王朝的南奠，也算是个相当大的城了，而且还是一座古城。
原本在夏代时，这里是强大诸侯昆吾氏的都城。
六百多年前，商汤王灭夏之时，也把昆吾氏的诸侯灭了，於是昆吾城成了商王朝的直辖地。
而现在在这里的己姓人家，基本上就是自称祝融之後的昆吾氏後裔。虽然不再是贵族，但在昆吾城中依然有着特别的地位。
昆吾城之所以能历经两个朝代，都维持着这样的繁荣，除了地理位置特别好，依山傍水，交通方便之外，还因为它有两项重要的物产：
一是陶器 (注2)，一是铜器 (注3)。
己朔的父亲己介一家，就是这个两千多人的大聚落的首领。城中的绝大多数人家，若不是商人，就是做陶器或铜器为生的。
尤其昆吾盛产高质量的铜矿，所以即使是重要的青铜祭器丶武器等等，这里也都有生产。
虽然如今铜器作坊和陶器作坊，名义上都是属於商王所有，由商王所信任的贵族代管。但是基本上，只要每年上缴一定数额的铜器丶陶器给商王与贵族们就可以。接下来就可以私自铸造一些铜器丶陶器，卖了以维持城中众人的生活。
当然，商王和贵族们都是贪婪的。
他们所要求上缴的陶器铜器，总是一年比一年多，而己朔的父亲己介，就是昆吾城中，那个专门跟那群贵族们周旋的邑人首领。
为了生存，他们必须在外面对着贵族们哭穷，却从其他的管道偷偷引进铜矿，而在私底下铸起了铜贝等高价值的物件。所以表面上虽看不出来，但其实己介他们一家，在邑人中可算是巨富，至少不输给一般的小贵族了。
这种尔虞我诈的事，己朔从小就看得太多，所以他也学了一肚子的狡诈。而且也是因为这样，在他的心目中，贵族们从来就不是值得尊敬的，而是一群活该被哄骗的自大家伙们。
只有遇上了姒华之後，才改变了一些看法。
一想起她，己朔的胸口又痛一下。
走在大街上，不少人都认得他，招呼着：
「回来了啊？」
「怎麽样？第一次去这麽远地方做生意，感觉如何？」
「哇，你一回来，这里又不得安宁了。」
「总算回来啦！我家那个由儿一直在念着你呢，我都听得快烦死了。」
才刚说完，一拐角，就跟己由撞个满怀。
「朔哥！」一看到撞到他的人是己朔，他立刻说：「你回来啦！回来得好！快快！快去看！教头和两个外地人，就快要打起来呵！」
己由是他的远房堂亲，比他只小一岁，精瘦精瘦的一个孩子，也是活泼得唯恐天下不乱。是己朔从小到大，每次调皮捣蛋，搞恶作剧时的最佳助手。
教头则是一位四十来岁的退休军官，是这里的十几户邑人人家一起雇来，以教导子弟们基本武术的老师。所有的邑人子弟，基本上都得练武。一是为了保卫家园，二是为了让商王招去作战。
教头这人没什麽特别的嗜好，就是极爱喝酒，酒品又不是很好，三不五时就会来点小胡闹。但闹到要和人打起来，倒也不是很寻常。
跟着己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酒铺门前。
果然，教头又喝醉了。圆圆的脸红得像他老婆的血盆大口，正在跟两个陌生人在争论着：
「你们那种武艺，只是跟人学来的而已！不好！不好！老子我是在战场上杀进──杀出──杀进──杀出了多少次，才得到的经验！那可是用命换来的啊！」
一面说『杀进──杀出──』之时，身体也跟着左摇右摆，看来真是醉的厉害。又大声说：
「不信，咱们比比，比比就知道了！」
另外那两个陌生人，大概二十来岁左右，衣冠穿着有些陌生，应该是远道而来，不过看样子也像是邑人阶级。
其中一个年轻一点，配着把剑的那个也是大醉，只不过脸色没那麽红，在那里叫：
「比就比！谁怕谁啊！来啊！来啊！」
而另一个年纪略大些，背着把琴，气质不错的，则皱着眉头，正试图拦住他们两个。
己朔一看可乐了，两个人都喝的这麽醉，这下有的玩了。
「教头，呃，还有这位仁兄。大家都只是萍水相逢，打架起来拳脚无眼的，伤了和气，不是很不好吗？」
己朔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说：
「不过要比也行。我可以出个主意，让你们文比。既可以分个高下，又不伤和气，比到你们满意为止，怎样？」
那位背着琴的陌生人，看到有当地人来帮着劝，很高兴的朝他点了点头。
己朔凑在己由的耳边，悄悄的吩咐了一堆话，己由贼眉贼眼的笑着走了。
「武艺中，重要的是弯弓射箭，驾车，还有击戈跟剑术。对不对？」
两个醉鬼稀里糊涂的在点着头。
「那麽，我来找人提供你们武器用具，你们两个人来好好比一比，怎麽样？」
「好啊！」
「就这麽说定了！」
结果，昆吾城内的人，先是看到有两个喝得烂醉的人，在满城追着鸡在射，後面有一群顽童在跟着大呼过瘾；然後又看到同样的两个人，在比赛赶着挑粪的牛车，在城中呼啸而过；接着又跑到一棵大树下，竞相用戈在摇摇晃晃的掏鸟窝，看谁能最先把那窝完整的拿下来；最後又是那两个人，拿着剑在比划着，要给女人裁衣裳。
不过昆吾城内的人们都很冷静。
除了小孩子们会跑去凑热闹之外，大人们都还在自顾自的做自己的工作，连头都不抬一抬。
顶多互相说一声：「是己朔回来了啦！」
背着琴的陌生人，看着只能摇头苦笑：「这次以後，说不定我弟真的可以戒酒了。」
第二天的大食时分，己介把这两个陌生人请到家里来吃饭，向他们陪罪。
刚听说客人到，己介迎到门口，才一看到两人，立刻就说：
「两位是贵族吧？」
那两人面面相觑，年纪大点的那人有些惊讶的问：「你怎麽知道的？」
呸！贵族的那副死德行，化成灰我都认得。
心里这麽想，嘴上却说：「两位气宇不凡，与寻常人大不相同，所以小人认得。」
「别再用敬称了！」年轻点的那人不耐烦的挥挥手：「我们早已经放弃了贵族的身分。」
「放……弃？」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放弃。」他不肯多做解释。
坐上了席，开始传饭，己介问：
「请问两位如何称呼？到本地来，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叫伯夷，他是我弟弟，叫做叔齐。孤竹国人。」年纪大点的那位说：「我们兄弟两人只是在游山玩水，路过这里。你们这边的风景不错啊！」
「我倒是想要弄把剑。」叔齐说：「听说你们这里出产的铜，质量特别好，我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好的剑可以买。」
「来，来喝酒。」己介劝着酒。不过叔齐看了一眼在座的己朔，就一昧坚拒，滴酒不沾。
「这点，恐怕我只能说抱歉了。」等了一会儿，己介说：「我们这里确实铸造优质兵器，但除了我们自用的极小部分，都要全数上缴给朝廷，是不能够随便买卖的。」
「……这样啊？」叔齐有些失望：「那参观一下，开开眼界，行吗？」
「那倒是可以。我晚点便可以让人带你去看看，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要买的话，得向朝廷申请许可才行。」
「我来带他们去！」己朔很热心的自告奋勇。
听得伯夷叔齐两人都是一惊。
不过这次己朔没有恶作剧，他的目的不是这个。
他带着伯夷叔齐参观了作坊，看了矿石的模样，看见师傅配置铜水，把三种不同的矿石按比例一一放入。
「叔齐兄，你的功夫很好麽？对这方面很讲究啊，竟会特地到这里来找一把剑。」己朔对於这两个没架子的，『不是贵族的贵族』很有好感，想再多了解一点。
叔齐笑一笑不说话。
伯夷却骄傲的说：「我想，他应该是我们孤竹国武艺最好的人。」
叔齐却反驳：「我不过是一介莽夫。伯夷学识渊博，才是真正的难得呢。」
接着是熔炼。
熔炼之时，先是出现了黑气，黄白的气，然後是青白的气，当最後颜色只剩下青气，炉火纯青之时，便可以开始铸剑了。
听着高手铸剑师傅，解说着铸剑的基本原理，又看着其他师傅们，把铜水熟练的倒入极细的泥做的剑范，等凝结成形之後，刷刷的刮削琢磨着，最後加上皮革制的剑柄剑鞘，就完成了。
如果是更昂贵的剑，还有专门的师傅负责，装饰镶嵌绿松石或是金线等等。
又带他们看了几件这里做出来，尚未上缴的精品，果然不出所料，看得叔齐爱不释手：
「好剑！真是好剑！看这剑上的青白光泽，它的纹理，简直像是活的一样，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他抚摸着那剑，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正在摸着珍爱的女人：「我以前就看过一次，印象深刻。但这次的这把，还要更好。可惜！可惜！」
「如果我说，能帮你弄到手呢？」己朔问。
伯夷叔齐立刻开始警戒，异口同声的说：「别干出格的事，我们不要非法得来的剑！」
「谁说要非法的？」己朔莫测高深的说：「合法得不能再合法了。」
「……怎麽说？」迟疑了一会儿，叔齐抵不过那把剑明晃晃的的美色诱惑，还是问了。
「住在这里就行啦。」己朔说：「你不是刚听我爹说过，这里的剑，除了上缴，馀下的只能留给自己人用。所以，如果你成了『自己人』……」
「对啊！」叔齐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气馁：「怎麽可能成为你们自己人？我们两人都娶过亲了。」
哇，听他口气，要是他没有娶过亲，岂不是就算『卖身』，甚至『卖』他老哥，也要得到这把剑？
「没有那麽难啦！」己朔在心下暗笑，掀出底牌：「只要收我做徒弟，在这里住几年就可以了。」
伯夷叔齐两人对望一眼，又是异口同声：「这个恐怕还比较难！」
《商朝小百科》
注2 昆吾的陶：传说当年是昆吾氏发明陶器的制作方式，并担任黄帝的『陶正』，专门为他制作陶器。
注3 昆吾的铜：昆吾产铜是《山海经》上就在说的。这座城也是古代重要的铸铜工业重地，传说在夏啓的时代，便曾命人在这里铸鼎。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拜 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