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归 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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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熊的伤完全痊愈了，来到宫中，向姬昌辞行。
「真的一定要走？」姬昌有些不舍。虽然他也知道，不让他们走是不行了：「姒云已经怀孕了，如果这次她生了儿子，我想，我会立她为国君夫人。我这样算是已经定下来了，所以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的话，还是可以留下来。」
鬻熊摇摇头：「我也该回去，专心经营一下部族了。」
「你不是一向什麽都不必干，他们都帮你处理得好好的吗？」姬昌有点生气。这麽烂的藉口，亏你找得出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鬻熊说：「依照它目前的发展方式，已经快要到一个极限了。我得实地去好好看看，为它找出另一条路。」
「你对於你的部族，还真是有感情啊！」姬昌叹了一口气，要是鬻熊能对周国也有这样的热情就好了：「即使你人不住在那里，只要他们有需要，你就一定会去帮助他们。」
「为什麽？」姬昌问。他想知道答案：「你就一点不嫌他们野蛮落後？」
「这个嘛，可以跟您说一个故事 (注1) 吗？」
「你说。」
鬻熊的眼睛看向远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蜗角的小村子。
这小村子位於气候温暖的平原与山丘间，有沃野也有林地。
在原野中可以种植黍丶稷及多种杂粮。林地主要分布在不远处的几座山丘上，那里有森林丶果树林，以及许多野生动物。除了野味之外，还出产着木材丶各式美味的果子。
山丘上，有一个和蜗角差不多大的小村子叫蚁须。蚁须村的正下方，两座村子之间，有一个湖，湖中盛产着鱼虾。
两村都没有很多人口，而且平原湖泊与林地的生产都很丰富，因此生活不是难事。两村间并没认真划过什麽界线，不过大家各自忙於生活，除了用平原生产的五谷杂粮来换取山上的野味木材等商业活动之外，几乎从没什麽正式的往来。
村中人也是一切共享，只要大家能吃饱穿暖，就可以到山上湖中悠游玩乐，经常都可看到人们三五成群的开怀畅笑，或七横八竖的沐浴在阳光中小睡一下。偶尔人与人之间有点误会或冲突，只要请年纪最老的族长，也就是村长讲两句公道话就完了。
有一天，蜗角村中，有一个聪明人发现了用五谷杂粮可以制造出一种美味的新饮料，喝了会让人飘飘然醺醺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好。这饮料立刻就风靡了全村，大家都迷上了这奇妙的新玩意，跟他学着做这饮料。只是这饮料需要使用大量的谷物才能制造，於是原本的田地便不够了，大家只得忙着烧杂草，开垦新田地。
田地变大了之後，每个人耕种的工作也变多变重，於是游玩的时间比以前减少了，人们开始更认真於工作。有时喝多了这饮料，人会变得无理取闹，若是长期喝下去，还会中毒上瘾。这新发明，就这样成了让大家又爱又恨的玩意儿。」
这是在说商国人酗酒，还是讽刺我正在开垦的新田地？姬昌想。
「差不多在同样的一段时期，蚁须村也出了个聪明人，这聪明人用山上产的一种金属，以大火融化之後，倒入模子制成想要的形状，再加上木头做的柄，就可制成各式各样好用的工具，不管是伐木或打猎都非常管用。这样一来，村中各人都纷纷向聪明人学习，伐木的速度变快了很多，但因为制造工具需要用到金属矿及大量薪材，蚁须村中每个人的工作也加重了。
之後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蜗角村中又有一些聪明人发明了各式各样制造过程繁复的美食，精致的饮食需要消耗更多谷物，也需要和更多别的村庄换取更多样的商品，使得大家又得去垦荒增加田地面积，游玩时间更少，工作再度加重。
而这时，蚁须村也出了些聪明人发明了各式各样的家俱，木制的牛车马车等等。每一个人都想要这些好东西，所以大家伐木伐得更勤快了。
本来如果大家只是在新发明一件东西时，自己愿意多做点工，换取更舒适一点的生活也没什麽。反正总还是有个限度，只要这些新发明的东西村里都有了，就会停下来，再回去过过以前悠游玩乐的日子。
不料好景不常，蜗角村出了个聪明的不得了的家伙，有一天，这人把村中的地用树枝划出一块，走到湖边，用网子把湖水围住了一小块，说这些都是『我』。
起初村人都笑他，认为他是个白痴，说没听过地和湖水可以变成『他』的一部份，还问他说，如果一只小虫从『他』上爬过，风从『他』上吹过，是不是风和虫子都一下变成他，一下又都不是他了？围住湖水更可笑，湖水永远流来流去，怎麽可能分得清是『他』不是『他』？如果哪天他死了，湖水和土地可都还在呢，跟他有什麽关系？土地和湖水是像他的手脚一样连在他身上的吗？还是可以放在口袋里带来带去吗？真是太可笑了！
在大家的狂笑声中，这聪明人却毫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看守着他的土地与湖水，不准别人拿土地上面的作物，不准别人在他的湖水里面抓鱼，不，别说拿作物与抓鱼，连从上面经过都不可以。他在土地边缘建了墙壁，在围住湖水的网上装满了倒刺，全天候的坚守着『我』，逼着别人绕道而行，独占着一切那块地与湖水所带来的好处。
渐渐地，他在别人的眼中好像不那麽白痴了，大家开始觉得『我』是个非常好的新发明，於是开始纷纷仿效。土地和湖水被分成无数小块，人们忙着为了土地与湖水的『你』 『我』界线争吵冲突，有时甚至还会流血。」
「这是在指战争吗？」姬昌问。他开始听出点意思来了。
鬻熊点点头，继续说：
「在这同时，蚁须村更出了个聪明的要人命的家伙。有一次在市集上，他不像一般人一样的用木材换米麦，或用工具换几大坛好酒，不管换什麽，他一律只给人一些小金属片。起初人们不爱收这既不能吃丶又没什麽用处的东西，但他解释说这样做好处可多了，除了方便做交换的单位，更方便携带和收藏，於是慢慢地，大家也都跟着开始使用了。
这些小金属片大概是太方便携带和收藏了，所以以前只要家中有足够的用品，像是一把斧头，一把锄头，一片可铺地的席子，几个装水装食物的瓶瓶罐罐，就会感到轻松，不缺什麽，吃饱了之後就会觉得可以休息，没人会去自找罪受再去做工。现在可不了，小金属片太轻巧，家中永远放不满，大家都永远觉得不够。於是日夜勤奋工作开始变为美德，而无所事事成了一种罪恶。
以前若是有人去偷别人的斧头工具，在小村之间很容易就会被揪出来，所以基本上除了有人饿慌了去偷别家食物之外，很少有别的犯罪事件。
但现在呢，小金属片好偷好藏，不易被认出，价值又高，为了它，好些人可以去骗去偷去抢，因此而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而且村中人也开始分出贫富，变得互不信任，再也无法敞开胸怀的与人交往，总是要担心别人是否对他们有不好的企图。
两村的发明都很快地传到对方村子里，村与村，人与人的冲突也越来越多，於是两村的一些聪明人决定成立政府，订定法律，选定法官，两村之间必须树立界碑以标明界线，除非有集市或特别会议，双方人民互相不得越雷池一步，以免发生冲突……」
说到这里，鬻熊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越来越搞不清，什麽是文明，什麽才是野蛮了。」
「照你这样的说法，好像你觉得这些发明了酒，发明了工具，发明了钱的『聪明人』才是真正的笨蛋。」姬昌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就是你所谓的那种『聪明人』，正在干着徒劳的事，把周国，甚至整个西土，导向一个错误的方向？」
「也谈不上是个错误。」鬻熊觉得，现在他可以完全理解，当初芈辛没有阻止他把『文明』带入部族的理由了：「你也只是给了人们，他们所渴望拥有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将来可能导致不好的结果，那也是天意，不是你我可以独力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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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熊一家人，辞别了国君与朋友们，终於踏上了归途。
国君姬昌，一直驱车送他们到城外十里，才依依不舍的敬酒告别。
怔怔的看着他们一家人，带着满载的十辆牛车缓缓离去的背影，姬昌的心中很痛苦，而且不只是为了姒华。他觉得，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一起抛弃了他。
鬻熊一家人在回去的路上倒也轻松，一路看着风景，游山玩水的走着，也去拜访了巫贤。
去看巫贤时，发现了一件很特别的事，那就是巫贤可以看穿任何人的思想，可以看透人们的过去未来，但她却完全看不透鬻熊。她不能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能知道他的过去未来。而当她放弃，说她看不穿他之时，他说：
「妳并不是看不穿我。」鬻熊更正：「我只是根本就没有什麽乱七八糟的念头而已。」
「但我也看不到你的过去或未来。」
「那是因为我只活在当下，不被自己的过去或未来所牵绊，所以妳才看不见。」
姒华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因为她本来是希望她能看到鬻熊的未来，帮助他趋吉避凶的。
才刚刚这麽一想，就听得巫贤说：
「你的夫君，根本不需要由我来为他趋吉避凶。这方面，他应该已经够高明了。」
孩子睡了，姒华带着鬻熊在草屋附近散步，看看她以前住的地方。
鬻熊似乎特别欣赏这几栋远离人烟，倚着桑树而建的小草屋。
知道姒华以前也过过这样简陋的生活，他放心了，一把把姒华抱进怀里说：「嘿，现在我有点相信，妳可以适应部族的生活了。」
「我自己都不在意，你其实用不着这麽担心我的。」姒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偎在他的胸前说：「我没有你想像的那麽柔弱。」
「我知道妳很能干，也能吃苦。」鬻熊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但我不需要妳坚强，我只希望妳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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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小百科》
注1 故事：这个故事，是摘录修改自本人自己写的寓言《蜗角蚁须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归 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