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山 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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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轮到鬻熊陪着姬昌，到渭水上游的地方去狩猎了。
这只是无数次狩猎中，规模很一般的一次，行程也不远，大概最多三五天就可以回去。
两人骑马并行，後面的人隔着一大段跟着，他们感觉很轻松，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你家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堆人在那里乱闹吗？」姬昌有好久没去了。
「不，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哦，怎麽说？」难道那里还会变得有规矩吗？
「更乱了。」鬻熊微笑着说：「自从闳夭和白宜加入之後，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别看闳夭文质彬彬，他的怪想法做法可还真多，而那个白宜居然喜欢跟他一起起哄，散宜生根本管不住。这群人，几乎每天小食食分都到我家吃白食，到快要暮时的时候才回去，这段时间，我儿子都不能好好安睡，因为他们太吵了。」
「凭什麽你就可以过得这麽轻松？」姬昌有些嫉妒的说。
他的那些朝臣，在他的面前可都是严严谨谨的人，只有散宜生和南宫括是从小就认识，所以偶尔还可以调笑几句。
为了周国，姬昌牺牲了一切，包括青春丶婚姻丶感情丶复仇。整天过着算计人或被人算计的日子，诚惶诚恐的治理着，才勉强能够经营起来。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也算是一族之长，没见过他怎样治理他的地方，但那里的人据说都过得很好，部族的发展也顺利得惊人。而这人，他又牺牲什麽了？
有贴心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一大群可以交心的朋友，一点也不忙碌的生活，没有敌人，没有疑惑，没有矛盾挣扎。
刚刚获得巨大声望的姬昌，每当开始自满时，一见到他，就会发现自己得重新收拾心情。
「我轻松，是因为我不去自找麻烦。」鬻熊理所当然的说：「懂得事先躲开麻烦，以後要处理的事，就会少很多。」
「事先躲开麻烦？可能吗？」两人已经到了河边，下了马来。
「当然可能。」鬻熊放开了马，让马自己走过去喝水，回头和他说：「做任何事之前，想想清楚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及理由吧。」
「我说过，我们生在这世上，不管表面上是在追求什麽，其实大家都只是在追求爱，追求着与这个世界沟通丶连结丶合为一体的感觉。既然看清一切的根源是爱，那麽就专心追求爱，不花精神去追求其他的东西。这样，生活就简单了。」
「你爱人，但别人找你麻烦怎麽办？你就随便人欺负？」姬昌还是接受不了。
「我说过，要能超越自己的立场才行哪！」鬻熊随手拿了根树枝，绕着姬昌脚边的沙地画了一个圈 (注1)：「坚持自己的立场，完全只从自己的立场看东西，您就像是为自己画了一个圈圈，把自己关在里头，像是坐牢一样，出不来了。结果只是让您的眼光变窄，能力变差。这其实只是在削弱您自己，而不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啊。」
「您看看这些水，如果它只有一滴，不是很弱吗？」他拿着树枝，指向溪流：「但是水不是一滴一滴分开的。它们放弃自己个别『水滴』的立场，让自己与其它的水结合为『水』，那麽，它的声势就可以大到无人能抵挡。它好像很柔弱，但没有它，万物都不生长了。」
「『爱』也是这样。只要能掌握『爱』本身的性质，不去用自身的立场去扰乱它，您就可以得到天底下最强大的力量，以及最安稳的生活。」
「这就是『天命之剑』的本质？」
「是的。」
「我和闳夭，现在已经懂得配合人心来做事了，我们在民间的名声，你也看到了。人民都爱戴我，这样，算是初步掌握了这把剑吗？」
「如果您的心能和人心完全结合在一起，与它们一起行动的话，那麽至少用这把剑来征服『人』，您是不会有问题的。」
「什麽意思？除了『人』之外，还能征服别的？」
鬻熊犹豫了一下：「呃，如果一定要用『征服』这个字眼的话，还不如说，这是用来征服自己的一把剑。」
「……」不行，跟不上了，只得改变话题：「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既然你已经完全掌握了这把剑，为什麽你自己不去用它来征服天下？」
「我有在用啊。但这并不代表我必须去支配人，或是站在他们之上。」鬻熊説：「这把剑已经发动了。我不能控制它，也不知道它什麽时候会征服天下。或许是在我死後吧，但它会的。该怎麽说呢，这就像是我知道，这条河里的水，会流到大海那样的确定，只是不知道会是什麽时候。」
「已经发动了？」姬昌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过来：「你该不是正在拿我和周国在当剑使吧？」
「是的。」鬻熊点头，老实承认：「但这不正是您所想要的吗？我并没有伤害您或是周国的意思。」
姬昌有些呆住了，在沉思着：「是的，你没有伤害周国，反而使它变得更强大了。」
太恐怖了，这家伙太恐怖了，他到底是不是人啊！
原本姬昌的声望高涨，他以为这就是他初步掌握了『天命之剑』的证明，可以用来征服别人的依据。
但他现在却发现，天命之剑是开始发动了，但发动的人却不是他自己，剑柄也并不握在他的手里。自己充其量，只是扮演了剑锋与剑刃的角色，身不由己的随剑而动而已。
姬昌平生遇到过不少对手，在某方面比他优秀的也不少，但那只会更加提高他的斗志。让他更想要超越或是打败他们。
但是鬻熊这人，即使想要超越他，也完全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他甚至根本不当自己是个『对手』，完全没有要跟姬昌竞争的意思，还处处帮着他，点拨他，解释一切。感觉上，找鬻熊挑战，和他竞争，简直像夸父追日，本身就是件显得自己比他差一个境界的蠢事。
即使明明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他甚至解说了，自己正在如何的『利用』姬昌与周国，但是这种『利用』，姬昌也无法拒绝。
这就是『天命之剑』，完全无法阻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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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昌还呆呆的站在鬻熊用树枝画着的圈子中，看着那圈子，出神的想着这一切。
鬻熊说完了话，就自顾自的走到及膝的河水中间，洗马去了。
等姬昌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却发现上游远处下来的河水，突然开始变得混浊，而且带有许多新鲜的树枝树叶。
这是山洪爆发的前兆！
看着河中仍然自顾自洗着马的鬻熊，他犹豫了一下。
如果他死了，在这世上，能够完全胜过自己的人，就不存在了。而他的妻子，更是可以……
但是，这样做，失去了这个独一无二的人才，对周国好吗？
最後，姬昌还是咬了咬牙，决定出声警告：「小心山洪！快回来！」
鬻熊一听，立刻丢下了马匹往回走，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滚滚洪流已经直冲而下，就在姬昌和众人的的面前，只一瞬间，就把鬻熊和两匹马都给卷走了。
鬻熊被山洪卷走，姬昌像是疯了一样的命人往下游搜索，自己也骑了马亲自在下游跑了好几趟，两匹死马是找到了，但鬻熊却完全没了踪迹。既没有活人，也没有尸体。求神问卜了许多次，也一直没能得到确实的地点与答案。
搜索一天一夜没有结果，他也只得派人回城，把消息通知朝中，让人带更多的人来搜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姬昌红着眼睛下了这个命令。
自己怎麽就会给鬼迷了心窍呢？姬昌一直後悔没能早一点警告他。
他这人虽强，却没有野心，没有要求，对自己根本没有威胁。相反的，他还一直都在暗暗帮助自己，明明立下了大功，却又完全不居功。弄得周国人民都当自己是圣君，却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肯尊重鬻熊。
居然这麽小气，难道自己真的没有度量，去用一个比自己能干的人吗？姬昌自责。
鬻熊被山洪冲走的消息传到了城中，又调来了三百兵马，带来了医疗用品，而姒华本人也跟着来了。
「对不起……」
很久没和姒华面对面的谈话了，而这次，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面对她，姬昌惭愧的低下了头。
「还没有消息吗？」姒华紧咬着唇，神色凄然，但依然保持着靓见国君的仪态。
已过了两天，什麽都没有找到。许多人都觉得，恐怕不会有什麽希望了，尸体的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姒华的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但还是保持冷静，带着救急的药物，不停的在上下游之间徘徊，搜寻着自己丈夫的身影。
但是这样辛苦的和军队一起日夜找寻了三天，成果也只是一片勾在树枝上的衣角而已。
姒华捧着那片湿漉漉的衣角，眼泪终於流了下来，但还是压抑着，没有哭出声音。
「姒华，请妳……至少先吃喝点东西吧。」姬昌在旁劝慰着：「要哭就哭出来，不用担心今後的日子，我会保护照顾妳们母子俩的。」
国君不能一直滞留在外搜寻失踪的臣子，姬昌只得回城。姒华仍然坚持和留下的军队一起继续寻找，姬昌也由得她，只是派了几名女侍给她，负责照顾她的健康。
回城之後，姬昌有些神不守舍。
很久没有近距离看到她，生完了孩子的姒华，反而更加的雍容成熟了。
而她那将悲痛强忍在心中，硬撑着自己，不停寻找丈夫的模样，更是令人心疼，让他好几次忍不住想把她搂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她的丈夫鬻熊，多半是不在了，尸体被埋在河床中某处的沙砾下吧。散宜生也已经找到了妻子，不再执着於她。
说不定，这次，自己就可以娶她了(注2)？
她的出身虽然略差，但她本人是个相当强大的巫师，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她的孩子，我可以当成义子养着，让他效忠於我，将来继承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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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划地为牢： 《封神演义》中YY文王治理下的人民，民风纯朴，只要在地上画个圈就可以作为牢房，没有人敢『越狱』。
注2 寡妇再嫁：那个时代，同样是因为人口稀少，死亡率高的原因，并不鼓励妇女守寡。丈夫死後，女人再嫁应该是极为正常的事。
而当时应该也还没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观念，周礼中都没有拜师礼，孔子只要人家给他束修他就教，所以迎娶没有血缘关系的前任『师娘』，并不会被当成□□来看待。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山 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