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子 升 ...
-
伯夷叔齐走了，而昆吾这里的情势，却是越来越严峻了。
原来主管这里的老贵族，今年病死了。
他的嫡子，也就是子升，成了昆吾城以及附近领地的最高领导人。
这位子升，三十七岁，长相平凡，身段儿略略偏矮，眼睛很小，野心却是极大，十分的崇尚『力量』。
而他所谓的『力量』，简单的说，就是金钱丶权势与武力，或者更精确的说，暴力。
为了拥有更多的『力量』，让他能够完成光耀家族的大志，他觉得以前父亲的管理太松散，太放纵，必须好好的加以整治，才能让平民们知道谁是他们的主人，才能更有效率的贡献出更多的金钱与物产。
於是昆吾人的苦难开始了。
子升刚一继承，最先就是在昆吾城里城外巡视了一周。
他带着己朔己回等邑人，骑马巡视，核查帐册，看到谁家有私藏比报上来的更多财物，就要没收，连带的将那家的主人狠狠鞭打一顿。
他的工作追求完美，彻底而无情。
第一个去查的，是昆吾城外的一个小村。
村长家有四头成牛，一头小牛。可依照他去年报上的数，他应该只有两头牛。
「我就知道。」子升扬了扬眉：「你们这群低贱的众人，一有机会就会东偷西摸，不肯诚实的侍奉保护你们，给你们好生活的贵族们。」
「牛没收三头，把他的拖出去，给我好好的打！」他对己朔他们下了命令。
己朔他们也只得遵令。
贵族是天，邑人丶众人是地，没有争论的馀地。而且虽然惩罚未免太重，也是村长他们理亏在先。
想他是为了杀鸡儆猴，为了要人们确实缴税，才这样做。
可是接下来，情况却越来越不对劲。
下一村的老村长，斗着胆子争辩了几句，说是那些多出来的田地是新开辟的，才刚刚种上庄稼，还没收成，就被他亲手用剑砍死，还命人在那块田地上放火。
一位中年妇人，因为家中欠税多年，她的男人又外出经商不在，於是便被揪着头发拖在他的马後，跑了至少大半里地，眼看是不活了。
己回及其他的邑人丶众人们，看到这样的情形，果然都噤如寒蝉，那些邑人们私铸铜贝，以及其他非法东西的工作，都立刻停工，并开始试着湮灭证据。
实在逃不过的，该缴的税，也只有赶快照数缴纳。
子升看到收入大幅增加，很高兴的搓着手说：「看吧！我就说这群人是不管不行。」
但是当年子升父亲定下来的税负，实在苛刻。留下给邑人众人们的，连温饱都谈不上，只能让人们处在饥饿边缘，维持活命而已。
如果只是这样，老实说，他还并不算是太坏的贵族，人们还是可以忍受的。
可是他又开始要求陶器与铜器作坊，大幅增加每年上缴给他的陶器和铜器。也就是陶器与铜器作坊的众人，为了满足他的需求，必须几乎日以继夜的不停工作，否则无法支持自己的生活。
对於邑人们他也有要求，那就是要组织一支强悍的劲旅。
以前在昆吾的邑人们，也有小规模军队的组织，但基本上是只求自保而已。
因为地处南奠，算是商王畿周围比较平静的一块地方，偶尔虽也会有蛮人来犯，但规模都不大，无法与东夷或西戎相比。
所以，这里常备的军队数量相当有限。像是己朔这样，虽然平常有在受训练，但还没真上过战场的青年，还是很多的。
子升打算把这些青年都集合起来，加以更严格的训练，练出一支精兵，然後为商王上战场建立功业。
一般的众人，通常只能作为普通的兵士使用。而邑人，则因为他们生活较为优裕，通常教育程度较高，有学习高级武技的机会，也较有管理经验，最适合当作中层的军官来使用。
於是邑人子弟们被子升集合了起来。
他经常带着邑人们以及士兵们去打猎 (注2)，以培养团队作战的默契。
本来陪着贵族们打猎，对於士兵和邑人子弟们，也算是寻常之事。
但是这位子升，似乎特别喜欢让他们向高难度挑战。
他不爱猎獐丶鹿丶麋丶雉 (注3) 等比较无害的猎物。
他喜欢看少数人与虎丶狼丶犀牛搏命斗殴。据他说，这才是最严格的，可以使人快速成长的训练方式。
当然，他不会随便让他手下的人，死於军事训练之中。但他总是等到最後一刻，才命众人放箭救人，然後哈哈大笑。
即使如此，偶尔也还是会有一两个救援不及，成了伤残的。
他也只会说：「可惜，可惜。他要是能再多撑一会儿，不就没事了吗？」
这次，他又带他们来猎象。
野象群可是非常的不好对付，它们力大，团结，而且相当聪明。要把它们冲散，分出单只的象来慢慢对付，决不是件容易的事。
首先，得用大部分兵力来赶它们，让它们开始奔跑，然後由一群人骑马带狗去追，迫使它们越跑越快。追逐的路线必须事先规划好，然後埋伏下足够的弓兵与执戈的步兵，射击落後的那只象，迫它回头。最後双方合围，全力捕杀。
不过，这次很明显的行动不如计划。
弓兵们开始射击得太早了，结果是整群象恐慌起来，乱了一阵之後，便突然全部一起往後冲。
负责骑马赶大象的己朔以及其他邑人，变成首当其冲，只听得几声人声马嘶，就有好几人被象群践踏而过。
己朔的反应虽快，当时也顾不得别人，立刻滚下了马来，勉强逃出了象蹄，往附近的林中跑去，一面大叫：「快！快！大家快躲进林中！」
疯狂的象群就在背後，此时的他，已经是慌不择路，结果刚进林中，还没跑几步，就跌进了一个深坑，昏了过去。
等他苏醒，已是快要天黑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既没有象，也没有马和狗。周围的声息，只剩下几声枭啼和虫鸣。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没人留下来用心找过他吗？
用完就丢，是吗？
因为贵族的权力是『绝对的』，所以他对我们迫害，我们就只能当成天灾来承受？
因为贵族的权力是『绝对的』，所以他可以随意玩弄利用我们丶驱赶我们，然後我们还得把它当成是一种荣耀，并为他去死去活？
是的，他问过伯夷，贵族的权力是否绝对，就是因为这一阵子一连串的遭遇，让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伯夷虽然给了他很肯定的回答，但他是孤竹国贵族出身，应该跟商王族一样，也是姓『子』。他与那个子升，根本就是利害相同的远亲，当然他会护着他了。
生了一会儿气，己朔也已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安顿好自己，然後想法子独自平安回去。
可惜，食物与水都在马上，没能带在身边。身上只有一把匕首。
藉着天色的馀光，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坑，底部不过一寻宽，高约快三丈，周围平整的很，用匕首再加手脚并用的试了几次，根本爬不出去。不过既然如此平整，想必是个人造的陷阱什麽的。
如果是陷阱，那麽当然会有人来查看。
不过这里，已经远远超出了商国南奠的范围，如果真有人来，只怕也不会是商国人。他只能祈祷，来的人将会是没有敌意的。
只有等了。
《商朝小百科》
注3 打猎：商朝时常用的军事训练方法，就是带领着整支军队去打猎。据说这样可以一面训练军人，一面翦除聚居地附近野兽活动干扰到人民的机会，一面又可获得军粮毛皮等，一举三得。有时商王也会亲自带领，这样的打猎规模很大，有时甚至可以一打就有上千只的猎物收获。
注4 獐丶鹿丶麋丶雉等动物：商朝时代的华北，到处都有广大的森林和草原，气候比今天要暖湿得多。所以，许多今天在南方才看得到的动物，当时在北方却多得到处乱跑乱跳。生物有水牛丶犀丶印度象丶貘丶竹鼠丶獐丶鹿丶麋丶虎丶狼丶雉丶猿等等。植物的分布也与今天的华北大不相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子 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