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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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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陵县,鹏香村。
      身着明黄布衫的青年背靠土墙一隅,衣角蹭了些泥灰。他收了收环抱,一面轻拍怀中半大的婴孩,一面侧耳听着茆舍内的动静。
      旋即,传来一阵炸锅般“乒零哐啷”的声响。
      孩子受了惊吓,“咿咿呀呀”不安地惊叫、挣动起来。叶松亭亲亲他光洁的额头,低声安抚:“乖,宝宝乖。”
      “……你们是甚么意思?”那厢屋内,传出一把温润的女声,正颤声诘问。
      “李景侯大将军通叛敌酋,哄诱戎卫,祸乱朝纲,重伤定国将军。圣上大怒,现已处以极刑,并下令九族同诛!我等奉圣意,特来赐夫人鸩酒一杯。”
      “一派胡言!”李夫人贾氏讷讷难言,“……我丈夫向来鞠躬尽瘁,刚正不阿,平生最恨乱臣贼子,他决计不会抛家弃儿、投敌叛国!一定是有甚么误会……”
      一墙之隔外的黄衣青年闻言,如遭雷殛,面上血色尽褪,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拥着孩子的臂弯收得紧紧。

      却说西域蛮人屡犯边境,戍边战役一触即发。恰逢李景侯将军为国立下大功,独得圣上恩宠与器重,遂令定国老将付渝将握了几年的虎符交出,改命李景侯为大将军,于半年前率兵西行。
      李景侯出征后的第七个月,其妻贾氏诞下一子,取用李景侯走前替孩子定下的名字,兰峥。自小与李景侯相交甚笃的叶松亭则淹留中原,日日陪伴在贾氏身侧,事无巨细地照看母子俩。
      真是好事连连,李家新添一丁后,又闻西面首战告捷,唐军即将凯旋。
      贾氏与叶松亭皆日夜翘首盼望着李景侯得胜归来,不承想,叶松亭今晨才带着孩子出去兜风,畅想着之后和美的日子。谁知噩耗先至,待他回神时,泪水已淌了满脸,立马抱紧孩子,反手抽出腰间长剑,脚跟一碾,顷刻就出现在门户大开的柴扉外。
      那厢贾氏陡见青年,骇得睚眦欲裂,生怕叶松亭双拳难敌四手,白白为她送命,再被军官得知孩子的身份,连这李家唯一的独苗也保不住。
      思及此,当即奋起,冲着打头的军爷扑上去,嘴里胡乱大喊:
      “不,我丈夫绝不会叛国的!不会的!不……”
      一面睁大噙满泪的眼,冲着门外的叶松亭疯狂摇头。不要……不要,不要进来……照顾好我的孩子……
      “娘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几个军爷各个脾气暴躁,见她这样不配合,更是气急败坏,蛮力掰过贾氏的下颌,绰来酒盏,直接将杯口对着嗓子眼儿往里灌。
      毒酒顺着喉管一路烧进肠胃中,贾氏伏地,剧烈咳嗽起来。徒留叶松亭于门外剖心泣血,却无能为力。
      草草了了差事,一行军爷便骂骂咧咧地鱼贯而出。他们前脚刚走,叶松亭后脚就冲进屋里,抽噎着扶起贾氏,笨拙地擦拭她满脸自七窍流出的黑血。
      “嫂子!”
      贾氏的手在空中颤颤巍巍许久,才搭上包裹着兰峥的绣花襁褓,一字一顿,气若游丝地道:“我夫君……他……怎么……会?”
      好像心脏被人一把抓在手里,狠狠攥紧,叶松亭几乎难以呼吸,面对贾氏的质问,他脸色煞白,皲裂的薄唇艰难地开阖:
      “先前确有听闻此次北征,某将叛逃,害得我军流血浮丘,死伤惨重,更谋害定国将军付渝至重伤瘫痪,半身不遂……”然而任谁也无法料到,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孽,竟扣在那个最是忠厚义气,与他相交甚笃的多年挚友头上。
      贾氏只是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一闭一睁,淌出两行血泪来。

      怀中的孩子放声啼哭,只不过未足月的孩子,竟似冥冥中有了感知一般,哭得这样凄厉嘶哑,教人伤心惨目。叶松亭于鹏香村后山埋了贾氏,以木作碑,对着那草草刻下的“李景侯之妻贾氏墓”重重叩了三个头。
      四周冷落灯火,新雪孤飞,偶有风带动枯枝翕歘,弄出响动,只让人更觉静寂,独独黄衣青年一人抱着孩子伫立在寒风中,似山松般立得笔挺,肩上落的寒霜结成一层寒冰。
      “松亭,兰峥就此托付与你,他是李家唯一的血脉……求你一定……守住他……”
      贾氏弥留之际声泪俱下的哀求,又回响在耳畔,叶松亭俯首,注视着臂弯中的孩子。
      婴儿才出生不久的脸还是皱皱的,五官尚未长开,青年却已能看出兰峥有着一双七分活似那人的清澈眉眼。
      这是李家唯一的血脉。这是挚友李景侯在世间最后留下的孩子,而他却得带着孩子隐姓埋名,将兰峥的真实身份瞒过天下人,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叶松亭终是含泪而去,连夜乘船、驱车往藏剑山庄赶。
      途经洛阳城门时,听得外头“唿”的一声狂风乍过,吹得那寒枝枯叶吱喽喽发哨,青年无意撩开枣红色的车帘,车厢晃动间,正对上悬在墙头上的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从前总温润带笑的眼,如今鼓睛暴眼的糊满了血污,狰狞可怖。
      ——乱臣贼子反叛谋逆,罪大恶极,遂命当街就刑,并枭首示众。头颅悬挂于城门下,暴晒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寂夜下的空枝如鬼魅的利爪,凶猛地划开自己的胸膛血肉,攥住心脏落力掐紧。
      叶松亭怔怔然放下车帘,裹了裹怀里兰峥的襁褓,动作僵硬,如生了锈的机括般运转不灵。半晌,胸口实在疼得紧了,青年略折起眉头,随着马车的一阵颠簸,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只见周围景物尽是一片迷蒙,才知泪水早溢满眼眶,任凭泪水不住地往下淌,却似哑了,一丝声响也无。

      李景侯与叶松亭为总角之交,二人打小儿亲密无间,最相契合。更效仿三国时桃园结义,歃血为盟,互称兄弟,此后愈发如胶似漆。
      兄弟俩自小一道求学,一道练武并闯荡江湖,他也不甚明白甚么情啊爱啊的,只知道李景侯之于他是世间的唯一,想与他一处活着,想天天见着他,只要他好便一切都好。
      叶松亭兴许还理不清自己对李景侯的感情,却已在长长久久的岁月中,一直在爱着这个人,从未变过,也从未求过。他伴着他游历江湖,伴着他出征又凯旋,伴着他娶妻生子……他心道这样就很好,这样就足够了,却不想老天连这样的平静日子也吝啬与他,落得如今天地两不见。
      一夜之间,青年憔悴得如同老了十几岁,连鬓角额发也冒了银丝。他早早去信回庄,耗时三天三夜抵达藏剑山庄后,前来迎接的师父师母瞧见徒弟竟这般形销骨立,皆泣不成声。
      叶松亭自此隐入山庄寻求庇护,并以自己侄儿的身份,将兰峥寄养在师母住处。而他则终日将自己锁在房内,独自闷闷的,两眼鳏鳏只空对着灯,不见使唤人,也不与人交谈,交好的师姐师兄偶去他房外,也只听得沉重的叹息,与断续的抽泣。
      “松亭。”
      门开,一位形容端庄的女子抱着方过周岁的孩子步入房内。但见一身明黄长衫,身形颀长的青年逆光而立,正拂手将一只信鸽放飞,转身一笑:“师娘来了。”
      “想你也有一阵时日没见兰峥了,便领他来给你瞧瞧。”女子上前,将兰峥送至他怀里,瞥一眼叶松亭揣入袖内的信纸,“……你至今仍是记挂着李将军的事。”
      “嗯。”叶松亭避重就轻地应了一声,接过兰峥,抱举起掂了掂。这一动,孩子突然漾了奶,嘴角流出些乳白色的液体,还一个劲儿地咯咯笑。
      叶松亭见了兰峥这副憨态,心里喜欢得紧,颓唐的脸上方绽出几丝笑意:“兰儿啊,小叔抱,在师娘那儿可有听话呀?”
      “兰峥懂事得很,鲜少哭闹。”女子莞尔,用绢帕拭去兰峥唇边奶渍,“师娘此次来是想着,兰儿恰好到时候断奶了,不如就接回你这儿住,也能与你作个伴,让这问水院多些生气。”
      叶松亭敛了笑:“过几日我须得再过将军府一趟,此事待我回庄再议罢。”
      女子只得点头,转而又问道:“先前那可是付渝将军来的信?”
      叶松亭深知当年李景侯一事必有蹊跷,便着手调查起当年的战事始末。然而昔时大将军叛国一事似乎成了朝野禁区,凡是知情人士皆绝口不提,深怕闲言碎语吹入皇帝耳朵里,再惹祸上身。
      幸而叶松亭是为定国将军府门客,有勇有谋,多年来深得将军器重。而定国将军付渝恰是当年知情者之一,更是受害者,私下得知叶松亭正在秘密调查叛国一案,也给予了不少帮助。
      然而调查了这许久,得到的事实皆与当年并无出入,就在叶松亭一筹莫展之时,旧年与李景侯出生入死的战友千里迢迢远赴中原,寻到叶松亭。才知昔时李景侯麾下的士兵皆被流放边疆,而这张姓战友与李景侯最是交好,听闻李景侯惨死,心中既有因好友被飞冤驾害的愤懑,亦为彼此同军兄弟落得如今半死辣活的境地儿感到无望。
      思及此,叶松亭抖开张姓战友来信,就见他罗列了数条疑点,总结了自己的看法,并邀自己择日会面详谈。
      末尾,还写有力透纸背的几个大字:
      党邪丑正,傅致其罪,此雠誓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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