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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初见苏柽,是在那年隆冬。
      新科状元任职良辰县县令,官居七品。
      闻言叶状元才华横溢,对当世之事颇有见解,圣上有意钦点其为翰林院大学士,可却被婉拒了。独独挑了良辰县这么个下乡小县来做县令如此的芝麻小官,倒也真是个怪人。
      只是这怪人的样貌却惊为天人,他叶姓,名韶,字子陵,传言京城女子,无一不为之倾心。
      我记得新任县令上任那天,雪很大,也很冷,我和衙门的一众兄弟在县口迎守。大红绸花,金字牌匾,十里红绫,真是做足了场面。
      等守了近两个时辰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府衙下人的传话,叶大人已从小路直至县衙,命众兄弟撤了绸花红绫,遣散乡亲,还嘱咐隆冬天寒,让大家各自回家歇息取暖。
      如此变故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末了,我只好带着众兄弟收起红绫绸花,抬回牌匾,遣散了众乡亲。
      看着站在雪地里苦等良久,伫足而望只为一睹大人天颜的姑娘们失落而归,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我想,大人是怪了些,可日后,也必定会是个体恤百姓的好官。
      回到衙门,已是戌时了。隆冬的天黑的格外早,街道小巷已无行人,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偶尔有一两瓣被风吹进脖颈,化为清水,俨然冰凉,不由得拉紧了衣领,抬脚跨过门槛。
      院中迎雪而立之人,只一眼,便知确确似传言中芝兰玉树般俊朗,我几步行至跟前,垂首道:“大人……”
      “林清宵。”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偏偏让人听出九分肯定。他不是问我是谁,而是他本就知道我是谁。如然来此不足半日,就已不甚了解府衙的几个捕快,想必是一早下了功夫去看宗卷资料琢磨谨记的。
      “今日让你们众兄弟和乡亲们雪中久候,实在是抱歉。叶韶向来喜静,小道而来才知大家在县口迎守,辜负了众乡亲一番心意,还望大家海涵……”
      他徐徐开口,嗓音低沉悦耳,一番解释诚挚于心。以名相称,不曾有半分架子。
      “大人言重。大人低调节俭,体恤民心,是乃百姓之福,属下和衙门众兄弟从今以后愿追随大人,造福良辰县。”
      自此,一诺成誓。
      叶韶望着我,在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一袭白衫越发地衬出他的气宇不凡。他笑的温润,如玉如玦。
      再抬头他身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一身夜行黑衣,长发高束,冷剑寒装。
      “师兄。”她开口只唤了“师兄”二字,叶韶点头,轻嗯一声,仿佛不必她多说什么便已了然于心。
      那是我第一次见苏柽,极为清冷寡淡的女子,无论是从声音,还是神色,都探不到她的喜悲。
      一眼铭心。如今,已是三年有余了。

      三年了。一恍竟是这么久了。
      偷偷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三年前初见时这人已是话少,而今更是不多,叶大人有命追查江员外家失窃一案,我与她同行,来去路上无半点交流,她不言,我也只好沉默。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呢。在她面前说上三句开外的话她不回应,那冷冽的气场即是你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话多自讨没趣了。世间女子,有哪个像她这般呢,可也正因如此,倒是独一无二了。
      我们相识三年,又好像是很多年。情在心口难开,每一日便似是一年,只是这心思从来也只有我一人知晓罢了。
      明知如此是苦果,却还是忍不住深陷,一如无底沼泽,踏出了第一步,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恍神间竟未发觉腰间玉脱环滑落,“叮”的一声脆响,彼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已俯下了身,再起身时玉佩已然躺在她手心。她拂去玉上的尘土,又着手理了理玉佩上的红色流苏,认真的模样让人禁不住动容。脑子里响起了前几日家中长姐的话,阿姐说,这对佩玉是林家家传信物,清儿你若是有了心爱之人,便将这玉解开一人一半,如此两人在一起就是一对壁人 ,定可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念此不由得心下苦涩,真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林捕快。”她看向我,把玉佩递了过来。
      看着那玉佩,心中委实不想去接,却也不好怎么说。顿时心生一计,冲她笑道:“苏捕头,这是属下家传的信物,一直由家中长姐收着,前几日才交由于我……”我边说边盯着她看,见她也只是“嗯”了一声,便继续说下去,“不曾想今日就险些失于我手……”
      她不搭话,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情,我咬了咬牙,干脆说了出来。
      “可否劳烦苏捕头代为保管……”
      闻言她一愣,似是感到很意外,不禁轻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常态。
      怕她误会心生厌恶,我又赶快解释,“属下只是跟随苏捕头查案,见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捕头法眼,细心如斯,心想交由捕头保管也可放心,并无他意……”
      “不妥。”她开口,却是拒绝了,“如此重物,怕是苏柽担不起这个责任,林捕快还是交给家中长姐吧。”她道,伸手将玉佩放入我手中,不待我再问,便抬脚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我回过神来,快步追上,尴尬笑笑,“是属下唐突了……抱歉。”
      她垂眸,扯了扯嘴角,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玉在掌心被握的温热,却再也没有理由和勇气送出。阿姐啊,你只教清儿将玉佩赠于心爱女子,却没有教阿弟,若是心上之人不收又该怎么办呢……
      “咳,更深露重,不如属下做东请苏捕头喝几杯竹叶青暖暖身子吧!”实在是受不了这僵冷的气氛,便开口扯开了话头。
      “不了。”又是这样淡然二字就直接拒绝了。
      我无言,却也习惯了,没有再问原因。这人啊,怎样就是怎样,从不屑于拐弯抹角的。
      “师兄在等我们回去。”良久,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我诧异的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这人向来是不喜欢解释的,今日却……虽不动声色,可也意寓其中,不是不想去,而是叶大人在衙门等候,那句“我们”,一时竟听得我心中不胜欢喜。脚下轻快,不时已至府衙。
      叶大人的确是在等着的。一袭白衫在院中踱步,临着清冷的月色,见我们回来,便开口询问道,“查的如何了?”
      事情有些复杂,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倒是先开了口,“不是一般盗贼所为。”
      的确,现场留下的痕迹很少,几乎察觉不到,连脚印都没有留下,不知是细心擦掉还是其人本就有着一身上乘功夫。
      “如此说来又是该忙上一阵了……”叶韶轻笑,“方才我泡了一壶碧螺香茗,画言,可否有空陪师兄品茗对奕一番?”
      我望向那人,只见她微抿嘴角,沉默片刻,既而道:“好。”
      轻轻浅浅的一个字,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心下一堵。
      “清宵也一起吧!”叶韶浅笑着招呼。
      “不,不了……家中母亲和长姐还在等我回去,不打扰叶大人和苏捕头雅兴了,属下告退。”
      近乎是落荒而逃出衙门。生怕再多待一刻所有的强撑都会瞬间瓦解。
      良辰县府衙捕头,苏姓,名柽,武艺高强,办案能力极佳,与大人叶韶实乃天作之合,深得百姓爱戴。良辰县老少男女均尊称一声“苏捕头”,衙门兄弟则熟喊一声“头儿”,唯有叶韶不同,他朗声轻唤的是一句“画言”。
      那人小字画言,苏画言,唯有他唤得。

      想来自己也够不争气了,送人玉佩话都已经说到了那个份上,那人却还是不收,邀人小酌也是被毫不留情的驳回。听着叶韶温润轻唤“画言可否有空陪师兄品茗对奕一番”,自己也只能恭敬的垂首,然后知趣离开。
      这夜可真凉啊!但如今才刚八月初……
      路过“程记酒铺”的时候,酒铺还未关门,门口高挂的酒旗在这无人的深夜里显得越发孤寂,不禁心下颓然。
      罢了。无人相伴便自饮自酌吧!
      程老爹身体不好,如此深夜,在守着铺子的是程老爹的女儿程铃兰。见我进门,便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笑着招呼:“林捕快这么晚来打酒啊!”
      我点头,道:“两斤竹叶青。”
      “八月正是桂花开得好的时节,前几日铃兰和爹爹采了桂花入酿,林捕快可否换换口味,说不定桂花酿入口香醇,林捕快会喜欢呢……”铃兰巧笑盈盈地说道。
      我摇头,依旧坚持,“竹叶青。”
      什么都不是可以轻易喜欢上的,可一旦喜欢上了,也不是可以轻易放得下的。
      她顺了我的意,转身入了后堂,不大会儿,便抱来了一坛竹叶青。她拿了杯子替我满上,又从橱柜里端出一碟花生米。末了轻言提醒道,“空饮伤身。”
      这小姑娘年方也有十八九了吧,还记得当面程老爹刚搬来良辰县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如今也长大了。总是喜欢笑,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酒铺只是卖酒,这丫头端来花生米已是足够心细。酒刚到嘴边,我这才自觉若是醉在人家铺子里,实在也不好,毕竟人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传出去会坏了人家清白。
      “算了铃兰,这酒我还是带走吧。”
      只是不在这儿喝要去哪儿喝又该头疼一番了,在家中是万万不能醉的,如此回去,娘和阿姐又该担心了。
      轻叹一声便要起身,却不想被她拉住。
      “夜深了,传言近日良辰县连连失窃,铃兰一个人看铺心中忐忑,林捕快来喝酒,就当是陪陪铃兰了。”
      知我无处可醉,如此说辞倒是不动声色的为人解了难题了。
      我便也不推辞了。就着桌子坐下,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
      “林大哥可是不高兴?”似是看我闷头喝酒,半晌铃兰才试探着小心询问。
      我摇头,一手撑着昏沉的脑袋,只觉得今日的酒真是苦难入口。
      昔日包拯包大人有南侠展昭护以周全,公孙策惺惺相惜,如此左膀右臂一齐造福百姓,而今叶韶也只需苏柽一人尽可了。
      那人啊,不只是武艺高强羞煞我们府衙一干众兄弟,更擅长分析案情抽丝剥茧。女子如此优秀,总是让人有压力的。
      与叶大人站在一起,一个白衣翩翩温润如玉,一个黑衣冷俊清灵浅淡,可真是登对得紧啊……
      我想我可能真的是醉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么难受呢,这酒上头啊,喝多了真是不舒服,头痛,连带揪着心一起痛。
      就这样昏昏沉沉间没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那日宿醉之后,头痛欲裂了整整三天才缓过来。可又恰巧那时苏柽设了局引无影盗贼现身,一如既往的将最重要的一步交给我来做,结果不慎失手。不但没抓到人,反倒打草惊蛇,此后再怎么引诱,也不见那贼现身,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本就不爱笑,如此一来更是阴郁,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寒着的那张脸却几乎是能把人冻成冰块。
      我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试图解释,她不回应,也不搭理,我说的越多,她的脸色越是阴沉。
      无奈之下只好跪地在她门前负剑请罪。之前我再怎么解释她都不肯看我一眼,那日她自外面回来见我这样,只抬头看了我一眼,便黑着脸将我递过去的长剑扔在地上,眉头紧蹙,切齿道:“随你!”继而进了屋去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我愕然。相识三年,我从未见过她发火。那人性子是淡了些,可对属下却是极好的。本想换她原谅,却不想弄到了这步田地。
      随她一道回来的叶韶一直在旁边站着,此刻伸手将我拉起,一边道:“小事而已,不至如此。”
      可她生气了,从来没有人让她如此。自喜欢上的那刻起,几年来诚惶诚恐小心谨慎,事事力做到合她心意,如今那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惹她发了火的,反倒是自己。
      许是看我茫然无措,叶韶又问:“你知她为何生气?”
      我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叶韶看着我,轻叹了一声道:“画言平生最痛恨两件事,一是有错不认偏要先找理由解释,二是最恨被人威胁。清宵,你失职在先她并未怪你,倒是你,非要苦苦解释一番,她心中烦闷,一边又要重新考虑抓贼之事,你不自省,还负了剑来请罪。你明知她不会对你怎样,却要如此,恕大人直言,你无非就是借此让她心软原谅,这样置她于被动,清宵啊,你这算是在逼她了……”
      我无言。我不否认自己的确是使了小聪明耍苦肉计让她原谅,可却没想到犯了她的大忌。
      自那事以后,我再也不敢如此了。那人软硬不吃,耍心计只会让她心生厌恶,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自那事以后,我便更加勤于练功,努力抓贼。如此好久,她对我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不至于太过冷硬。
      可自那事以后,心也凉了大半截,那日叶韶的话不只是时时刻刻提醒我不可触碰她的底线,更是时时刻刻地让我明白,他懂她,甚于任何人。
      我费尽心机却也只能惹她生气,而他三言两语便道尽她心中所想,何等的差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不少人问我女主是叫苏什么?在这里科普一下,“苏cheng”,柽 cheng 是柽柳、红柳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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