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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尘一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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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皇帝挥刀斩白蛇,推翻了暴秦,建立大汉王朝。至王莽篡汉,汉朝立国二百一十年而亡。新莽末年,赤眉军起,天下大乱。高祖九世孙,长沙定王之后刘文叔趁势而起,击败强敌,重建汉朝。
建武中,天下初定,盗匪四起。新野阴氏,乃春秋时名相管仲之后,有名的豪门大户,富比诸侯。这样的人家,旁人看了只能眼热。对于盗匪而言,可不止眼热,血也热。
夜色渐浓,刀剑之声渐起。
“来强盗了!”有护卫鸣金叫喊,召集阴家卫士一起抗敌。
叫喊声、争斗声、兵器相交声汇集在一处,惊心动魄。阴家的护卫都是各中好手,经验老道之人,对付那些强盗匪徒很是有手段,不然以阴家之富有,如何历乱世而毫发无伤。
正是如此,当盗匪冲破第二道门,护卫们开始慌了。
匪徒似乎清楚阴家布防,熟悉阴府房舍布局,再不过盏茶功夫,已冲进内府。内府之中尽是女眷幼儿,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犹如羊圈进了狼,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三道防卫都被冲破,反而让阴府有破釜成舟之心。阴府护院首领颇有些才能,于乱局之中有了分解布置,仪着人多打算个个击破。
留给强盗们的时间也并不多,除了抢走那些显而易见的金银宝物,他们并没有翻箱倒柜,而是另有目的。
房门“砰”地一声被撞破,门栓断成了两节,一节悬挂在门上摇摇欲坠,无力地诉说着自己的不称职。另一节在飞出一段后,落在地上,继续向前滑行,直到撞上了一双颤抖着的小脚才终于停止。
看到闯进门的刀疤大汉,躲在角落里的丫鬟们一下没了声响。
刀疤大汉打量了一下四周,冲着这群女子喊道:“哪个是阴家的娃娃!”
这一叫喊,把人群中的几个娃娃吓得登时哭起来。大汉眉头一横,挥刀砍在榻上,“再哭,老子先砍了你们的狗头!说!哪个阴家的!不说的,先给老子祭祭刀。”说着便要拔出刀来。
寂静的人群中,悠悠地伸出一只手来,这只手同千千万万的手一样。不白也不黑,不大也不小,手上长着五个指头,长短不一,依序而列。指甲修剪齐整,指尖干净清爽,月牙在粉色指甲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洁白干净,若凑近细看,还能看见手背上细小的绒毛。而此刻,这只手正握着拳,独留一根食指在外,食指指向了床榻的一角。
揭开角落里的被褥,一个小娃娃躺在那里,抱着被子的一角,睡得正酣,这样巨大的变故响动都没能把她吵醒。不知道睡梦中的娃娃清不清楚,自己的命运将在这一刻改变,原本清晰的走向将模糊地辨不明前路。天可怜见,但愿神明能护佑这个幼小的孩子。
强盗已经走远,静默的人群中响起一声微小的呜咽,犹如星火,点燃了一屋子的惊恐,被恐惧压得无处喘气的人们终于崩溃。有人开始惊叫,有人大声哭泣,有人跌跌撞撞向外作逃命状。
而门外早已乱做一团,人仰马翻。“三少爷被掳走了!”那厢刚喊出声,后头来了更骇人的消息,“夫人,夫人被强盗劫走了。”
突逢大变,人人似乎只剩手足无措,仰天长叹。
“快去通知官府,派人抓拿。”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快去东京,上禀贵人!”急促的马蹄声踏开了上扬的音尾。
“护卫们,清理门户,以防强盗去而复返。家丁五人一队,寻查外院花园,有可疑人等一律拿下。另派几个当差的女人,在内宅排查,不可有一处遗漏。各房主事清点人口财物,一一回报。少爷小姐们,且先安下,天亮再做打算。”
这一夜,阴府灯火通明,无人安眠。
那一伙强盗,掳了阴府夫人少爷,早已催马而去。行出二三十里,一行人在一处破屋停下脚来。
阴夫人邓氏和三少爷阴欣被扔麻袋一般丢在了地上,扔人的强盗凶狠地说道:“老实待着,哪只手脚不老实了,老子剁了来下酒。”
一个女人和十来岁的孩子被吓得一声不敢出,相互依偎着默默流泪。
破屋中生起了一堆火,强盗们围着火堆喝起了酒。天已入冬,夜晚寒气逼人,热气刚呼出口,便成了水气,火光透过水气,照在他们的脸上,更显阴狠恐怖。
“给阴府的勒索信可留下了”带头的问道。
一个眼如秃鹫般贪婪的罗锅答道:“我早给钉在阴府大门上,只要不是眼瞎,一定能看见。大哥,咱们等着阴家送钱来吧!”
“阴家富可敌国,这两万金不用三天一定能交出来。”另一个接口道。
“不是两万,是三万!”刀疤大汉背着一个包祔从外进来。
“哪里来的三万”众人望着角落里的阴家母子不解道。
大汉从背上解下包祔,扔到了角落,“我又带了个小的。”听闻赎金大涨,强盗们自然大喜,酒喝得越发兴起。
几袋好酒下肚,人也渐渐乏了,不一会鼾声四起。
角落里的阴家母子依旧没有睡意,虽然手脚都被捆着,邓夫人还是趴在地上,慢慢靠近不远处的包裹,这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他们阴家的哪个小儿。
那是一床小孩盖的锦被,被强盗当作包袱卷了小孩来。小心揭开包着的被子,借着跳跃的火光,邓夫人仔细分辨,却发现这里面并不是自家的孩子。
那是前来阴府做客的贾府幼女,因感了风寒,在邓夫人小孙女的房中休息,却不知怎么被当成阴府的孩子抓了来。
被包裹住的娃娃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展开的一角又被卷了过去,良久,被中的娃娃似乎醒了,挣扎了一会,才手脚并用地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她好奇地打量着被捆住的阴家母子,觉得陌生顿时没了兴趣,倒是噼噼做响的柴火引起了她的注意。小娃娃双手撑着地面,双腿一登,弯弯扭扭地站了起来。
她的左手跟着左脚,右手跟着右脚,一步一恍地向着火堆前行。远远地,她被另一处光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口闪透着寒气的环刀,长约三尺,刀口锋利吹可断发,刀背九环摄人心魄。刀尖深深插入坚实的泥土之中,刀面映着火光,微微发红,似有血色从中溢出。
小娃娃围着刀左看看右瞧瞧,没有一丝害怕,反倒是如同遇着许久不见的宝贝。只是瞧着,似乎是不能满足她的心愿,肉嘟嘟的小手朝着刀环而去。一个环撞到另一个环,声音清脆,把阴家母子吓得直打颤,却逗得她自己好不开心。玩心顿起,两手齐出,刀环被拨动地“铛铛”作响,惊醒了酒醉中的强盗。
刀枪棍棒被从旁操起,却不见来敌,只有一个小娃娃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突然惊起的一群大人。
“哪来的小孩?”
刀疤大汉看了眼角落里那一团被子,说道:“阴家的。”
带头的发了话:“老三,绑了扔一边去。”
大汉应声,把刀住地上一插,伸手就去抓坐着的娃娃。小娃娃被“铛铛”的声音拉回了神,冲着来抓她的刀疤大汉咯咯地笑起来,又扭着身体要向着地上的刀而去,嘴里不住念叨:“给我,刀刀给我。”
大汉把娃娃丢在地上,那小娃娃吭哧吭哧地爬了起来,要往刀那里去。大汉一把把她抓回,她又吭哧吭哧地向那边走去。周而复始,这小娃娃固执得紧。当她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大汉似乎放弃了继续阻止她。小娃娃向前走了两步,发现无人阻拦,往回跑了几步,拉着大汉的衣角,不断拉扯他向前,同她继续方才的游戏。
大汉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一把抓住娃娃的双手,扯出一根布条紧紧绑住,惹得她直喊痛。小娃娃瘪着嘴,眼里含着泪,试图把捆绑着的双手解脱,右扯又拉,却无济于事。
小孩忘性大,虽然双手被困,却依旧好奇心十足,往人多的地方凑去。她似乎很中意那把刀,远远望着想要靠近,却也注意到大汉的神情,想碰触到是不可能了。于是只是往大汉身边靠近,暂时打消了碰刀的念头。
夜更深了,小娃娃已经累了,借着火光靠在了刀疤大汉的脚边。看着小孩安静熟睡的小脸,大汉收回了原本打算踹出去的一脚,往后挪了挪地方,替她挡住黑夜中的冷风。
对于阴家母子来说,这是极其难熬的一夜。惊慌恐惧占据了他们的大脑,深夜的寒气冰住了全部的思维,突然响起的一阵酣声就能吓得两人心悸不已,这时即使把他们扔在门外,他们也是没有胆量和勇气往山林中跨出一步,更何况还有十来个凶狠的强盗七倒八弯地守在门口。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早起的的鸟兽以鸣叫开始了新的一天。人也一样,伸过懒腰,打过哈欠,新的奋斗也该开始了。
在抢了阴家后,强盗们兵分三路,一路带着抢来的财物向北,另两路先向南而后再分开,一路带着人质向西往山上走,另一路带着马折返向东,引开追兵。这群强盗在山林里的一宿倒还安耽,并无一路人马前来寻山,可见这一招还不赖。毕竟这山头离新野并不算远,如果能连夜追赶,到天亮一定能赶上他们。
虽然无人追来,强盗们也不再逗留,清除完昨晚留下的痕迹便立刻开拔。阴家母子被松了脚,几个人押着往前走。前头两个开路,后头刀疤大汉断后。贾家的小娃娃还在睡梦中,便被一把夹在了腰上。
太阳渐渐升高,一行人却越走越慢。罗锅上前一鞭子,速度才又快了起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小娃娃的脸蛋上,粉嫩的皮肤上透出柔和的光来。双颊因阳光而微微发红,如新鲜的苹果,嘴唇鲜艳饱满,顺嘴角流出的口水印在了大汉的肩头。
阳光太刺眼,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迷糊了好一会,小娃娃才勉强睁开了眼。看着一跳一跳的刀穗,她的眼睛忽然就亮了,开心地拍着大汉的肩头笑道:“刀刀!刀刀!”
刀疤大汉一把按住她跃跃欲试的双手,目露凶光。小娃娃被这一瞪,立刻安静了下来,却始终不依不饶:“刀,刀,吼吼哈哈,吼吼哈嘿,爹爹棒棒!”
比划了好久,大汉才明白,原来小娃娃的父亲也会使刀,而且经常舞刀给她看,以至于她看到刀会这么开心,还非上前玩玩不可。
当太阳开始向西,终于见到了平地,转过几条小道,有人从远处迎来:“哥哥们辛苦了,赶紧上马,前头可以歇歇。”众人跃上马背,阴家母子也被丢上,十几飞骑而去。
刚下马,前来接应的强盗就向带头的禀报:“大哥,那阴家已知人被咱们绑了来,正着急汇集钱财。想必不用几天,这赎金就会送上门来。”众人得到大喜,阴家母子听到,也暗暗松了口气。
那人又想说什么,见众盗疲惫,就不再多说,让众人歇息。
强盗们已然睡去,阴家母子从未如此劳累,早已没了力气,又听得自家已在准备赎金,获救之日不远,登时少了担忧,也沉沉睡去。伴着入睡的,是环刀上“铛铛”的敲击声。
日落西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从北边的小道上飞来一骑,守卫的人立刻上前,在暗中警戒,发现是自己人,即刻现身相迎。却见来人狼狈不堪,神情慌张,张口就问:“大哥呢”
守卫人不敢耽搁,一边带路一边高喊:“大哥!十四来了!”
原来情况并不是想像中那么好,官府已经在城关加强往来巡查,另有几股官兵已整队往外搜查,更为紧要的,是他们手中已有当夜闯入阴府中人的画像。即使这些画像潦草得很,可只要有一个人有那么点相像,本着错捉一千不放过一个的作法,对他们来说就是灾难,更何况是带着阴家几个人在旁。
看来他们是小看了阴府,小看了官府对阴府的重视,相必那阴贵人是异常的受宠。事到如今,更不能轻易放了阴家的人。没拿到赎金不说,更白费了一场气力,传出绿林,这帮兄弟以后如何立足,这刀头舔血的买卖如何做得下去。
主意已定,带头的说道:“咱们调头往北,离开南阳地界,再往东绕回。只要人在手上,就不是问题。”
又在山上行了三两日,外面的追捕并未停滞,而且远远超出了南阳,强盗群中已有霍霍之声。
刀疤大汉发现小娃娃突然安静起来,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夜半的时候,小娃娃在不断梦呓,喊着“娘”,只是那声音已细不可闻,她的呼吸微弱,身子体好像火一般发烫。她的性命堪忧。
“扔了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去。”刀疤大汉说道。
冬天山里少食物的,豺狼虎豹也会下山找吃的,这小娃娃只能抵得三天不挨饿。下山的路越走越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把她扔下,天已开始发白。
这里已经是山下大道,看迹象这条路走的人不会少,大汉把娃娃放在路边,包着她来的被裹依旧包着她,如同当日被掳之时。放下娃娃之后,刀疤大汉转身又往山上而去,毕竟他也还在逃命。这已是几天的相处后,他仅存的一点善念,生死祸福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而强盗们这次碰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对手,。南阳府对敢于绑架勒索皇亲国戚的行为,简直怒不可遏,追查的脚步一点没有放松,步步紧逼。直到官府剿了他们的老巢,彻底激怒了疲于奔命的强盗,在烈日中结束了阴家母子的性命。他们的尸体被遗弃在半山上,等追兵追寻至此,只剩了断臂残肢和一堆华丽的衣衫碎片。
带头的和手下七八个强盗都被官府拿住,判了斩立决,身体被拖去喂了狗,头颅被挂在城门外示众,直到很多年后,进出城门还可以看得到。侥幸逃脱的强盗四散在各处,改头换面,被滚滚人潮吞没,如同扬起的尘土,终被风吹散无影踪。